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05|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洪子诚:关于当代文学史的答问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5-1-10 17:59: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洪子诚:关于当代文学史的答问





   

   李云雷:我们曾多次问起您最喜欢哪位作家、哪些作品,您总是语焉不详,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在面对这一问题时您是否存在内心困惑,觉得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洪子诚:我确实经常遇到这样的提问,因为文学研究是我的职业。不过,每一次我都含糊其辞,避免给出确定的答案。我有一篇文章,是写日本学者丸山升的,里面就说到,1993年我在东京大学和他第一次见面,他就问“洪先生喜欢当代哪位作家”。当时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支支吾吾没有回答。造成这个情况可能有几方面原因。第一是性格上的,对自己的审美能力缺乏信心,常常不敢也不愿做出明确判断。这对从事文学批评、文学史研究的人来说,肯定不是优点。另外一点是,作为文学史上作家作品位置的评定,和个人的兴趣喜好并不总是完全一致的。我明白一些作家在当代文学史上应该有比较高的地位,但是我并不“喜欢”。所以,我几年前在首师大演讲说到“讲真话”,我说这个问题其实很复杂,说我在自己编写的文学史中,讲的也不全是“真话”。更重要的一点是,从文学史,也从自己的阅读经验看,评价的高低和“喜欢”的问题常常变动,包括对不同作家,也包括同一个作家的不同作品。

  李云雷:您说的是个人经验与审美趣味的“历史化”问题。您是不是自觉从历史中来确认当下“自我”的审美立场?我认为在这里隐藏着您独特的思想方法。在我看来,相对于“文学”,您似乎更注重“历史”,历史及其变化对您的“文学”观念有着较大的影响。我想这既来自于您的个人经验,也与您从事的当代文学史研究这一学科相关。

  洪子诚:正如你说的,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我和许多文学研究者都逐步认识到,不应当以一种“一元”的、本质化的观念去看待文学,认识到文学是一种“生产”,具有构造的性质。这不仅仅来自于理论,从50年代开始,我就经常看到作家、作品、流派在历史过程中的升降沉浮;而且我自己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也常常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这让我明白,价值、审美标准的问题,和特定的历史情境相关。倒也不是重视“历史”还是更重视“文学”的问题,而是要把文学放到历史中去观察。不过,历史学总归有具有阐释性的品格,历史撰述者肯定有自身的意图、倾向,文学史因为兼具历史和文学这两个不是总能协调的因素,所以,也意识到不能将这种“历史化”推向极端。事实上我们都不可能有绝对的“静观”而不做任何的“审判”。

  李云雷:在《我的阅读史》中,您对个人阅读经验的梳理、反思,具有多重意义。您不仅将“自我”及其“美学”趣味相对化,而且在幽暗的历史森林中寻找昔日的足迹,试图在时代的巨大断裂中建立起“自我”的内在统一性。由此书中呈现的便不是一个坚固的“自我”,而是它的形成并变化着的过程。在我看来,这里的“自我”不是孤立的、封闭的个体,而是在历史中诞生并试图将历史“对象化”的主体。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个人的“经验”便获得了非同寻常的意义。“经验”在这里就不仅是“自我”与历史发生具体联系的方式,也是“自我”据以反观“历史”与切入当下的基点?

  洪子诚:写“阅读史”这些文字的时候,是有你说的这些意图,但不是很明确,模模糊糊的。当初如果有你这样的清晰认识,或许我会写的好一点。写的过程中,读到米兰·昆德拉一段话,说20世纪和19世纪不同,这是个变化迅速、激烈的世纪,在这样的时间里,“历史的加速前进深深改变了个体的存在”,“历史奔跑,逃离人类,导致生命的连续性与一致性四分五裂”。这是我们这代人普遍性的感受和焦虑。因而,重建这种被断裂的联系和一致性,成为我们写作动力的一部分,也包括我写的当代文学史。我想,发生在文学领域里的“虚构家谱”、寻根、人文精神寻思……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倾向。可是,“阅读史”在写了若干篇之后,虽然有朋友希望我继续写,我却自觉停了下来。主要是意识到再写下去,在这种“重建”中,有可能发生“过去的出现尽在不真实之中”的情景——这是我不大愿意的。

  李云雷:那么,在您看来,“自我”及“经验”的变动不居,在保持思想活力的同时,是否也具有其局限性?另一方面,在面对“历史”与“文学”等宏大的词语时,“自我”的有效性是否也有其边界?这其实也涉及到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就是您“个人写作”的文学史,如何成为了“中国当代”文学史?在个人与“历史”之间,有着怎样复杂而微妙的关联?

  洪子诚:文学史和“阅读史”这两类文字在性质上有所不同。文学史在发现、总结自身经验的时候,更需要关注克服个人经验的局限,而“阅读史”的那些文字,就是要立足自己的感受、经验。不过,它们也不是截然不同,同样都要程度不同地处理你所说的“自我”的成效和局限的矛盾。这里面没有现成的答案,需要每一个写作者的探索,甚至挣扎。我在那篇写黄子平的文章里说到,“回到”历史情境之路有许多的难题:“既要有个人经验的积极介入,但也要与对象保持一定距离,对自我的立场、经验有警惕性的反思。离开个体经验和自我意识的加入,论述可能会成为无生命之物……成为悬空之物,但过度的投入、取代,对象也可能在‘自我’之中迷失,‘历史’成为主体的自我映照。”有一位阐释学家这样说,这种关系大概就像参加一种游戏,置身其间的游戏者,不将自己从“自我”中解脱出来,放弃已经形成的“前理解”,允许对象追问所设定的立场和标准,这种“游戏”就无法进行。
  没有疑问,那种“真理在握”的宏大历史叙述,它的重要性是“小历史”——既指立足于个人经验,也指主要讲述非重大事件的历史碎片——不能比拟的。但是,在人们对“大历史”的信任程度下降的今天,众多呈现个体经验的“小历史”的价值也不容忽视。这可以挑战历史叙述“集体模式”的遮蔽,而让当事人有“发出自己声音”的可能。

  李云雷:您写契诃夫的《“怀疑”的智慧与文体》,我认为是《我的阅读史》中最有分量也最有情感色彩的一篇。这篇文章融合了您对时间的敏感、对艺术的微妙感受以及对个人经验的执著。特别让我注意的是里面用楷体字插入的抒情性散文部分。在您的著作中,这类抒情性的部分很罕见(另一个例子是《1956:百花时代》的前言与后记)。在理性、思辨的整体框架中,为整篇文章带来了润泽与温暖的因素,仿佛活跃的音符,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真性情——那些无法化约的经验与情感。这一写法和您以前的文章大不相同。这是您有意的尝试,还是为了表达复杂感受而不得不做的“选择”?

  洪子诚:大学快毕业和刚参加工作那些年,我写过一些散文。许多不成功,也有几篇当时在报纸上刊载。在60年代,因为生活、性格、阅读的种种原因,逐渐形成一种靠拢、推崇节制、简洁,嫌厌滥情、夸张的美学观。有的时候,这种取向在我这里表现得有些极端,不愿明确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拒绝使用抒情性的文字、句式。有的学生说我的书、文章枯涩,读起来昏昏欲睡,确实!因为“阅读史”确定了侧重个人的方式和角度,就有意识添加一点水分、一点情感,收缩那种“正确评价”的紧张感,将它降低到个别的感受和认知的范围。这种方式,和处理的对象、写作的目的有关系,但也是岁数一大把之后的一点改变。不过,说到写契诃夫的那一篇,虽然有你和一些朋友的肯定,但是我想我不会再那样写了。几次重读,都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有点羞愧:其中有些话,一些写法,属于我尽力想避免的部分。不过,如果我以后还写文章,包括学术性的,会注意采取一种更平易、随意的语言方式,尽量避免堆砌概念,减少注释,少用引号……

  李云雷:《一部小说的延伸阅读》描述了您阅读《日瓦戈医生》的历程。在这里,值得关注的不仅是您在不同时期认识的变化,更值得关注的是在这些变奏中不变的因素。我想有以下几个方面:(1)对“革命”的理解与态度的主题;(2)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历史中的价值与作用的思考;(3)对文学的“独立性”或“非政治化”的关注;(4)对当代中国精神语境变化的自觉,以及将之与作品相联系加以考察的思考方式。在这里,我们可以大体辨识出您的自我认同及问题意识,即您更认同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定位”,更强调文学(相对于政治)的“独立性”传统,但这一认同却又是开放的、复杂的、“相对化”的,有着暧昧的边界与微妙的变化。在这篇文章中,您以核心问题的关切为中心,在渐次递进中呈现出了问题的不同层次与不同侧面。请问您这种复杂化与“历史化”的态度,对于20世纪50-70年代的文学是否有效?比如当我们以您这样的方式,重新去阅读《红岩》或者“样板戏”,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洪子诚:这些都是很大的问题,三言两语肯定讲不清楚;我对它们的理解也不是很确定。不过,你的概括很准确;这几个方面,的确是我自80年代以来借助当代文学史研究思考的问题。在20世纪中国,特别是当代,文学/政治、思想/语言、自由主义/左翼、手艺人/批判知识分子……已经被建构成带有封闭性质的“结构”,这当然也反映了当代思想文化的状况。和一些学者将这些结构中的“两造”处理成非此即彼不同,我对它们的对立性质、它们关系的紧张度不是那么强调。它们之间肯定存在矛盾、龃龉,而且在历史过程中,它们也常常更替地以“原告”或者“被告”的关系出现,但是,它们也是互相依存的,它们的矛盾性构成也具有积极意义的张力。这就是你说的开放、复杂、有着暧昧的边界的意思。在我这里,“文学”并非有了“政治”的附灵和托举才有价值;而文学出现问题,文学自身自然难辞其咎,可是“政治”也不能推卸责任。
  你说到我特别关注“(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责任、价值的思考,这里需要做一点解释。如果这里存在一点误解的话,那么可能是在中国语境中,“自由主义”等的边界不是那么清晰。其实从80年代到现在,我最关心、读的资料最多、上课时讲的最多的,恰恰不是那些被称为“自由主义”的作家和知识分子,比如沈从文、废名、卞之琳、萧乾、朱光潜那些人,甚至也不是汪曾祺等,而是那些革命、左翼的作家,如丁玲、胡风、周扬、邵荃麟、秦兆阳、赵树理、郭小川、艾青、柳青……我觉得“自由主义作家”在当代的命运、他们遇到的矛盾和做出的反应,相对起来较为清楚,而不同的左翼作家的当代命运就复杂得多,那种各个层面的“悖论”情境,值得做更深入的探究,对他们的遭际、命运的了解,也更有现实意义。我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和一些论文,以及《问题与方法》这本书,很大篇幅都在试图处理、解释这里面的问题。这半年我在台湾交通大学社文所讲座,也用很多时间讲胡风、讲晚年的丁玲、讲赵树理、讲周扬,还涉及到“文革”的风云人物,讨论他们在当代悲剧命运的不同情形。八九十年代我读罗曼·罗兰、阿拉贡、聂鲁达、爱伦堡的材料,读赫尔岑、卢卡奇,在读了夏志清之后读普实克,读罗兰·加洛蒂,读丸山升,读伊格尔顿的《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20世纪西方文学理论》,读法兰克福学派的一些书,以及赛义德的《知识分子论》,也都是出于加深对这个问题的了解;虽然我的研究不深入,也没有多少像样的成果。我的印象里,我涉及的许多左翼、革命作家,不论是信仰、思想情感,还是人格、生活道路、文化修养,都有相当的丰富、复杂性:他们面对时代所作的勇敢选择,他们的无可奈何的退却,他们推动时代的雄心,他们的可敬可叹、可恨可爱……他们中一些杰出者,确实不像现在的我们;我们(当然不是所有人)孱弱、单薄,属于马尔库塞说的那种“单向度的人”。

  李云雷:在您关于《文艺战线两条路线斗争大事记》的“阅读史”中,以及编辑《回顾一次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我看到了您“在历史中拯救个人”以及“以个人的方式拯救历史”的努力。对您来说,重要的并非现在所持的立场,也并非对历史的道德性姿态,而是将“历史”还原到当时的语境中,呈现出历史的“真实”及其内在的曲折,而这对当下立场的选择无疑更具启示意义。我想有的人对这样的事情会选择避而不提,或者他们的知识体系无法容纳这一问题?

  洪子诚:从20世纪50年代上大学起,我经历、参加过许许多多的政治运动。鸣放、反右派、大跃进、集体科研,50年代末的反右倾,“文革”前夕的大批判和农村四清运动,然后就是10年的“文革”。我“激情燃烧”地做了一些好事,也肯定做了不少坏事,说了许多违心话,伤害过一些同事、朋友、老师。这是我的心理负担,我的“债务”,需要说出来。自私地说,就是寻求解脱;用你严肃的概括,也可以说是“拯救个人”。从“认知自我”来说,就是达到辨析自身思想、情感变迁的轨迹,了解生命分裂与连续关系。
  但是,就像你说的,简单的道德性忏悔并不能将我们对历史问题的认识推进一步,还是要思考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对当代政治运动的回顾,有两个问题到现在仍然让我十分困惑。一个是革命和暴力的关系,另一个是思想、精神、语言、思维方式的简化趋向。就像我谈编写“两条道路斗争大事记”的文章里说的,当代的许多时候,“精神的要求是将一切复杂、丰富的事物,极端性地变成一种‘概要和轮廓’”:这“呈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事物、情感、思想被最大程度清理过,事物都被区分为两极,一切‘中间’的光影、色调、状态都没有存在的理由……另一方面是,一切的‘本质只对勇气却不对观看开显’”。“革命”当然要删减细节,突出主题,但是否必然伴随精神的“简化”运动,必然导致“世界上的道理千条万条,归根结底只有一条”,将“社会主义新人”塑造成头脑简单意识形态偏执者?这其实还不是我的困惑,而是周扬20世纪60年代初在多次会议上的追问。

  李云雷:《回顾一次写作》收录了您和谢冕、孙绍振、孙玉石、刘登翰、殷晋培等老师在1958年编写《新诗发展概况》的经历,还有你们现在的回忆与反思。在回忆部分和研讨会的发言中,我注意到您和谢冕、孙绍振等老师的不同。您对1950—1970年代与1980年代以来的文学有一种双重反思,力图在两种对立的美学原则中艰难地确立一种立场。那么,您如何看待1950年代与1980年代两个时期不同的“新的美学原则”,在今天,是否有可能在对它们的反思、继承中,发展出另外的“新的美学原则”?或者说,在剧烈变化的当代历史与文学史中,将来能否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美学评价体系?

  洪子诚:我发起编写对1958年集体科研回顾、反思的书,就是想提供我们在返回历史时,态度、分析、经验提取上的差异。所以我拟定问题之后,采用互相不沟通各自作答的方式。现在看来,差异是有的,但是不如我原先估计的那么大。我觉得谢冕老师对50年代的那些事件,那个时期的文学,有更多的同情和肯定,这也反映在他编选的《中国百年诗歌总系》的50年代那一卷中。孙玉石老师的批判、否定要尖锐得多,对自己当年的行为也有更严厉的自责。我和他们的观点总体是一致的,但是有点暧昧,有点含混,也就是你说的“双重反思”。对此,现在我更多看作是自身思想欠缺穿透力的表现。但里面也确实有我的一个基本看法,即并不将1950年代要崛起的“美学原则”和1980年代崛起的“美学原则”,看作是对立、正相反对的东西。20世纪50年代的“新的美学原则”,采取与启蒙的新文学断裂的姿态出现;而20世纪80年代的人道主义、新启蒙美学,又宣称与“人民文艺”的决裂。这种断裂的对立性,是特定历史情境下的产物,可能有它合理的方面。不过,从历史过程看,它们严重的互相伤害(特别是20世纪50、60年代对新文学的伤害),其结果是严重伤害自身。
  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没有能力和胆量做出前瞻性预告的人,这个弱点表现在我所有的文章和书里。在文学世界,我们当然不愿意它总是分裂成各种碎片,期待“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美学评价体系”。不过,这不应该是新的“一体化”;可行的路子,只能是不同的主张采取互相倾听、批评、对话,以达到对某种“共识”的接近。

  李云雷: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谈到了您的“一体化”与“多元化”。我说,“洪子诚教授的描述与概括是富于创见的,他令人信服地解释了‘十七年文学’、‘文革文学’与‘新时期文学’之间的内在关系。但是在这里,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对‘多元化’持一种乐观而较少分析的态度。事实上,当他遇到金庸小说等通俗文学作品时,并不能像更年轻的一代学者那么顺畅地接受。在这里,可以看到洪子诚教授所能接受的‘多元化’的限度——即‘新文学’的边界。对于超出‘新文学’边界的通俗小说与类型文学,他是难以接受的。”我受您的启发,将新时期的“多元化”细分为三种:左翼文学内部的“多元化”、新文学内部的“多元化”,以及超出新文学界限的“多元化”。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五四”文学与1980年代末的文学具有一种内在的一致性,而新时期文学不仅是“左翼文学”瓦解的过程,也是“新文学”瓦解的过程。不知您对这个看法有什么意见?

  洪子诚:你的看法和对我的批评很好,对我很有启发。你认为我是在“新文学”的范围内来谈“一体”和“多元”,这个概括很对。自从我的当代文学史出来后,对“一体”和“多元”就有许多讨论和批评。我对“多元化”的确有理想化的态度,赋予它太多的积极意义,而没有能指出它的限度和问题;也没有深入认识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特定的政治/文学制度和市场经济形成另一种“一体化”强大制约性力量的事实。不过,我其实并没有排斥“通俗小说”,包括金庸的作品。在当代文学史中,我用了一节讨论通俗小说在当代的命运。编写文学史的时候,也想过如何处理金庸的问题。只不过我限定的范围是“大陆”,所以没有列入。事实上,严家炎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提出应该将通俗小说纳入“新文学”,也得到学界普遍认同。
  你说“新时期文学不仅是‘左翼文学’瓦解的过程,也是‘新文学’瓦解的过程”——这个观点我很同意。我最近在台湾交大上课,也说“当代文学”结束于20世纪80、90年代之交。我们的看法,自然影响不了教育部有关学科界限的划定,但是作为一种文学史观,作为一种文学史论述,也不必要以官方的学科体制规范作为准绳。他们让“当代”这样的无限期延伸,有不便明说的考虑和苦衷。

  李云雷:关于左翼文学研究,您在季亚娅的访谈中有这样一段话:“台湾的左翼文学界、思想界毕竟比较幸运,他们有陈映真这样的作家,这样的没有被大陆当代左翼文化规范所缩减、所教条化的作家。你只要读读陈映真的作品就可以明白这一点。因此,当吕正惠、陈光兴、赵刚等教授拿陈映真来表达他们的左翼文化理念的时候,让人感触到一种厚实感和可信性。你说的那种自我反思、自我批判很重要,没有这样的工作,总是简单地拿浩然,拿《创业史》来支撑全部论述,那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陈映真确实是台湾左翼文化界的幸运,但是我觉得浩然与《创业史》也具有很高价值。陈映真的魅力在于其批判性,但是当代大陆试图建构一种具有“建设性”的左翼文学,这应该是左翼文学内在逻辑的展开,也是一种更复杂的文学现象,其成败得失也值得总结。您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开创性的研究,但在情感上似乎并不能接受?

  洪子诚:你提的这个问题,是我观察当代文学的一个没有解开的“结”,现在也还不具备充分的条件来回答你的质疑,我会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如果说到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认识,初步的清理是,我可能十分重视“左翼文学”的批判性,多少认为这是它的生命。这种批判性在当代的弱化和被压制、删除,我认为是个严重的问题。另外,从“左翼文学”(主要指叙事和代言的文类)坚持的现实主义品格上说,我信仰的是马克思、恩格斯的那种拒绝席勒观念化的美学主张,以及卢卡奇的有关整体性的论述。我自己认为,在当代,赵树理是比柳青更值得重视和探讨的作家,虽然他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创作呈现弱化的趋势。

  李云雷:关于路遥的评价问题,包括您的文学史在内的多部“当代文学史”,都没有提到他和他的《平凡的世界》,或者评价不高。但路遥的小说当今却受到很多青年人与普通读者的欢迎。不知道您在写作文学史的时候,对路遥有一个什么样的判断,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洪子诚:我在不同的学校演讲,总有同学提出这样的问题。除了为什么没有写路遥之外,还有为什么不写王朔,为什么没有写王小波。为什么?我也有点纳闷。记得80年代我上课的时候,曾经用很多时间分析路遥的《人生》。20世纪90年代写文学史,确实对他没有特别的关注,也翻过《平凡的世界》,感觉是《人生》的延伸,艺术上觉得也没有特别的贡献,那时我也不知道他的小说在读者中的广泛影响。这也许就是一个疏忽?当代人写当代史,缺失、偏颇、疏漏应该是一种常态。我们常常举的例子,就是唐朝人选的唐诗选本经不起时间的检验。认识到这种“过渡”的性质,可以减轻压力。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要为自己辩护的话,那就是:不要说我这样的庸常之辈,即使才华横溢、咄咄逼人的别林斯基,在独具慧眼地正确论述普希金、果戈理等的价值的同时,他也有不少看走眼的地方。

  李云雷:请问您如何看待这几年的打工文学与“底层文学”?在2007年深圳召开的“打工文学论坛”上,您指出,“打工文学的那种批判的力量才是它最宝贵的东西。如果在主流的关注过程当中,这种力量慢慢地消失,慢慢地被驯化,这个问题就需要我们更多的注意了。”我赞同您的这一看法,但打工文学或底层文学,是否有足够的力量与可能去建构一种美学原则,以之对抗现实与文学的既定秩序?如果有这样的可能性,应该从哪些方面做一些建设性的工作?

  洪子诚:按我的理解,“打工文学”和“底层文学”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强调作家表现“底层”的生活状况,揭示存在的问题,这是五四以来新文学传统的组成部分;当然,无论是观念、角度、方法,现在会出现新的因素。至于“打工文学”或“底层写作”,应该是强调处于“底层”者自己发声,讲述自身的生活和思想情感,这种写作倒是作家难以代替的。但这里有一个“悖论”,对这种开始带有自发性质的写作,文学界如果不管不问,它将自生自灭,无法引起人们的重视。但是,当文学界加以关注、评论,写作者逐渐成为“作家”、“诗人”,就已经被组织进既有的文学秩序和体制之中。20世纪50、60年代工农作家的道路,还有“文革”期间的工农写作都说明了这一点。“文革”时上海批判、挽救“蜕变”的工人作家胡万春,其实并不是胡万春自己的问题。

  李云雷:现在新诗似乎很少受到一般研究者与评论家的注意,但您的态度似乎有所不同,不但持续进行研究,而且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新诗一直有很高的评价。您主编了《在北大课堂读诗》一书,又主编或参与主编北大出版社出版的“新诗研究丛书”和《新诗评论》,不知您如何评价现在的新诗,如何看待新诗受到一般人冷落的现状?

  洪子诚:我对诗的尊重,主要来自自己的感受。我从诗中得到许多安慰和鼓舞,加深我对生活,对人内心的认识,增强我对人类美好方面的信心。
  前年,在一次对我的提问中,也谈到这个问题。我说,在我们生活的时代,诗歌必定是冷落的。不过,“在现在,诗歌是一种边缘性写作,有可能保持比较多的‘纯粹性’。尽管90年代以來诗歌受到严厉批评,也确实存在许多问题,但我还是觉得这二三十年中有不少很好的作品。我们的环境太不重视诗歌、诗人了。沒有诗歌的文学是奇怪,也畸形的文学。中国作家协会不重视诗,他們那里好像也沒有人懂诗,评出的诗歌奖,有的很搞笑。所以大家开玩笑说,作协可以改名为中国小说家协会了。”对作协的这些说法可能有些偏激,但是大体上是符合事实的。对文学负有一定责任的人,不能停留在诗歌受到冷落的描述。这些年我两次到台湾的大学任教,每次半年。和大陆一样,“严肃文学”(姑且使用这个概念)在那里也被边缘化,但是文学界还是继续保持尊重诗歌、诗人的传统。今年3月,台湾大学举办了相当规模的周梦蝶诗歌国际研讨会。几年前,当商禽先生辞世的时候,他们的重视,举办的追思纪念活动,出版他的全集,是大陆这边难以比拟的。大陆诗人蔡其矫同年去世,竟然悄无声息,作家协会什么表示也没有。因为蔡其矫没有什么官职——这真是一个令人感叹的势利社会。去年,台湾拍摄了“在岛屿写作”的“大师电影系列”,第一辑6位作家中,竟有4位是诗人:周梦蝶、余光中、杨牧、郑愁予(另外两位是小说家林海音,王文兴)。

  李云雷:不知您现在在做哪方面的研究?我们都很喜欢您《我的阅读史》中的文章,希望您能延续这样的写作,也希望您能多保重身体,不断为文学界奉献出更多好文章。

  洪子诚:岁数大了,精力也越来越不济,新的研究已经谈不上。特别是当代文学,原本就是属于你们这样年富力强的年轻人的!如果身体允许,会写一点不需要搜集太多资料的文章。目前正和年轻朋友编一本新诗选,也会整理我在台湾讲学的讲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11-26 10:42 , Processed in 0.068502 second(s), 2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