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向日葵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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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涵：向日葵林子
书名: 马提与祖父
作者: （意）普密尼 著，张莉莉 译
出版社: 新蕾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7-9

    阅读这样的书，我总是吃惊。我会一下子跌坐进那巨大的才华中，不能动弹。

    这是一种才华分外亮灿的书，让你看见的是文学的高空，而不是一些只有稍纵即逝的快活和感动的文字，不是只需要一点儿小灵巧就能写出来的滑稽和味道。
    爷爷快死了。所有的人都站在他的床边哀痛地等候最后的时刻。这是这一本书要写的故事。
    最后爷爷真的死了。这是这一本书的结尾。
    这一本书写的就是生命的告别和离开。
    可是我们真是想不到在这个写死的故事里，写的却是奄奄一息的爷爷叫7岁的马提和他一起到外面去散散步。
    爷爷难道不是快要死了吗？可是爷爷说，这都是那些大人在开玩笑。
    结果那个快要死的爷爷仍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让大家抽泣和哀痛，而不觉得自己是要死的爷爷却满怀欢喜地和马提一起溜到河边和原野上去散步、玩耍了。
    他们看见远处有一匹白马，还捉了鱼；他们登上钟楼，看见红色的屋顶在他们脚下，河水闪着光亮像一条金属带子；他们还去了市场，爷爷用领带换了一个玉米，一个苹果；他们看见了漂亮的向日葵，还从向日葵林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他们终于走到了白马的身前，这匹白马的另一面，竟然是黑的；他们把那个大大的苹果给白黑的马儿吃，他们骑上了白黑的马儿奔啊奔啊飞奔……
    马提看见了什么呢？
    他看见爷爷渐渐地在变小。
    他看到身旁的树干上有个透明的东西，像蝗虫，却是动也不动。爷爷告诉他，那是虫子蜕化时脱下来的，那是一个空壳，那是昆虫留下的纪念，是纪念一个有过的生命的。
    渐渐变小的爷爷已经小到走不动了，需要马提抱着。等到他们一起欣赏快下山的太阳时，爷爷已经小到只有坐在马提的头上才能看清楚。这时的爷爷只有一只手掌大。爷爷坐在马提的头上，他说觉得像是坐在一片草坪上那样舒服。
    爷爷后来像一粒薄荷糖那么大了。
    后来小到马提握在手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偶而感到手心中痒了一下。
    “爷爷？”他叫。
    “我在这里，”爷爷说，“闻起来有着辣椒味！”
    可是马提闻不出辣椒味。
    爷爷让马提再仔细闻一下，长长地吸一口气，就像爷爷平时吸烟草一样。
    马提就重重地吸，结果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进了心里。
    马提和爷爷回到了家。
    按照小说的写法，结尾也应该回到爷爷的床前。
    看着床上的已经离去的爷爷，马提已经知道，其实一个活着的爷爷现在是在他的心里了。一个有过的生命虽然不像那昆虫把一个壳留下在树上纪念，可是爷爷和他说话他听得见，爷爷还讲故事逗他玩。
    马提知道这一点，他笑起来。
    爷爷是在最后的散步和玩耍中渐渐变小和消失的，马提也在这最后的玩耍和珍惜中明显长大。
    我流出了很多的眼泪。可是这个故事里爷爷的天空总是晴朗，马提的天空总是明亮。
    我阅读的心情也就分外亮灿。
    可是我还是非常懊恼地想起，十多年前，我深爱的外祖母去世，那个冬天的每一天我哀痛又沮丧地坐在她的床边，陪伴她最后的时间，抚摸她亮晶晶的白发，听她越发微弱的呼吸，我没有一个诗意的思维去想象，其实这个令我无比珍爱的老人只是在渐渐地变小，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离开，她兴许正到她熟悉的河边和原野上去散步和玩耍了，那儿也有马儿和红屋顶，有玉米和苹果，我们不知道一个死去的人究竟是到哪里去了，但是我们是可以觉得他们是登上钟楼看风景，去看美丽的太阳下山，他们在向日葵林子里走啊走啊，接着就重新怒放了！
    我们总是在文学的高空里才豁然开朗。
    我们的平庸里也就渐渐增添才华。
    这样的阅读是让正在深情呼吸着的人怒放的。爷爷听得见这怒放，外祖母也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