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偏不好好说

管季超0712

有话，偏不好好说蒋蓝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11月25日   03 版）

    2015年8月之杪，看到出版消息，李劼先生的《木心论》出版，他认为木心“无团伙气”，一语中的，芝麻开花节节高，进而认为“木心最出色的散文足以与《道德经》媲美，作为诗人的木心，乃中国的但丁，是一颗中国式文艺复兴的启明星。”李劼全书我没读，不便置喙。
    评价一个文人，自然首先要读他的东西。如果只是大捧特捧，自然无碍，反之，木粉们与陈粉们们就怒不可遏了。2015年5月初，画家、小说家王祥夫在微信上发帖：“用一个下午翻完了木心的八本，可看的文章没几篇。怎么回事？我问自己。”由此可见，王祥夫是认真的。
    木心的8种书，指的应该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木心作品8种（珍藏版）》，我是读过的。我跟王祥夫的回帖是：“文不成文，乱飘。迅速还被人捧上了天，就更飘了。”木心是不屑于不走寻常路的，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他既要与这个时代保持“横站”的距离，更要对这个时代的主流叙事，保持高度戒备。他的文体，采用了大量禅宗式“道断”话语，具有非常大的张力与黑客式闪现——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历代特立独行的作家里不乏这类写法，松尾芭蕉的俳句里就有类似妙句。但是木心过于率性，他在拆除语义之间的楼梯时，不但拆掉太多，而且有些楼梯，是连他自己也没有修筑好的。他一并拆除，这样的文体结结巴巴，却有暗含欧风美雨的烟视媚行，仿佛让读者回到了学问扎实、言简意赅、多文互嵌的民国风月。在我看来，由于他用力过猛，转身之际不忘飞花摘叶，他终于把自己的文体与语义，断成了一堆沙上的蚯蚓。言语道断的结果，未能直指人心。《木心作品8种（珍藏版）》，出版之后，广西师大出版社再接再厉，太极推手连绵递出，又推出《木心作品二辑5种》，加上2卷本《文学回忆录》，“文学大师”名头已成烘云托月之势。
    王祥夫看了我的议论，回复：呵呵，“如今已是骨灰，只能在天上飘啦。”作家玄武跟帖：“烂书。从来没觉得好过。”
    木心说：“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
    木心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还说：“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木心还说：“生活的最好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
    这样的句子，这样的语式，尽管避免了滥情与滥调，毕竟在《五灯会元》《碧岩录》《巴蜀禅灯录》《夜航船》《万叶集》等等当中并不鲜见它们的最初来历。70后、80后、90后一见，就像我辈1970年代初期见到了来自日本的“的确凉”或“快吧”布料。
    也就是说，有话，偏不好好说。比较特异的例证，在《即兴判断》里尤其多。在我看来，木心渴望的是一种首尾震荡、首位相悖的文风；是迅翁“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的超拔笔触，但是，喜欢穿黑色大衣、戴黑色礼帽的木心，又怎么可能企及“黑衣人”的决绝与利刃的拒绝发光？鲁迅是无心的；木心，还是木心。
    “心行处灭，言语道断”的本义，逐渐蜕变为言语道断处，芳心大慰。
    65岁到74岁，纪晓岚写完《阅微草堂笔记》，他有话好好说，难怪写得那么好。杜甫说“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这一点，木心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也肯定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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