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智渊：老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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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师

■北京   魏智渊

1

十几年前，我在一所县城中学教书，一个小学三年级教过我的老师突然来学校找我，满面尘烟，还拎着一点自己地里的土产品。

原来，老师的儿子要上高中了，而我所在的县中是当地最好的学校，很难进，他托关系而无门，就找到了我。

我对老师的印象非常稀薄，小学时的老师，基本上都是收入微薄的民办教师，教学方式也是很原始的，以语文为例，就是背解词（80后、90后难以想象），让人苦不堪言。我成绩虽优秀，却经常想方设法地逃避无意义的作业。多数时候，就巧妙地躲过去了，躲不过去，便只有挨揍了。

我对这位老师的印象，就是他打人的方式与众不同。我小时候瘦，脖子细长，他就用手掌切西瓜似的从后面劈我的脖子，一次次，生疼。

老师的神情，让我很心酸。我是那种很耿直的类型，为自己的事，也羞于去走后门，托关系，最怕欠人情。何况，我只是一个资历很浅的年轻人，又不是学校的领导，要弄一个学生进来，难度是非常大的（而且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但我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老师的土产品，跟老师叙了很久的旧，很慨然地应允下来，然后勇敢地去找领导谈……

在我心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于教过我的老师，我始终心怀感恩，而不敢以世俗的托辞来敷衍。

2

后来，更多的，是与女儿的老师打交道。

我对教过女儿的每一位老师，也心怀感激。

辗转到了鄂尔多斯后，乡下没有初中，我又没学会开车，女儿无学可上，就“在家读书”。一年后，我学会了开车，再把女儿送到城里去读初中。

整整一个学期，女儿牢骚满腹。毕竟，在家这一年，她的学习突飞猛进。一送进学校，首先让老师和同学惊讶。论语文，阅读自不必言，写作水平也是很强的；论数学和外语，课堂上教的，她就感觉到太小儿科了。

显然，抱怨是多层次的，尤其是老师的教学水平。女儿要求再返家自学，被我拒绝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教她啊。

于是，她选择了不听课，在课堂上自学（主要是语数外）。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老师似乎也接受了。也就是说，她在课堂上不听讲，在相当长时间是被默许的。因为老师的提问或检测，已经证明了她超常掌握了所学的知识。

3

女儿对老师和学校的极度蔑视，让我非常不安。

当她不喜欢学校、不喜欢老师时，每天都可找出一箩筐的证据来。

想想看，她总是拿鄂尔多斯的老师跟江苏的老师比，跟“新教育”的老师比，尤其是跟父母比，怎能不怨言满腹？她无法接受现实。

而我跟女儿的想法，则完全不同。

教师是一个职业，用优秀甚至卓越来作为标准要求一般的老师，是一种妄求。一个孩子，遇到卓越教师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以此来抱怨老师，是不公平的。老师也是付出一份劳动、领取一份工资的职业人，只要没有违背职业良心，我们应该是感激而不是抱怨。而且事实上，大部分教师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

我经常跟女儿做思想工作，让她留意另一面。

另一面是什么？

另一面是老师事实上对她不错，在许多方面很容忍她（包括上课自学）。

女儿是比较努力的类型，在学校也算比较乖巧，通常而言，老师也会比较喜欢。有时候她情绪化或说话过分了，回到家，我总会严厉地批评她。

4

渐渐地，女儿开始接受了新的班级、新的老师。

有些老师，她也开始慢慢喜欢，而对几乎所有老师，她都能保持必有的尊敬。

马上就要中考了，最后的复习阶段。女儿偶尔地物理没有考好，于是，源源不断地传来后续的讯息：

物理老师找她谈话了，痛骂了她一通；

班主任找她谈话了；

另外好几位老师找她谈话了；

……

据女儿说，校长也问……女儿很惊讶也很欢喜：校长怎么也知道我啊！

面对轮番的施压，女儿嘴里抱怨，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其实我知道，这两年，在学校生活中，女儿知识学习上的进展非常有限。但我并不归咎于老师，教育教学的复杂性是超乎想象的，与其苛责别人，不如自己去努力改进。——我也一直跟女儿讲这个观点：靠自己去奋斗。

5

我又一次想起了教过我的老师们。

我曾遗憾过且至今遗憾，当年，如果我能遇到一个卓越的老师（或导师），会怎么样？事实上我没有遇到。

但我不怪我的老师们，我不能以此来要求我的老师们。相反，我仍然对老师们充满了感激，他们和我一样，也有着世俗的种种弱点，但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非常善良的，是在“上级部门”的要求下，亦步亦趋地教学的。

生命充满了遗憾，你不能要求别人为此负责。

今天，我们的教育充满了抱怨甚至仇恨，总觉得别人为自己做得太少，却很难有一种真正的谅解和反省。

6

作为家长，我把对老师的期待降到职业底线的水平，并因此对老师们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作为老师，我把对家长的期待也降到了最低水平。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不少家长很支持我，那是额外的惊喜，我不视之为必然的姿态。

但我不敢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因为，我是自己的主人，是自己的掌控者，我能决定我是平庸或是精彩地度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