|
与《岳阳楼记》有关的两件轶事 (光明网)
眭达明
一 宋代名文《岳阳楼记》是范仲淹的代表作,他用浓墨重彩,描写了在岳阳楼上所能见到的景物,通过不同景物与不同思想感情的对比描写,借“古仁人”的形象,抒发了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生活理想,大大超出了一般“迁客骚人”的思想境界。文末议论部分立意高远,思想深刻,十分难得。
范仲淹任参知政事时,曾联合富弼、欧阳修等提出均田赋、修武备、减徭役、择县官等十条建议,因受守旧派的反对排挤,未被采用,反被降到邓州(治所在今河南邓县)去作知州,《岳阳楼记》就是他被贬官时写的。一般来讲,“放臣逐客,一旦弃置远外,其忧悲憔悴之叹,发于诗什,特为酸楚,极有不能自遣者”(宋?周?(yun)《清波杂志?逐客》卷第四)。而范仲淹在遭受挫折打击时,却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洒脱自如,毫不介怀,确实难能可贵。
如果能进一步了解此文的写作背景,还会发现,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抒发的理想,实际上还含有对朋友进行劝勉这一层意思。范仲淹的这篇文章是应朋友之请而作的,他就是文中首句提到的滕子京。滕与范是同年进士,又是气质相近的朋友。在范仲淹贬官的差不多时间,滕子京也被贬到岳州做知州。滕是个很有个性脾气的人,到岳州后,虽说做了不少有益于当地百姓的事,口碑不错,但他对自己的无端遭遣始终耿耿于怀,常常口出怨言。据说,岳阳楼落成之日,他的部下前来祝贺,他却说:“落甚成!待痛饮一场,凭栏大恸十数声而已。”(宋?祝穆《事文类聚续集》卷七)本当高兴之际,滕子京却万般悲伤涌上心头,可见这场打击对他的伤害确实太深。作为滕子京的朋友,范仲淹怕他祸从口出,总想对他进行规劝。但滕是一个刚愎自负的人,很难听进别人的意见,范仲淹也就一直无缘开口。后来滕子京给范仲淹去信,要他为岳阳楼写一篇记文,范仲淹才有机会为老朋友进言,文中写到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这些话,范仲淹与其说是自勉,倒不如说是勉人,可见他的用心十分良苦。
这一点,范仲淹的玄孙范公?在《过庭录》中讲得再明白不过。他说:“滕子京负大才,为众忌嫉。自庆帅谪巴陵(滕曾任庆州帅),愤忧颇见辞色。文正(范仲淹谥文正公)与之同年友善,爱其才,恐后贻祸;然滕豪迈自负,罕受人言,正患无隙以规之。子京忽以书抵文正,求《岳阳楼记》,故记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意盖有在矣。”范公?之说因是得之家传,其可信度应该说是很高的。所以说,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一文中所表达的思想,含有对朋友的规劝之意,这是再明显不过的。
滕子京是否听进了朋友的劝诫呢?看来没有,因为数年之后他即去世了。他如果听进了朋友的规劝,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遇事想得开,也许就不会忧郁成疾,英年早逝。由此看来,范仲淹的良苦用心并未起到多大作用。当然,作为朋友,范仲淹应该称得上是净友了。
二 作家写文章,偶尔出现个别字词的差错,是难免的。但如果所写文章内容完全失实,纯属子虚乌有,这样的文章哪怕出自大作家之手,也要为世人所讪笑。
欧阳修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这一点为历代所公认。尤其是他在写作上的审慎态度,更为世人所称道。宋人何?在《春渚纪闻》中说:“欧阳文忠公作文既毕,贴之墙壁,坐卧观之,改正尽善,方出以示人”。吕希哲在《吕氏杂记》中也说:“欧阳公每为文,既成,必屡自窜易,至有不留本初一字者”。宋人另一部笔记《寓简》上说:欧阳修晚年常为改文章所苦,他夫人说:“你何必自苦如此呢,难道还怕先生训你吗?”欧阳修笑说:“不怕先生训,却怕后生笑。”正是因为怕后生笑,所以他写文章无不精思细改,如被传为美谈的《醉翁亭记》一文的开首句“环滁皆山也”,就是经过反复多次修改才定下来的:“欧阳文亦多是修改到妙处,顷有人买得他《醉翁亭记》稿,初说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末后改定,只曰‘环滁皆山也’五字而已”(《朱子语类》卷一三九)。然而就是这位作文十分严谨的人,在他的集子里也有一篇内容完全失实的文章。
北宋时期,与范仲淹同时中进士的滕子京,因被人诬告“枉费公用钱”而被贬为岳州知州。任上的第二年,他重修了岳阳楼。楼修好后,请范仲淹写了一文以作纪念,这便是宋代名文《岳阳楼记》。之后,滕子京又想在洞庭湖边筑一道堤,方便来往船只靠岸停留。这回他想请另一位大文豪欧阳修来作堤记,于是派人带着他的信和图纸向欧阳老先生约稿,欧阳修欣然应诺,写下了《偃虹堤记》一文。文中详细记载了这条堤长1000尺,高30尺,宽度上下不一样,堤底为32尺,向上逐渐收缩,堤上面的宽度是20尺,为高度的三分之二。还说修这条堤用民力15500工,不超过原定的工程时限就修建完工。又说如今来往船只到岳州都停靠在偃虹堤下,到城里办事既方便又安全。接下来的一大段话便是对滕子京的颂扬和推崇。此文写于庆历六年(1046),载于《欧阳文忠公集》。
《偃虹堤记》虽说没有《岳阳楼记》有名,但因为它是出自欧阳修之手,又是为滕子京筑堤所写,所以在当时也为众人所关注并传为美谈。20年后有一位叫王得臣的人,在宋英宗治平年间到岳州做官,因为读过欧阳修的那篇记文,所以一到岳州就去看那有名的偃虹堤,却不料当地人告诉他说:堤还没有施工,那位滕大人就调走了!原来所谓的“偃虹堤”,还停留在计划中,建筑在图纸上,纯系子虚乌有!王得臣便将他的所见所闻记入他那颇有名气的笔记《麈史》之中,欧阳修这次作文疏失也就难免为后人所讪笑了。
但与其讪笑欧阳修,倒不如讪笑滕子京。因为古代的碑记文,其内容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作者亲临实地的感受;二是根据请托写记的人所绘图景或所开节略敷衍成文。《偃虹堤记》显然属于后者。滕子京派人去请欧阳修写记文,后来计划未能实施,本应及时同欧阳修打个招呼,说明原委,以欧阳修作文之严谨,他自然不会出现这种疏失。但欧阳修的记文写出后,对于“偃虹堤”末修的事实,他显然毫无所知,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偃虹堤记》一文才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并最终被收进他的文集中。如果说欧阳修写作《偃虹堤记》出现疏失是情有可原的,那么,滕子京的所作所为,却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了。
同样是应约为朋友作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成了千古名文,欧阳修的《偃虹堤记》却为别人所讪笑,两文虽说有高下之别,但总不会悬殊到如此不成比例的程度。应约为别人作文,必须慎之又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