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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学文:时代的挽歌
作者:黎学文
——读毛喻原先生的《再见冬妮亚》
毛喻原先生的《再见冬妮亚》终于出版了。这本书的写作到出版历经十年,如此漫长的出版周期并非源于该书多么不宜出版,而是毛先生对出版的态度。在毛先生看来,在这个出版印制技术很发达的时代,出版已经不是某些人的专利。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独立写作,独自印刷,他集写作者和出版者于一身,满足于获得同道和朋友圈的肯定与欣赏。我仅看到的他自己出版印制的著作和译作就不下十余种。在这个成功学大行其道,略有小成就急于兜售、现炒现卖、标榜自我营销的时代,像毛先生这样大隐隐于市、自甘边缘,默默进行精神跋涉的人,实在是个异数,他是这个粗鄙、浮躁时代的少有的精神贵族。
《再见冬妮娅》记录了毛先生从童年到上世纪80年代的他自己的故事。这不仅是一个人的心灵史,也是一曲时代的挽歌。在他素淡干净的叙述下,一个时代的起伏与风雨跌宕于纸上。无论是《石膏像》中栩栩如生的童年记忆中,通过一个幼童的心灵记录将文革时代的惊悚镂刻出来,还是《再见冬妮亚》中那凄美的初恋,一个军队大院出身的美少女爱上了又红又专的平民少年毛喻原,这类似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资产阶级少女冬妮亚和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而不是现如今的白富美与屌丝的世俗传奇。这段凄美、伤感而美好的初恋,令人唏嘘的夭折,作者在书中进行了灵魂解剖。我们看到:每个年代的爱情都是打着那个时代的烙印,爱情尤其是年少时的初恋总是两个敏感心灵的激烈碰撞,人性的美好和时代的扭曲纠缠在一起。在被红色文化蹂躏的少年心里,初恋的美好总是被严酷的环境所左右,爱的挽歌于是成为时代的挽歌。
书中《知青时代的密友》一章讲述了一个右派的悲惨故事:一个口齿伶俐的人变成了结巴,一个走路害怕踩死蚂蚁的人,最终用切馒头的大刀砍死了自己。在血色记忆中,个人的回忆渗满历史的斑斑泪水。后人不禁要问:是什么样的制度,让一个人变成非人,让一个优秀的大脑最后走向恐惧的深渊选择了疯狂?野夫先生在该书序言中说:“在中国底层,无论处于怎样的兵荒马乱和高压恐吓之下,都一直有某种江湖道统在秘密传承。正是这样一些不惜扛枷负锁的人,在民间社会坚守常识,揭发真相,思考着国家民族的走向。”书中死去的这个右派就是这样的奇人,而活下来的毛喻原先生也是这样的异士。书中《张公桥书店》一章记录了毛喻原在大学毕业后在乐山老家卖凉水、开书店的经历。作为上世纪文革结束之后的首批大学生,毛喻原本来可以和他的同代人那样成为社会精英,他却选择了自我放逐,办民营书店,结交江湖同道,从事独立翻译、出版,并长达数年创办民间同仁刊物《汉箴》至今。他以一种屹然独立,卓然之姿超然于物欲横流的时代之外,自得其乐,优哉游哉,用自我的圆满来反讽与超越于时代的荒谬和乖戾之上。正是因为有毛喻原先生这样的人格存在,使得我们的社会即使处于最黑暗的时期,也能够维系文明的火种而不堕。
但凡跟毛先生有过交往的人都会被他那特立独行、言行如一的人格存在所吸引。在他京城前门逼仄的家中,在满壁书香和回锅肉的氤氲中,和三两好友围坐,与毛先生聊天,那种精神和味觉的双重快感简直是莫大的享受。毛先生既在时代之中,又在时代之外,为其在时代中,是他的言说力行忧患情思都和时代着着相关,为其在时代之外,是毛先生恪守“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十年如一日,淡泊名利,自得其乐于陋室,思接西哲,沉思终极,翻译笔耕不辍,用精神的磅礴与不懈的探索超越于燥乱的时代之外。王康曾称赞毛喻原是一位以潜隐和埋名的方式来存在的不在之在的大师。吊诡的是:在这个大师满天飞的时代,真正的大师却常常被湮没,也许这是隐者的不幸,然而幸运的是,我们却有幸拥有了毛喻原。
不得不提的是,作为出版人,《再见冬妮亚》是与我擦肩而过的一本书,记得得第一次读完书稿,我便兴奋的给朋友打电话:好久没有读到这么好的书稿了!作为一个自以为还有些文化良知的编辑,之所以还在斜阳落日般的出版界栖身,是因为还经常会遭遇到像《再见冬妮亚》这样的惊艳之作,让心灵震颤之余还能多少对职业保持一点尊严。这本书最后不是经我手出版,是我长久的遗憾。我相信,阅读此书,有心的读者一定会庆幸自己能够与一个美好的灵魂相遇。
2014年3月18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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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共识网 | 责任编辑:令狐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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