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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后湖好读书
                                                                   文/阿零
　　在盛夏，当学生们像鸟儿一样飞走，昔日嘈杂的校园便顿时空旷起来。白晃晃的阳光穿透了每一个角落，给长期紧张忙碌的思维以极不真实的感觉，恍惚中，我明白又一个酷热漫长的假期来临了。

　　苦夏的不堪是有持续的高温，让人汗流不止，心气烦燥，我却感激这悠长的闲暇和慵懒，正好可以读点闲书，以平和心绪，清凉消夏。


　　天明即起，六点不到，清水淘一罐绿豆和小米，放在文火上炖着。走过两条街，到彭家湾菜场买回农人肩挑车推自家地里栽种的青菜，背上的汗刚刚沁出，便恰好闻到瓦罐里飘出的浓浓粥香。


　　吃罢早餐，泡一杯清茶，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来，便向后湖走去。


　　沿后湖环走的人流几乎日夜不停，自然健身早已成为时尚和潮流。我的目的地是后湖西北角烈士陵园的小山上，这里有亭有椅，树木参天，植被葱郁，加上山下有水，可放眼远眺，相比外面的世界，算是别有洞天。想起明人程正揆的话：“看静处不看闹处，方是山水真知己也。”只这一句，这位400年前的乡党，便是我的知音。


　　呼吸一口湿润的空气，定一定神，早上的晨读，即便是默看，也有吟诵的意味。一般选择的是诗词类，打开书页，有古典的韵律在林中回旋，空气清新，夏日晴好，心也会跟着飞扬起来。就是在这样的早晨，我读了扬之水的《诗经别裁》和《采蓝集》，她走笔闲散，眼光鲜亮而感觉柔和，读起来比一般的学院派要好看得多。另一个喜欢的名字是木心，这也是一个来自《诗经》的名字，无论是印在纸上还是读在唇间，都好看好听的紧。他的《文学回忆录》读过多遍，每一次重读，都像执手叙旧，生动的不仅仅是那些掌故，更是那些议和论，见情见性，每一回合上书本，我更愿意叫他“牧心”，非常适合心灵的放牧。


　　若是午睡后醒来的慵懒，则一定要先用清水洗把脸，吃一块冰镇的西瓜，爽口润腑用来回神。再从书架上选取的则是一些散文和随笔了。人到中年，阅历沉淀，追求的无非一个“真”字，真性情，真趣味，真感觉，内蕴雅致，而又不失活泼灵性，阅读的指向趋同于一个“舒”字，舒缓因生活的重压而疲惫不堪的灵魂。


　　我在午后燠热的后湖边，读《瓦尔登湖》，湖光山色晴方好，此情此景，任何一颗对大自然一往情深的心灵，总是会不乏同行者的。浓密的树叶间有知了啁啾的鸣叫，眼底有层层的碧波荡漾，穿林而过的穿堂风送来阵阵的清凉，滋润着夏天汹涌的诗意。


　　若是赶上雷雨来袭的日子，则更是豪迈。依亭听雨，不失为雅兴，赏雨读书，更多的是享受。酣畅淋漓之中，氤氲着沁人心脾的书香。遇到躲雨跑腿进亭子的人，相视一笑，让出一块干燥的地方借人落脚，生活由此惬意而温馨。


　　晴天雨天都是好天气，“好天气谁给题名”，这几个字写在宣纸上，我第一次见到时还是能感觉到它隐匿的妖媚之气。后来看到书作者老师的照片，不由的感叹的确是才子的气质。这个人就是胡兰成，不论是《今生今世》也好，还是《闲愁万种》、《禅是一枝花》也罢，文字与笔调的好自是不消说，字句妖娆，文里行间裸露的不耻也只属于他，他写在武汉时认识了一位19岁的妇产科护士，赞美道“她做人，做事即是做人，虽穿一件布衣，亦洗得比别人的洁白，烧一碗菜，一捧来时端端正正。”“有时我与她出去走走，江边人家因接生都认得她，她一路叫应问讯，声音的华丽只觉是一片艳阳。她的人就像江边新湿的沙滩，踏一脚都印得出水来。”这是别人想模仿也模仿不来的，难怪心高气傲，声名鹊起的张爱玲第一次在上海的静安寺路赫德路口192号见到胡兰成时，“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平生知己乃在敌人与妇人。”抛开家仇国难与民族罪人来看，仅凭这两点，胡是做到了的，多少人终其一生，既找不到一个敌人，也遇不到一个妇人。可是，平凡如我辈匹夫者，生存再草根，又怎么能够游离于家仇国难之外呢？


　　要是说晚饭后的后湖，则是最为热闹的了，唱歌、跳舞、卖艺、就餐的，应有尽有，一幅红尘滚滚的现代版清明上河图。这样的时光，适合捧读一本小说或一札家书，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和《从文家书》分别写于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和六、七年代，一个是国破山河在，一个是国在山河破，人生的不堪都放下了，他给妻子讲回乡的诸多见闻，见好见趣；同样是肉体饱受欺凌辱，而灵魂却始终保持着清澈，马悦然说：“他写的那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是一部非常有刺激性的长篇小说，最精彩的一部长篇小说。”可惜他黯然早逝，最终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当年在西南联大躲日本人的空袭，刘文典喝斥他：“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刘若被炸死，固然可惜；可是没有了沈从文，中国文化便会多了一片空白。每每掩卷，我会在心里喊一声：“从文，赶快跑啊！”


　　等到夕阳西下，腋下夹着书往回走，行人衣香鬓影，满湖的水光鳞鳞，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 1996年我生活定居在这里时，那个法国女人刚刚离世，她一辈子都在怀念着湄公河，就像我固守着后湖这片水域一样。“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她写作，除了笔之外，一无所有。我所读到的全是爱，正如她的最后一部作品一样，《这是全部》。


　　这是全部，夏日有书可读，后湖有水可观。书页翻过，生活所有的不能承受之轻都能轻轻拂过。人生苦短，若有留恋，便是怀里的几本书了。沉浸在书里的人，心安如瓷，清凉如玉，这样的清凉一夏，不由得默然相爱，寂静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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