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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家具只有和记忆连在一起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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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6 21:50: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虹影:家具只有和记忆连在一起才有意义文/庄清湄 阮沁蓉(实习) 图/ 覃斯波
生活中的虹影乐观、爽朗、自信,与她的代表作《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里面那个被苦难和不幸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虹影简直判若两人。现在,她和丈夫、女儿共同居住在北京,过着低碳生活,喜欢老家具胜过新家具,喜欢亲手为家人烹饪美食,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做饭和写作。在 50 岁的当口,虹影对自己的期待是,多写几本给孩子们看的书,再回过身来写给大人看的书。

因为《饥饿的女儿》为人所知的作家虹影,对室内设计也非常有兴趣。位于北京的这个家的室内设计,完全是虹影自己的想法。家具都是有些年岁的,即便是新购置的家具,也尽量从旧家具市场买。她觉得家具只有和记忆连在一起才有意义

虹影和女儿西比尔。对虹影来说,女儿的出生就像是一盏明灯,意味着希望和新生活的开始。她曾经专门写过一本送给女儿的书—《小小姑娘》

书橱以及边柜的很多地方,都摆放着虹影夫妇从世界各地买来的小型工艺品

虹影喜欢收藏地毯,地上铺的地毯来自世界各地,这块地毯购自新疆
虹影的家所在的公寓楼,位于北京朝阳区的一条人工河边。河岸上杂草丛生,建筑废料堆砌,既不壮观也不美丽。但还是会引发一定的联想,让人想起虹影在成名作《饥饿的女儿》里写到的长江,以及她 18 岁之前生活的那个家—重庆长江南岸的贫民窟六号院子。
“我喜欢沾着水的地方。”虹影浅笑。
六号院子的那个家,正房加阁楼 20 平方米不到的地方,挤过虹影的父母和 6 个兄弟姐妹。“房子小,人多,阁楼里两张我父亲亲手做的木板床,睡六个孩子。楼下正房也就是父母的房间,一个藤绷架子床,余下地方够放一个五屉柜,一把旧藤椅,一张吃饭桌子。”虹影在《饥饿的女儿》里写道。这个家,至今仍时常在她的梦中出现。
比起以前的家,现在这个家就像一个天堂。墙壁是洁白的,挂满了画作和相框,其中一幅好莱坞第一位华人女星黄柳霜的肖像,是先生送给虹影的礼物;相框内相片的主角大多是女儿西比尔或是母女二人的合影。家里摆设很多,这儿一盆花,那儿一尊石佛,但丝毫不显凌乱,摆放自有章法。
“房子买来的时候是精装修,一开始墙上贴的是泥巴色壁纸,被我撕了,换成白墙。北京冬天天暗,白色会让人感觉亮堂,有空间感。至于室内设计,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
客厅的一面墙,完全被一个大书柜占据。书柜里摆放着虹影和丈夫多年来的藏书。书柜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部分,放着历年来被翻译成各国文字的虹影作品。这些书有一个共同特征,几乎所有的封面都是极富东方特征的女性面孔,暗示着她的女性主义作家身份。“一个家里肯定要有书,没有书就没有灵魂,因为书会唤起你的各种记忆。”
虹影说,这个家里的家具,全都是有些年岁的。即便是新购置的家具,也是尽量从旧家具市场买来的,几张带铜把手、烫红烫金漆的边桌边柜,都带着晚清或者民国遗风。“很多人觉得有了新房子就一定要配新家具,亮闪闪的才好,但我觉得那不像家,更像酒店。所有的家具如果没有记忆,那它仅仅就是家具而已;没有灵魂,没有和你的记忆连在一起,就没有意义。”
为了寻找一块蓝色地毯,虹影几乎寻遍了北京。“我希望能找一块蓝色的、比较古典的、纯毛带丝的那种。那是 2000 年,用 email 的人还很少,我给很多人发邮件问他们能不能找到这样的蓝色地毯,大家都说没看到过。结果我把北京跑了个遍,最后在进出口丝绸的地方找到了这条地毯。”虹影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家肯定是这样的,它是你所有的经历和所有家人的总和。”
这样精挑细选的结果就是,凡是虹影挑中的家居用品,一用就是很多年,很少再换。墙边上的一张藤椅是 2000 年刚从英国搬回北京以后买的。茶几上的玻璃碎过三次,但总是舍不得扔,每次都是修好了继续用。客厅里深蓝色的丝绸质地沙发是丈夫亚当·威廉斯家里搬来的,差不多和男主人的年龄一样大。

什么是美好的家
生活在这样宽敞明亮的家里,虹影偶尔也会想起童年时赤贫的生活:一家 8 口人挤在那么逼仄的空间里,没有丝毫隐私可言;没有足够的口粮,身体经常处于饥饿状态;那样的环境中,对父母之爱和异性之爱的渴求虽然非常强烈,却难以得到。终于,在 18 岁生日那天,得知了自己其实是母亲的私生女的真实身份之后,虹影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个贫困的地方。
但是生活并未就此一帆风顺。脱离父母的虹影一开始非常叛逆,尝试过种种新鲜刺激的生活方式。很快,虹影遇到第一任丈夫赵毅衡,搬到英国生活,她的写作生涯有所起色,出版了《饥饿的女儿》等好几部引起很大反响的书。人人都以为她很幸福,赵毅衡既是她生活中的伴侣,也是她事业上的导师,但其中的苦涩只有虹影自己知道。她在《好儿女花》最后,写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她的第一任丈夫赵毅衡在他们仍然是夫妻的时候,还和她最小的姐姐保持着情人关系。
谈起这些往事,虹影竟然笑了,但是笑得很奇怪,“这是无可奈何的笑。”她说。
虹影身上,有很多四川人的特征,爱笑、豪爽、享受生活、不拘小节,这个虹影跟她书里面那个被苦难和不幸压迫得抬不起头来的虹影,犹如两个人。“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会回到过去。我写书的时候完全是处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就像我大姐所说,如果她有一支笔或者一张纸,她也可以成为作家,作家有什么了不起。但确实作家是和常人不一样的,他可以穿越时空,可以到达另外一个世界。”
现在,不写作的时候,守着这个家,虹影和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家里请了钟点工,但做饭煲汤这种事情,她还是尽量亲力亲为;每天醒来给女儿做早饭,通常是女儿爱吃的面包、水果或鸡蛋或德国香肠;然后送女儿上学,趁女儿不在家的时候抓紧时间写作;下午4 点多去接女儿放学,晚上陪女儿玩;柴米油盐酱醋茶、水电煤气缴费这样的家庭琐事,也全由她包办。虽然生活很忙碌,但经常也会有丈夫突如其来的浪漫之举,比如在出差回家的路上叫她出去一起吃下午茶。
虹影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每年夏天,一家人都会去意大利度假。她喜欢威尼斯,看着贡多拉在水面摇曳,里面有恋人唱歌,穿过一个又一个桥洞。她也喜欢戴上各式漂亮的面具,穿上华丽的衣服去参加嘉年华。
虹影奉行低碳生活,淘米水和过期牛奶留着浇植物;泡过澡的一池水留到第二天擦洗阳台;网上付账单;出门购物时包里总备着环保袋;随手拔掉电器电源;穿棉布衣服,采访那天身上的一件棉布旗袍已经穿了 20 年;能走楼梯就不坐电梯,短距离的路程尽量走路;教孩子唱低碳歌:“多植树少开车,净化空气多健身”。
“有时候,我独自一人,在宁静的早上或晚上,坐在已经磨得发旧的沙发上,端一杯红葡萄酒,心里问自己,这是我从前梦想过的生活吗?这时听到孩子叫‘妈咪’的声音,才发现眼睛已经悄悄地湿透了。”
然后,她说起了美好的家的标准。“我认为应该是温馨的,这个家里的人是相互理解的,平等的,是忠诚的。”

妈妈的小小姑娘
我们到达之前,虹影和 5 岁多的女儿西比尔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西比尔,一会儿会来一个叔叔和一个阿姨。”
“那我可以躲在自己房间里吗?”
“为什么?”
“我害羞。”
可是,当妈妈和叔叔阿姨开始谈话之后,西比尔每隔几分钟就跑出来一趟,有时候是拿一样东西,有时候是和妈妈说话。还有一次,她飞快地从卧室窜到客厅的沙发后面,藏起一个小玩具,被妈妈发现了以后,她承认,这个玩具会录音。
西比尔今年 5 岁,是一个有一头又细又软的银色长发的中英混血儿,张口却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西比尔在长相上更多遗传了父亲、英国人亚当·威廉斯的特征。但是在气质上,却和母亲虹影更相似一些。
“我女儿有一部分跟我很像,细心周到,听到感人的故事会哭;另一部分像她爸爸,乐观、喜欢交朋友、大方、没心眼。”说这句话的时候,虹影的眼里尽是泛滥的母爱。2007 年,45 岁的虹影和第二任丈夫、英国人亚当·威廉斯生下了西比尔。西比尔出生以后,虹影一直保持着给女儿写成长日记的习惯,坚持了 5 年。
“西比尔喜欢长得漂亮的、嘴甜的男生,有一个很帅的意大利的男孩,以前是鬈头发,她很喜欢跟人家玩。现在不喜欢了,因为他把头发剪了。她好注重外表,真的可能是‘外貌协会’。”
“她看见我有微博,就问为什么她没有微博。我想想也有道理,反正早晚她会有微博,索性早点注册一个。她不会写,但是可以放画上去。”
在 2009 年出版的自传体小说《好儿女花》的最后,虹影写到女儿的出生。在全篇贯穿了失去母亲的悲痛和第一段婚姻生活的不幸之后,女儿的出生像暗夜中的一盏明灯,意味着希望和新生活的开始。
“不好的记忆在人心深处,但是一看到我女儿的脸,我就觉得应该感谢上帝。”
虹影还专门写过一本送给女儿的书—《小小姑娘》,写的都是虹影自己在成长中的旧人和旧事。书中的插画出自西比尔之手。虹影把这本《小小姑娘》看作是对前两部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的注解和补充。相比之下,后者犀利,对人对己都毫不留情,而前者充满诗意,温柔而静谧。
每天晚上,虹影都会给女儿讲故事。有一段时间,女儿每晚都点名说“我要听小虹的故事”,虹影就把《小小姑娘》里的文章一篇一篇地读给女儿听。西比尔喜欢听和猫有关的故事,和外婆有关的故事,喜欢听鬼故事,却不喜欢与尸体有关的故事。现在,西比尔已经把《小小姑娘》当成自己的作品,每当遇到什么喜欢的人,就会把书作为礼物送给别人。
“女儿的出世,母亲身份的增加,对我的写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做母亲前,我感觉自己像一片鹅毛,飘来荡去。做母亲后,站在大地上,神定气足。”

饭菜不香,自然想不出好的小说
细节虹影说:“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写小说,一是不幸的人,二是懂得争取的人。如同只有两种人懂得美食,一是最有钱的人—他们有条件吃到世上的美食,二是最穷的人—他们挖空心思把粗茶淡饭吃得美味一些。相对写作而言,所幸,我成为这两种人。相对美食而言,我曾出生于最贫困的家庭。”
去年 10 月,虹影新作《当世界变成辣椒》由中信出版社出版。这本书分为酸、甜、苦、辣、怪五个部分,是“一位传奇作家尝遍人间的美食经验和情感记录”。
虹影小时候缺衣少食,有时候一个鸡蛋就是全家人最大的荤菜。虹影做炒鸡蛋,调匀以后,先放点水,再加点酒,下锅炒,一个鸡蛋能膨胀出四五个鸡蛋的体积。如今,虽然日子好过了,但那种“把粗茶淡饭做得好吃一些”的本领并没有丧失:等飞机的时候,坐在头等舱的休息室里,没什么好吃的,她就泡一碗方便面,别人只知道调料放最上面,而她把调料放最下面,盖上面,加开水,焐久一点,一碗普通的方便面变得奇香无比。
虹影做菜从来不按食谱,经常都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去采访的那天,她包了一种用桃子、嫩姜、豆干和酸菜做的素菜馅儿饺子。水果入菜需要一定的功力,但放了桃子的饺子一点也不甜腻,倒是有水果的清香。她会做正宗的四川担担面,也会做些中西合璧的菜,例如在做凉面的时候放些芒果,或者章鱼和橄榄。
对虹影来说,写作和美食是紧密结合的,她常常一边吃饭一边想小说细节。饭菜不香,自然也想不出好的小说细节来。“比如说小说发生在上个世纪 40 年代的旧上海,那时上海人吃什么呢?那时上海有钱人家的菜该是非常讲究的,黄鱼做得嫩嫩的香喷喷的,牛柳青辣椒刀工炒工都没话说。可是如今的上海菜,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其他城市的上海餐馆里,厨师把菜弄得黑糊糊油糊糊黏糊糊的,三个糊糊,什么菜都放很深很重的酱油,冲掉本来的味道,可惜了。我不能说自己不喜欢这样的菜,起码在我的小说里面,我不写这样的菜。”
而有的时候,做菜的想象力能延续到写作中来。“做条黄鱼,或者做道咖喱海鲜,让想象力飞升起来,然后用这样的想象力去写小说,得益不少。我希望这种幸运可以在我们的生命中一直保持下去。”
因为热爱美食,厨房也变成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地方。虹影曾说过,厨房好像是她的闺房,带有“女红”色彩,只有跟她亲密的女友,才让她进来,绝对不喜欢男人到厨房里来。“唯有我的爱人除外,他偶尔会在我做饭的时候呆在厨房里面,一般都是手里拿着书,坐在独凳上,就边看书边跟我说话。厨房也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地方,没有厨房的家不是家,是旅馆,没有好厨娘的家是个不温暖的家。”
采访完的第二天是虹影 50 岁生日,她没打算大办,只是要给女儿的几个朋友做一顿饭。问她有什么生日愿望,她说:“我没想过年龄问题。每天都对以后有所期待,计划很多,执行起来不易,一百桩计划能实现十桩,就心满意足了。比如多写几本给孩子们看的书,再回过身来写给大人看的书,我能做的事,做得好的,当然就是写书讲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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