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培养和锻造一大批教育家——特访中国教育学会会长顾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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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培养和锻造一大批教育家——特访中国教育学会会长顾明远2010-11-30
作者:冯永亮 来源：中国教师报
　　 温家宝总理多次提到，要由教育家办学。《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中提出：“创造有利条件，鼓励教师和校长在实践中大胆探索，创新教育思想、教育模式和教育方法，形成教学特色和办学风格，造就一批教育家，倡导教育家办学。”为此，《中国教师报》记者对中国教育学会会长、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教育家书院院长顾明远进行了采访。
　　教育家应该是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有正确的教育观念和高尚的职业情操、有自己的理论见解、在教育界有较大影响、被广大教师所公认的人
　　中国教师报：您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够称之为教育家，有什么标准，教育家有哪些类型？
　　顾明远：关于教育家，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有正式的定义或标准。我想，一名教师或教育工作者，不论是中小幼教师，还是大学教师，当然包括校长，只要热爱教育事业，懂得教育规律和人才成长的规律，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做出了优异的成绩，并且对教育有研究，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和先进理念，形成了自己的教育风格，在教育界有一定影响，就可以称为教育家。
　　如果从理论上对教育家进行界定，教育家有多种类型，有广义的教育家、狭义的教育家，有教育思想家、教育理论家、教育行政家、教育活动家、教育事业家、教育改革家、教育实践家，还有“杂家”中的教育家等。
　　现在我们所关注的教育家，更多的可以分为教育理论家和教育实践家。但两者很难分得清楚。因为教育理论家也必须从教育实践中来，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的理论家很难是大众心目中的教育家；教育实践家也需要有理论，有自己的教育思想和理念，不是所有在实践第一线的教师都能称得上教育家。必须是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相结合的，而且有一定贡献的教育工作者才称得上教育家。
　　中国教师报：我们可以看到，在现在的教师群体中，很多人对于什么是教育家还存在许多困惑，他们对于教育家的标准或定位过低，或觉得高不可攀。对此，您是怎么看的？
　　顾明远：确实存在这种情况，有的人认为，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有优异的成绩，就可以称为教育家；更有人认为，优秀的教师都可以称为教育家。他们觉得，在社会上不是有许多“家”吗？从事写作的叫作家，从事艺术工作的叫艺术家，为什么从事教育工作的不能称为教育家？
　　我觉得，这种要求似乎低了一些。称教育家还是要有一定的标准。我认为，教育家应该是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有正确的教育观念和高尚的职业情操、有自己的理论见解、在教育界有较大影响、被广大教师所公认的人，不论他是第一线的教师，还是教育行政工作者或是教育理论研究者。
　　对教育家要求不能过低，但也不能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把教育家看得太高了，要求太严了。要求既有理论体系，又能影响全局的才能算得上教育家。其实对教育家的要求不一定那么严格、全面。
　　不要把教育家看得太神秘，要求得太高，太严格
　　中国教师报：我们在平时与一线教师的接触中，哪怕非常优秀的教师，他们都普遍认为教育家很神秘，很遥远。对于这个问题，您是怎么看的？
　　顾明远：是这样，大家把教育家看得很神秘。一说起教育家，人们就会想到中国古代的孔子、韩愈、朱熹，近代的蔡元培、陶行知等，西方的柏拉图、苏格拉底、夸美纽斯、赫尔巴特、杜威等。说到当代中国，好像就没有教育家。我国有13亿人口，2.6亿学生在各级各类学校中学习，在这样一个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大国里没有教育家，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也与事实不符。中国教育虽说还有不少问题，但成绩是巨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年来，教育培养了众多人才，创造了许多经验，难道就没有教育家？
　　我想我们不要把教育家看得太神秘，要求得太高，太严格。其实，今年2月去世的霍懋征老师就为我们树立了教育家的榜样。霍懋征老师毕生耕耘在小学教育园地，敬业爱生，矢志不渝，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倾注了全部的爱和心血。她师德高尚，学业精通，勇于创新，追求卓越，是世人的师表，教师的楷模。她从教60余年，不仅为国家培养了大批卓越人才，而且提出了“没有爱就没有教育”的教育思想，创造了一套小学教育的理论和经验。这就是中国当代的教育家，她受到国家领导人的高度尊重和全社会的尊敬。她是中国教育家中最杰出的代表。像霍懋征这样的老师我国还有许多，都可以称得上是教育家。
　　为什么把教育家看得太神秘？还因为我国长期不提教育家。我国教育界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总是两张皮。从事教育理论工作的人不太关心教育实践，普通教师不钻研教育理论。因此，出不了理论和实际相结合的教育家。此外，我们对优秀教师和优秀教育工作者宣传介绍得不够。也许他们曾提出过具有创新意义的教育观点，但没有被大家所了解和重视。我们评选模范教师、先进教师，只看重和宣传他们的教学质量、思想品德，很少总结他们的教育思想和理念，缺乏应有的高度。现在评选的特级教师也都是从教学水平来衡量，缺乏全面的评价。
　　教育家是工作的结果，不是自封的，是做出成绩以后被社会所承认的
　　中国教师报：对于广大的教育工作者来说，他们需要经过怎样的努力才能成为教育家？
　　顾明远：每个教育工作者都可以成为教育家。当然，不是所有的教师或教育工作者都能称得上教育家，也不是随着教龄的增长自然成长为教育家。要想成为教育家，首先要热爱教育事业，有一片爱心，热爱每一个学生；要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甚至终身献身于教育事业；要结合工作不断学习教育理论，不断探索教育教学规律，不断研究学生，不断创新实践，反思自己的教育行为，总结提高，上升为理性认识，形成成熟的经验和理论；要掌握教育艺术，创造自己的教育风格。
　　著名教育家吕型伟曾经说过：“教育是事业，其意义在于奉献！教育是科学，其价值在于求真！教育是艺术，其生命在于创新！”说得真贴切，做到这三点，就能成为教育家。我还想强调一点，即教师掌握教育艺术的重要。我总觉得，要成为教育家，要对教育有点悟性，与学生能够沟通，无论是课堂教学上，还是和学生接触中有一种教育艺术，能够用自己的知识魅力和人格魅力征服学生。因此，学习和提升是教育家成长必由之路。
　　中国教师报：刚才您提到学习和提升是教育家成长必由之路，能具体谈谈吗？
　　顾明远：我觉得，中国的教育家尤其需要有两方面的根基，一是中国文化的根，一是国际文化的视野。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一是教育家必须有中国文化的底蕴，坚持中华优秀文化的精神，如在教育上应该“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教学相长”，重视人格素养，要有正确的教育观念和高尚的职业情操，以自己的道德文章教化学生；二是教育家要有开放的心态，吸收世界一切优秀文化成果和先进教育经验，讲民主，讲科学，尊重学生，重视学生的个性发展。
　　目前来讲，我国的教育工作者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教育实践工作者。他们培养了大批人才，但不注意总结经验；有少数人有创新实验，也总结过经验，提出过一些自己的教育见解，但还不成体系。另一种是教育理论工作者。他们大多从事教育理论研究，很少参与教育实践，他们有许多科研成果，但缺少实验的支撑、实践的检验。近些年来，这种情况正在改变：不少优秀教师开始进行教育实验，提出自己的理论；也有不少理论工作者走进学校开展实验，把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我想，未来的教育家将在他们中间出现。
　　此外，我要强调的是，教育家不是教师的终极目标。教师的终极目标是培养的学生能个个成才，个个都得到应有的发展，都能为社会作出贡献。教育家是工作的结果，不是自封的，是做出成绩以后被社会所承认的。对于一名年轻教师来说，最主要的是学习，向学生学习，向老教师学习，努力掌握教育规律，自如地运用教育技能，能够使每一名学生都喜欢你，崇拜你。
　　教育家办学的意义在于让懂得教育规律的人来办学，让教师一辈子从事和热爱教育工作
　　中国教师报：温总理多次提倡教育家办学，怎样才是教育家办学？
　　顾明远：温总理多次提倡教育家办学，就是要求教师有高尚的师德、渊博的知识、精堪的教书育人的能力；要求教师懂得教育规律，并且一辈子从事教育工作。温总理在2007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实行免费师范生制度时说：“这个具有示范性的举措，就是要进一步形成尊师重教的浓厚氛围，让教育成为全社会最受尊重的事业；就是要培养大批优秀教师；就是要提倡教育家办学，鼓励更多的优秀青年终身做教育工作者。”可见，温总理是把提倡教育家办学看作是形成尊师重教、全社会尊重教育事业的氛围和培养大批优秀教师、鼓励优秀青年终身从教的重大举措。
　　我认为，温总理提倡教育家办学还有着重要深远的意义。一个是要让懂得教育规律的人来办学，教育不能瞎指挥。长期以来，在我国似乎人人都是教育家，人人都可以对教育说三道四。一些地方长官，不懂教育规律，常常用行政命令指挥教育。特别是在高考时用单纯升学率来评价学校和教师的工作，给学校压升学指标，为推进素质教育设置重重阻碍。有些地方任命完全不懂教育的干部担任教育局长。当然，不是说没有当过教师的就不能当局长。问题是当了教育局长以后就应该热爱教育工作，学习教育理论，尊重基层教师，逐步把自己培养成懂得教育的工作干部，将来成为教育家。
　　另外一个意义是要让教师一辈子从事教育，热爱教育工作，这样才能真正建设质量高的、水平高的教师队伍，吸引青年从事教育，将来成为真正的教育家。现在全国有1400多万教师，大多数教师工作勤勤恳恳，他们应该受到全社会的尊敬，但是不能说1400多万都是教育家。因此要有一批真正有思想，有理论，有先进的教育理念，热爱教育工作，终身从事教育工作的教育家来引领我们教育的发展。如果一个地区有这么一两个教育家，他能够把学校办得很好，那么他就能带领其他学校的发展。
　　让教师真正成为全社会羡慕的职业，像尊重科学家那样尊重教育家
　　中国教师报：教育家的出现需要怎样的土壤？
　　顾明远：《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以下简称《教育规划纲要》）中提出：“提高教师地位，维护教师权益，改善教师待遇，使教师成为受人尊重的职业。”这就是教育家成长的土壤。
　　首先要有尊师重教的社会氛围，使教师真正成为全社会羡慕的职业。我们现实生活中有一种悖论。每个家长都希望把孩子送到一名好教师的身边，但大多数家长不愿意让孩子学师范，当教师。当社会报考教师资格像报考公务员那样热烈时，我国的教育就大有希望。
　　要改善教师的待遇，提高工资，改善医疗和养老保险制度，改善住房条件。特别对农村教师，要有特殊的优惠政策，让他（她）们能安心工作。《教育规划纲要》中规定，“依法保证教师平均工资水平不低于或者高于国家公务员的平均工资水平，并逐步提高。落实教师绩效工资。对长期在农村基层和艰苦边远地区工作的教师，在工资、职务（职称）等方面实行倾斜政策，完善津贴补贴标准。建设农村艰苦地区学校教师周转宿舍”等等，规定得很具体，如果认真落实，会吸收一批优秀青年终身从事教育工作。
　　还要给教师进修提高提供条件。《教育规划纲要》提出：加强师德建设，提高教师业务水平。并规定对教师实行每五年一周期全员培训。我想，现在国家推行的“教育硕士专业学位”和“教育博士专业学位”都是为教育家成长创造条件。同时我们要提倡教师在教育实践中勇于创新，大胆试验，开展教育研究，不断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和业务能力。
　　中国教师报：从社会层面来说，我们还需要做出怎样的努力？
　　顾明远：温总理曾经说过，要像尊重科学家那样尊重教育家。就我的理解，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要全社会都切实地尊重教育，尊重教师，同时要大力宣传教育工作者的优秀事迹，让全社会都了解；二要倡导教育理论工作者和教育实际工作者相结合，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理论体系，指导我国的教育改革和发展；三要全面评价教师，不要只看他眼前的考试成绩，更要重视他的教育理念是否正确，看他培养人才的最终社会效果。
　　优秀教师不能只围绕着教材转，也不能只是学习教育理论，更重要的是要提高整体素养，养成教育家的气质
　　中国教师报：我们知道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在4月份成立了教育家书院，您是教育家书院的院长。它是在什么背景下成立的，定位和宗旨是什么？
　　顾明远：教育家不是凭空起来的，也不是自生自灭的，要给他创造条件。在第一线的老师、校长，自己可能很有思路，工作也很勤奋，但是他在教育理论和教育规律的把握上，可能还要提升，还要学习。北京师范大学是以教师教育为特色的综合大学，我们就是想为教育家成长提供一些条件，搭建一个平台。教育家书院就是想为我们的优秀教师成长，为教育家提供一个学习和提升的平台。
　　对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来讲，培养教育家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北京师范大学是培养教师的摇篮，也应该是教育家成长的家园。北师大也有一定的条件，不仅在教育学科上有强大的优势，而且文理各科都有强大的学术优势。北师大校园有浓郁的学术氛围，每天都有国内外专家的学术报告。中小学教师在北师大校园中可以受到学术的熏陶。我一向认为优秀教师要提高，不能只围绕着中小学的教材转，也不只是学习教育理论，更重要的是要提高整体素养，养成教育家的气质。前面说过，教育需要有点悟性。悟性从哪里来？就是从整体素养中来。北师大可以为教师提高整体素养提供条件。
　　优秀教师到北师大教育家书院来，也给北师大教育学部带来了鲜活的经验，有利于改造我们的学习。前面讲到，北师大是培养教师的摇篮。每年有几千名新教师要走出北师大校门奔向全国各地中小学；我们还有几百名在职攻读教育硕士学位的教师。他们不仅需要学习教育理论，提升学科知识水平，而且要理论联系实际、学与思结合、知与行合一。教育家书院的研究员，都是各地来的优秀教师，他们给我们带来了丰富的实际经验。在教育家书院工作期间，不仅他们要学习，也要请他们给我们的学生、研究生介绍他们的经验和心得。
　　总之，教育家书院是一个学习园地，在这里不是单向的学习，是互相学习，互相切磋，共同提高。也不能说进了教育家书院就成了教育家，教育家书院只是提供一个共同学习的条件。将来能否成为教育家还需要靠研究员的不懈努力。当然希望他们将来都能成为教育家。
　　
　　
　　原载于《中国教师报》2010年8月18日C2版
　　记者： 冯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