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匡政：大陆应了解多元的蒋介石

教师之友网

叶匡政：大陆应了解多元的蒋介石
    前些年，读出版家范用的回忆文章，说他1964年曾奉命组织班子，编过《蒋介石全集》。他回忆毛泽东当年的批示是：“一千本太少，印它一万部。”后来“文革”爆发，这事不了了之，范用却因此“蹲牛棚”遭了难。当时我觉得范用会力促这部文稿出版，随先生的离世，这个愿望只能被视作奇想了。2004年我编《孙中山在说》一书也动过念头，要编一本蒋介石演讲录，问了数家出版社均说有难度，只得作罢。所以，当我拿到大陆出版的《蒋介石自述》时，第一感觉只能是惊讶。果然看报道，惊讶的并非我一人，据说连台湾的马英九也公开表示了“惊讶”。

    大陆出版的与蒋介石有关的书，可谓汗牛充栋，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本蒋介石的文集。对大陆出版人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遗憾。从我收集到的蒋介石文稿看，仅他的演讲就有600多万字，他的专著、文章、文告、谈话等至少也有500万字。这还不包括近年频惹版权争议的《蒋介石日记》。“两蒋日记”的审看人说过，《蒋介石日记》有近500万字。这么算下来，蒋介石一生留下的与他直接相关的文字，就超过了1500万字。蒋介石毅力极强，连记日记也很少间断，打仗或旅行途中也是每天必写。他的后代说过，蒋介石在去苏俄访问的机场上，仍抽时间记下当天的感受，回去再用毛笔填进日记。

    这么庞大的著述量，当然不全是蒋介石的亲力亲为。有些文稿书稿虽有人代笔起草，但大多经过他的斟酌与修改，据说有时要改五六次之多。蒋介石最倚重的笔杆子，前有陈布雷后有秦孝仪，此二人被称为国民党的两大文胆。其他像陶希圣、邵力子、陈方等著名人物，都曾为蒋介石捉笔代刀。最有意思的是前些年冒出的《陈洁如回忆录》，称黄埔时期陈也常代蒋介石起草重要信件。这本回忆录真伪难辨，自然无人相信。不过按照蒋介石事必躬亲的行事风格，他一直以“圣贤”来自我期许，应当说即便是代笔的文稿，仍然倾注了蒋介石大量的心血。

    蒋介石值得阅读和研究，不仅因为他是近现代史的一个重要人物，也因为他思想的独特性和复杂性。蒋介石生活的年代，各种思潮弥漫中国，蒋介石又是一个行动、读书与思考都极勤奋的人，他的思想自然具有一个时代的标本价值。蒋介石可以说是近现代最具“自省”意识的政治家，他留下的近500万字日记就是佐证，甚至超过了日记字数最多的学者吴宓和胡适。蒋介石虽说早年读过马列文集，也为三民主义写过书，40岁后又信奉基督教，但他思想的根基还在儒家。他最爱读的王阳明、曾国藩，都是善于自省、勤于自省的人物，加上基督教也要求信徒自省，这些都让蒋介石养成了时时思考的习惯。正是这种勤于自省的意识，加上他所处的政治位置，使他的思想具有独一无二的研究价值。

    大陆极有必要了解一个多元的蒋介石，因为在蒋介石的思想中，既有儒家和基督教文化的碰撞、也有民主与专制的冲突，有欲望和道德的激战、也有权力与平等的对抗，有胜利的辉煌，也有失败的凄凉。最可贵的是，蒋介石把这一切都留在了文字中，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一个时代的影子，让我们能从幽微处能看清时代的脉络，于玄奥中能获知历史的真相。这正是蒋介石著述与日记的迷人之处。《蒋介石自述》这本书虽然简明，却能成为我们了解蒋介石心灵世界的一个指南。在这本书中，他谈青春、革命、治国，也谈儒学、信仰、人生，从这些简练达意的文字间，我们同样能感受到蒋介石思想的魅力。

    《蒋介石自述》的出版，意味着大陆对蒋介石的著述打开了一道门缝，这扇门能打开多大，我们还拭目以待。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台湾一些史家对蒋介石的阿谀，还是大陆一些作者对蒋介石的歪曲，都不是历史本来的面貌。如何使过去对立的历史记忆，不在未来变成新的冲突，学会理解与认知对方历史中的真相，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蒋介石的著述，无疑是我们公允客观地评价近现代史的重要文献。如果大陆能逐渐编辑出版,至少能表明对历史和历史人物的尊重。尊重是一个相互的过程，你尊重对方的史实，对方也会尊重你记忆中的历史。只有历史记忆能达成一些共识，双方才能真正从对抗的心理中解脱出来，两岸文化的分享与合作才会有一个广阔的未来。

    蒋介石盖棺20多年了，他的自省和忧责早已停止，但要对他形成历史“论定”，显然还需时日，还需更多的讨论与研究。历史学家关注的多是一个人物的功过是非，而普通人想看的是一个人在历史和生活中的挣扎，因这种挣扎本身就是生命鲜活的证明。“论定”的生活与真实生活总是存在差距。有的人为了自己身后的“论定”，早早地就让生活中飘出棺木之气。蒋介石显然不是这样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面容正在渐渐显出一种生动与丰富。蒋介石说“一寸山河一寸血”，如果换种方式理解，他说的也许是：大地在起伏，只要你真实地生活过，大地终究也无法埋藏或篡改你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