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名手记(词典体长诗) 马萧萧 序 苍天之下 横竖撇捺汉字 摸爬滚打汉子 眼可望天 脚不离地 每个人走在 大地之上大道之上 都是云的根须 太阳打铁 月亮煮酒 苍天之下你我他它 都能用脚跟结出一个地球 A 阿坝 像我的夜晚一样流淌,像我的 爱情一样荡漾、荡漾、荡漾 不要有、不该有、不愿有任何的 坝类,阻止它唱绿了又黄 唱黄了又绿的草浪 看在眼里、话到嘴边的 阿坝,秋风正把它演奏成 一口苦甲天籁的蜜糖 阿尔泰 又在一个日常的缺口,望见那峰顶的冰雪 雪线下的牧歌和毡房 毡房里的金杯、银碗、马奶酒…… 那朵未饮先醉的彩霞,像是我不假外出的 贪玩的灵魂,瞬间又回归身体,不再露宿 多好听的名字,阿克苏 多好听的名字:芨芨草、海乳草、铁线莲 哦,还有马鹿、赤狐、扁吻鱼…… 你信么?这些兼通汉、维等若干种语言的 植物动物,定然都是半人半神的化合物 ——要不,一棵棵胡杨,咋能够 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 一片片森林、草场、瓜果、粮棉 咋能在原本只出产海市蜃楼的地方盛装演出?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乾方,云行健,健如猎犬 替我美美地将这塞外江南的味道一嗅再嗅 作为一个被山泉和你眸光化合而成的新物种 我,是否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你清楚 阿里大雪 真的没必要,空降下 如此多的白衣小天使 冰封岁月,我早已懂得 自我救护这寂寞的冻伤 写生:阿里某边防哨卡 作为戍边守卡者,作为一群 像鹰一样在高处承包风雪的人,我们没有卡在 连载的寂寞、重播的相思、长篇的高山反应里 在版权页般的界碑前,我们要说 父老乡亲你们的工资卡、信用卡、医疗卡 公交卡、加油卡、美容卡……总而言之所有的 卡,加起来等于边防线上的一个小小哨卡 阿图什的另一种读法 阿爸阿妈 图我这个当兵的 什么?什么也没有图
阿哥阿姐阿弟 图我这个写诗的 什么?什么也没有图上
……一叶叶乡音,在我贫瘠的 身体里,集合成一棵树 有饥饿的根,密密缠绕着 令我一辈子发痒 爱莲池畔所思 诸花之胜,可入法眼? 让我写下:十指莲心-。听我说 “这生活无不淤泥,你劳作的双手 恰恰能捧出一枝沸腾的娇艳” 临睡前,谁一洗再洗 生怕这两个闲不住的五指先生 一桨一桨划脏了夜色的表面和夜梦的里面 爱晚亭 停车坐爱,这傍晚 落霞如霜叶,归鸟似新芽、新花 犹疑而至的月光,也不能 把这个愈发暧昧的天色与话题完全挑明 参天古木间,有两只萤火虫 像一对走散多年后刚刚相认的床灯…… 安康 我跋过千山涉过万水 却还未在安康 留下足迹 翻开地图,用手指比划 兰州与安康 正好是一个大拇指的距离 安仁 请把一个仁字安到心上 像安一盏灯,像供一个神 滚滚红尘,你要勤于擦拭 去往罗马,你要检修好大道、捷径、歧途 莫让它短路。莫让它如落叶般掉下来 在你脚上和你赖以行走的地上 砸出一个天大的坑 B 在繁星看管的巴丹吉林沙漠 那是肉体动物呢,还是情感植物? ——天色渐晚,星星 已暴露出三两点、七八点…… 上帝勾勒的连绵沙峰,迷离着人间最性感的曲线 呀!原来还那么多只朝地球一一睁开的 眼睛,潜伏在荒芜的白日里 现在它们钻出黑夜的沃土,如新芽顶着汪汪露水 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夜晚 金杯太细,银碗辽阔 小将军被马奶酒打得七零八落 挑灯看脸蛋,上炕掏心窝 风吹口哨,集合着里里外外的风 吹旺了帐篷里这一盏 把她眸光映得白里透红的火 明晨天鹅湖,雪山倒影上 那些擅跳水中芭蕾的演员们 将用怎样的肢体语言,把这一幕诉说 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眼趵突泉 其实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好几个开关,只不过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全部摸着、打开过 即使打开了,也还是不懂得开开关关的 道理,不懂得什么时候该开哪一盏 什么时候该关哪一盏,白白浪费了 自己的水电、火电、风力、太阳能…… 能跃升到历史的最高水位么?你,这颗 带电的粒子,正是一眼已把开关拧到最大的泉呢 白城 我需要银碗盛雪。需要 用白,去呼唤白。需要更多的 白和冷,为这个浮躁的夜晚降温、安神 需要在黑暗的子宫里,悄悄孕育一个 白胖胖的小世界,比昆仑 白马井 如灵感,如激情,亦如命运 那一匹匹从地底下哗啦啦脱缰而出的 白马…… 当我在黑夜这块干涸的荒地里 一时无法把自己积蓄已久的 白,流出来涌出来挤出来
总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 将我的软肋抽打了一下,又抽打了一下 白水 她们浓妆艳抹老问我 “先生,您喝什么茶? 而我老回答 “来杯白开水吧!” 在白塔山的薄雾里 一拐弯,她又问了 “你看这些八瓣的花 到底是什么花呀?” 我,还是说 “就叫它八瓣花吧” 见过她,和白洋淀的荷花 她轻装、浅笑,避开了芦苇、白花菜 专门在那些别样红的事物前留影 而我留言:花容,荷香,有点热 我是说,我身体有点热 我等凡夫俗子的内芯,均属燃点极低的化学物品 而体内空调尚未安装,不似这些放肆燃烧的 菡萏,自带着清热生津的洁美莲藕 白银赠友 我不反对 在白银市 你有一颗黄金的心 白玉 白天黑夜,你都要尽可能地,往 白里活……不过,你若活得 白玉无瑕,是不是 白活了一场? 拜泉 谁?能活得像深山里一眼咕噜噜冒出来的清泉 让解渴的人来弯下 腰去,拜着喝 到北京,都别惊 在北京你可曾 败北 首都,曾作为你 首要的伤痕? 被劫掠被焚毁的那些辉煌过往呵—— 每个人体内都至少有一处名叫圆明园的痛 一生之中总有 从东 从东南 从南 从西南 从西 从西北 从北 从东北 从这八个方向掩杀而来的联军 如水泥围剿着一根、也成就着一根 内敛的钢筋 北京的雨 “打我吧,打湿我吧!请你再狠一点,请越来越狠!” 有京 无险 ——北京的雨。不卷土,但重来 在市中心破天荒浇铸了一个外省男人的腹背 滨海大道 像一条拉链 使我之山涛与海浪天衣无缝 我想抽出我影子里所有的骨节 沿中国万里海岸线铺一条当当作响的铁轨 让一列列准点的特快 一次次把这条拉链拉呀拉严,并说 “这便是我的滨海大道” ——并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都随我这条 开千里冰封、封万里雪飘的 花边,共舞 滨河路所见
流水的内心,必有流水 雪松的花儿里,定然还有花儿 秋风深致,旅人微叹,兰州应声而凉 捡拾落叶者,恰是几个 四季均可如芽儿般发育的稚童 滨河路,又见 夜微凉 河在翻牌、洗牌 她又随人流踱至老地方 凭栏,找依靠 闪烁的灯火 像是从她身体里 挤出的脓水 还是富余的油彩? 炳灵寺 世上本无佛,拜的人一多 也便有了佛 佛光十万,高卧炳灵 每一窟皆由无名者开凿 高峡之中,丹崖之下 黄河,着一身布衣缓缓走过…… C 兵马长安 今夜我抽刀断水,今夜我抽刀水断 今夜我让秦朝从水中浮出 我打劫它左手的长城,右手的海 今夜我与始皇帝促膝谈心 地下的兵马俑,远比地上的硝烟抒情 今夜我搭乘自制的门票 回最先的水里,打捞祖上的沉淀 今夜我活埋了人生练习本上 最早获解的几道因式 不再自己对自己进行考古 自己展销自己的旧梦 今夜我羞于出土 另一个我、另一千个我,在体内潜伏 谁能分出长安与西安的高下 大雁在,梦就在 大雁塔陷在 大厦高楼的包围圈里 越来越矮 门票,越涨越高 兵马俑呢 两千年不露面 两千年终于活出 地面 活出了脸面 长白山天池留影 这是曾经的火山口 是怒放之后积水而成的美景 是供它自己疗伤的一坛药酒,泡着千古白云…… 当你用微笑和素颜,来与它反衬 另一个我,已潜入你灵肉深处那静美的 世外桃源里,采露、喂马、奔腾 致长江右岸一朵带露的栀子花 谁,能牵着你比月光还轻的身子、比檀香还飘的眼神? 你是A的同学、B的同事、C的 同谋,但与D绝对不同,绝对是 X、Y、Z假想的情敌 若时光回放,你不是大家闺秀,便是秦淮河畔 色艺双绝的名伶,令我等赶考的书生迷且误、悔而恨 薄雾里,我一听再听长江滚滚…… 数千里之外的长沙 那是我故乡的省会,是我 乡愁的中转站。是一条再舒适不过的 长沙发啊—— 长沙! 那一夜我们在长沙谈起南美洲 美洲虎所嗅之花,自有花的瓣法:看,亚马孙河 用宽达240公里的入海口,吹拂出一再含苞的大西洋 用它体内2500种鱼的形姿,伴舞着 世界上最大的平原、最大的热带雨林、最多的植物种类 用它15000条支流,1600种鸟的歌喉,合欢着地球这边 窗内窗外风生水起的 夜晚:你和我,湘江和湘江倒映的岳麓山 每一回给长兴村打电话 人群中我一开口,便隐约露出了自己的 身份证——舌根里不断扩充的市井中,永驻着一个 谁也拆迁不了的城中村:峰峦、溪流、鸟语、蛙声 还有一根噌噌拔节的竹笋……哦,半生半熟我这口 蹩脚的乡音,半是谁的遗传,半是谁的变异? 全都是《静夜思》里那个谁替我代笔的月光,吞吞 吐吐着,喉咙里卡住了一朵在楼林中迷路的流云 通往长兴村的小径 无论你走亚洲、非洲 还是欧美和大洋洲 也无论你是黄皮肤、白皮肤、棕色皮肤或者黑皮肤 阳光都一律命令你多多少少变得 黑一点 阳光这调色师,到达地球的时间是八分多钟 而你一生走到黑,要走百年。我想起 在南极,无论你往哪儿走,都是 往北走…… 在他乡,无论我怎么走,都是走往一个叫长兴村的故乡 每个人手上都有十个巢湖 看看自己的 指纹,哪一窝不能 孵日 孵月 孵星云? 这与生俱来的泪水 哪一滴不是大海的雏形? 成都街头 我假装迷路 向美女问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路 重庆 谁迷恋它的火锅?我迷信它的名称—— 重庆二字,看上去有一点像 重病?上坡下坡的 红男绿女,哪几个貌似本世纪的病菌? 浓雾里,盘根虬枝的黄桷树 一如举重者,雄起腰身 穿山 过客匆匆 它 在示范 它自己给自己 穿了个洞 可不是像你一样 为戴耳环 这颗心洞穿的 是一种 由表及里的 透明度 一种任人评说的 果敢 你真的敢 穿上它么 穿上它 作秤砣 称称你深藏不露的 遗憾 D 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我倒像是一块渴望被打的铁 把我的身子打直 把我的脚板打尖 把我打成一枚深入生活的钉子 再把我 打到大地中去吧 让我把土地的情节钉紧 但要露出我的头 还要露出我一截脖子 让高于生活的我 像挂一把镰刀一样 像挂一杆猎枪一样 替心太软的炊烟 挂住—— 太阳的灯笼 月亮的酒壶 大白米 看!天空这只倒扣的碗 扣着了整个饥饿的夜晚 扣着了一碗星星的白米饭 还扣着了整个大地之上的儿男 一群大米虫的难堪 大二号 茫茫人海里 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字 我们平常读得最多的 那种五楷或五宋字 但是这会儿你笑咪咪地站在我相机里 比你身后那座冷酷的雪山 明显要大一二号 大理石 这是谁统帅的一支神秘力量 驱动所向披靡的五彩 在坚硬的词语里打天下、画江山? 站在你身边,我像是在和自己的前世合影 更像是,拉你来为今生的笔尖壮胆 大理:越夜越诗歌 这宇宙,说小也小,小如你皮肤的 总面积、微笑的总体积……或者说 约等于这苍山雪、洱海月 莫笑我,一入夜就在稿纸上拼命挤牙膏 天空,已悄悄挤出那么多痛快的星光了…… 大唐回 唐诗简直成为 糖诗了 从唐诗里 借一把刀 杀几个 新诗人 是人们谈诗时 惯用的 伎俩 大姚 写这首诗的时候 我的手稍有些发抖 仿佛,我已无法维持 笔尖上墨水的流动秩序 而大姚县,尚在余震中 它刚刚在中央台里 大摇、大摇大摆了一次 我虽然没能听清 这次震中的准确位置 但这个地名与地震之间的 神秘联系,已让我 从来都没站稳过的 笔尖,感慨不已 德天瀑布 嗨!这些善解人意的怒浪 摔打出漫天水雾之箭 射中我久旱的大半个身体 竹筏上那一个不敢靠近瀑布的 羞答答女子,满眼的羡慕嫉妒恨 似有向我频频借箭之意 借白云,青山愈青。一只从对岸国家 飞还的翠鸟,它伸展的 翅羽,犹如已搜索到更多波光的天线 滇池 一个不会幻想的人,像一台上不了网的电脑? 一碗过桥米线,能否让我过桥到滇池之滨—— 那里有春的、夏的、秋的、冬的 春 过冬的红嘴鸥们,仿佛并非来自西伯利亚 一只一只,分明是我的替身 它们拍着拍着,拍着双翅 拍着拍着,我拍着双手,拍乱了 从谁眉梢复制、从谁眼角粘贴、从谁嘴边下载的 涟漪…… 冬曲 冬之曲,还是有些 味道的 这味道来自那 白雪的 盐 妈妈,翻出一件 我儿时穿过的小棉袄 翻开了,又叠起 东岳、西岳、南岳、北岳、中岳 有一个徒弟,以为学艺已成 自信满满地来向大师告辞 大师拿出一个杯子,里面装满了 东岳、西岳、南岳、北岳、中岳 问他:满了没有? 回答:满了 大师就把江南很多小丘陵放进去 再问:满了吗? 他还是回答:满了 大师捧起西北几块沙漠倒进去 又问:满了吗? 他迟疑一下,仍说:满了 最后,大师几乎倒入整条黄河水 问道:满了没有? 徒弟终于无语 敦煌夜话 我们心照不宣,不谈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 不提及阳关、玉门关、雅丹 更不讨论:南方绿得令人作呕,西北黄得令人震撼 亦不关心:昨夜隔壁那对金发碧眼 此刻又在哪个星球绿洲上撒欢 一条党河,在一千米或两千米外 踌躇满志镀着凡尘的灯光 空气里千千万万微生物中,定然有几个疲而不困的 背包客,听到了我们的几分忧伤、几声呢喃 敦煌此刻 他们说,敦煌属于全人类 切!此刻它只属于你我 谁叹海市蜃楼,说:“到一个地方 不留下爱,便算是白白走过。” 在四海气流都难以抵达的荒漠之中 两个互探水源者,以古老而万试万灵的 活法,暗淡了鸣沙山、月牙泉,乃至 莫高窟壁画……敦煌此刻,只有 你我的附属物:夜市、党河、阳关中路 以及浩瀚银河之中裸泳的星座 或许你也去过多功镇 多功镇,没啥多功能 只是有一些根雕,可谓精妙绝伦 它们姿姿态态地守在大店小店里 如小姐们等着顾客,前来采购它们的肉身 这些曾在山野里把命运抓紧的根们 似是很幸运地,从泥土里逃命般 逃了出来,却一个个失去了 轻盈的叶子、绿色的魂…… 我不知是否该说,自己也曾在此留下过 停车寻欢的身影、讨价还价的口音 E 峨眉之月 浪迹天涯……李白 峨嵋之月 静夜之月 出天山之月 长安之月 对饮成三人之月 寄愁心直至夜郎西之月 欲上青天一览之月 是他发明的一个又一个 路灯 这个夜行者 这个痴迷于白白月光的 远古游客,而今 成了万众痴迷的导游 很多人千里迢迢来到峨眉山 很多人千里迢迢来峨眉山拜佛 之后便满心欢喜地等着 过不再皱眉头的日子 其实,佛无处不在 他们之所以舍近求远 是因为一路上可用百倍千倍于 拜佛的时间,来游山玩水 更何况,自己的身边之佛 太了解自己的人品了 不可能对他有求必应 以为这远在天边的峨眉山 可以被他蒙蔽,对他大发慈悲 F 枫桥夜泊 白话诗里所不见的一支支箭 从如弓的桥身射落 射不落水底的古老星斗和现代灯火 但硬是伤及了一个 身着西装却爱到唐诗里平平仄仄赶考的我 月光翻检的草木荣枯依旧 寒山寺准点的钟声 还在用文言文不紧不慢吟哦 扶风 快! 世风歪啦斜啦 快要垮啦! 快! 到福州会会千年榕树王 唯一见福的省。唯一见福的省会 好大一朵可供千人乘凉的绿荫 沸腾着一个神字,外加一个灵 来杯伏茶吧,热气中我们倏忽幻觉 每一首诗,都是从身体里长出的气根 每个人,都在世俗的荒野独木成林 而且我们的根、皮、叶、果、汁,亦可 入药,与该王的身份基本对等 这时候几声鸟鸣,划过空气,划破人生的 哈哈镜,憾凡夫,只有百年左右的烟云 观福州鼓山摩崖石刻 这边,这位霜发的老先生,傍着一树新绿 在给小孙女解读着笔笔画画的脉络 她似懂非懂的眼神里,闪亮着 文曲星、启明星各几颗,以及云雾半朵 那儿,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还没找到 某个与他对应得活灵活现的福字么? “耶!”一对用手机自拍的闺蜜 貌似网络新词,暂时还不能在石刻里落脚 从市区刮过来的风,好像也粗通文墨 它把我误读成了一块可以自由行走的 石头,想在我身上刻点什么 浮鹰 “即使那鹰,也只不过是 浮在空气里的一枚落叶而已?” 浮起大地的是风 浮起风的 还是风 风之悲壮是鹰之悲壮 飞翔于天 盘旋于天 绝望于天 在地上休憩到一定时候 在地上饱食到一定时候 就必定要翩然上天 俯视生活的地面 寻觅新的山峰、草原 之后沉重而下 之后沉重而上 抚顺 今夜这么多风 今夜这么多风抚呀抚 今夜这么多风抚呀抚不顺 今夜这么多风抚呀抚不顺我心 G 甘南草原即景 这时候草如前世绿,花比今生轻 哪一个更像转世灵童 ——那鹰,这骏马 从六字真言的海拔,涌到白云的画板里 潺潺流水,可不要笑我们这群游客 是一把从城里乱扔于此的垃圾 来这儿押韵的风,说不定 能把自己的下辈子 干干净净地写成诗歌的活佛哩 甘肃的草 本人免贵姓马 叫马萧萧 萧是甘肃的肃 加个草字头 13岁在湖南老家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 绝没想到自己与甘肃的缘分 竟有如此之厚 一匹马 注定要到甘肃吃草 注定要在甘肃 奔奔跑跑 饮黄河 站着睡觉 注定了来生要化作一棵草 把甘肃回报 甘肃有匹铜奔马 睁开眼睛看不到的,闭上眼睛可以看到 比如说梦,比如说 铜奔马 这个长有四只翅膀的标兵,是汉朝的 四季和四方,是我思想的极端 它,曾经醉饮于浓烈的酒泉?不但 替关在莫高窟里的飞天,实现了散花的梦想 还踏住了偷越嘉峪关的那只飞燕? 哦,驻守甘肃多年,我也姓马 沙敲瘦骨,敲出的铜声也曾让飞燕受惊 这边甘肃,那边青海 不约而同的油菜花 把祁连山藏而不露的黄金 齐刷刷亮在了 这边的甘肃,那边的青海 风之淘金者,令 高之原最大的花朵——青海湖 万鸟来朝、千云跪拜 那个放蜂者,可是由或汉或唐时 哪个放烽火的戍卒转世而来? 叶落甘肃 当大手大脚的秋风 为皋兰山理发、为祁连山理白发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秃顶 她闭目而视镜子里的皱纹 秋收,秋收走了整个甘肃的翡翠与黄金 马牙雪山若有所动,似在反刍着 一束格桑梅朵前世的光影 赶水 是谁?把所有的河水 赶到了海里 是谁?把所有的眼泪 掏出来,交予空气 皋兰山春色
那一年 我们这一群 不同年龄 不同级別 不同体格、性格 甚至也不同品格的人 一起去皋兰山植树造林 若干年过去 它们己长得郁郁葱葱 分不清你我 全都是一幅 冲天的模样 葛洲坝采访小记 听说,葛洲坝建成时 一条条欲上溯产卵的中华鲟 在坝上撞啊,撞啊,撞阿 撞得头破血流,头破血流 听着听着,我身边的女记者 落下了一连串炮弹般的泪珠 她似乎已把整个大坝、把所有河流上的大坝都给炸掉了 鱼戏于东、鱼戏于西、鱼戏于南、鱼戏于北的 原始场景,又重现地球 嗨!几只怪叫着飞落的水鸟 和又一拨游客的欢呼 猛然从九霄云外拉回我可笑的思绪 个旧、十堰、百色…… 亲爱的,我们会越来越老、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我们先去云南的个旧吧 再去湖北的十堰 再再去广西的百色 再再再去陕西的千阳 再再再再去海南的万宁、山西的万荣,江西的万年 万不得已,我们就老老地在地图上过过瘾 我们一起过过瘾,多好的事情 我问一丛在根河湿地迎宾的小草 “我的小姐妹,你们真的太柔弱 熬了整整一夜,才炼出几滴惨白的露水 却刚好给前来啃食的牛羊润喉……” 刚开始沉默不语,但很快便有晨风 催促它们向我摇了摇头:“我们的 身体,能转化为牛羊身上之肉岂不很好 而牛羊之肉转化为人身之肉,岂不更好 人们的肉体,最后谁不入土 供养我们这些一直把根留住的小草?” 古桐村 早春,残破的大地开始打补丁 早晨,洗白的天空开始绣彩云 通过一滴露水的透视镜 我看到老树情不自禁的内心里 一道道流畅的年轮,俨然唱片 听,它又播放出了一曲绿色的鸟鸣 雨中游桂林 权钱与美色,也许 比桂林山水更让人流连忘返 或者说积重难返 我的伞尖,挑不破 这一重重雨雾的 时浓时淡 略一拐弯,且随她,进鱼馆 桂林桂冠 那一年在桂林的酒桌上 我被介绍成了 甲天下的诗人画家马处长 想到这是在桂林,在桂林编桂冠是 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司空见惯的事 我也便懒得再纠正什么了 可自己毕竟不是处长呢 也就是个处级而已 没多久我便醉得大吐特吐 那些酒是大家敬给“马处长”的 我不是处长却把它们全给 倒进了肚子里,想起来,也该吐 此特急电报发往桂林、米林…… 桂林有木,要防虫 米林有木,要防虫 田林有木,要防虫 隆林有木,要防虫 南木林有木,要防虫 尼木、格尔木、聂拉木都是木,都要防虫 杞县、柏乡、枣庄,处处防虫 仙桃、桐柏、苗栗,个个访虫 桑植,时时防虫 木垒,层层防虫 榆中、桦南、林西,方方面面防虫 贵港、贵溪、贵池 差一点有虫 要特别防虫 防懒虫防蛀虫防害虫 蠡县、蚌埠、融安 枣强、宁强、武强 本已有虫 火速除虫 除这 以中国的中为主要成分的 虫 贵清山水 心藏雷电,便有流水。这会儿我让它们 在贵清峡的千万卵石上公然嬉戏 还有一些,偷偷储存于漫山草木的肉体里 而被闲云顺手牵羊舀走的那几瓢 终将浇灌到千里之外的某一个缘分之地 喂!一路上把野花当作细浪拍摄的那位女子 如果需要,你还可以从我略微开放的 眼神中,接收几朵小小的涟漪 至于栈道上那几个喊渴者,或因 浪漫太多、浪费太多,流失了太多泪水 贵州的溶洞群 什么黄果树瀑布 什么鱼龙化石 什么茅台酒 都不是最贵的东西 贵州,贵在这 一个又一个、一层又一层 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转不完的 地下天宫里 这地下的熔炉 地下的集团军,莫非是夜郎 打小就敢自大的底气? 所谓黔驴技穷 无非是地面上、烟雾中 一条掩人耳目的短信息 锅底河水库 不只是在辽宁。在每个人体内 都有一汪,或者说一缸 锅底河水库,在荡漾 煮沸了,禁不住会溢出些泪水汗水来 这生活的原汁原味 有点咸,有点烫 一锅底汤越煮越香 随时随地,你 溢出来那么多秋波、微笑、红晕、娇声、体香 惹我品尝 光岳楼 古运河的青铜镜里 有一缕返光,是光岳楼 这聊城聊得最多的 话题、木梯、云梯 与后现代的天空相比 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老了 倒是楼侧,有一棵无风不鼓掌的 绿树,如谦逊的比例尺 不经意间,充当了鲁西的标高 广州客窗外 早晨,这任性的鸟鸣,才是真正的世界语 哦,总有一个鼠标,握在别人手里 早起的人们,被谁开机 为谁开始了又一天的劳作? 当你对好闹钟,和小蛮腰说一声晚安 打出那么多放肆的鼾声,自己却从未听到过 H 一个人在海南不可能不流汗水 如果一辈子都生活在 一万和万一的夹缝里 便如懒得再飞的家禽,把身体夹在了 收拢的双翅间。此时我逃到一棵大树下意欲乘凉 几只不知姓甚名谁的鸟儿惊起,仿佛 我下意识扔出的几枚石子,砸向阳光统领的空气 夜宿含山县 天之上唇 地之下唇,含着吴头楚尾的 先命、后运 它牙缝里幸存的一轮 弯月,寒光闪闪影射着我三十六点五度的体温 风,是在拨算盘么?她一抹口红 令木格窗外七朵还是八朵赶早的梅花 患上热感冒了,明晨 喊叫水 风上去催过好几遍了,树在干着急,急得 快冒烟了 飞得最高的鹰,正无望地尝试着 鹰工降雨的下策 闭口不提天上事的土地 这回也到处张嘴,吐露了这个夏天蒸蒸日上的 破绽—— “天城那白花花的款子,啥时能哗啦啦拨下来呀?” 杭州观点 用一枚西湖的硬币,买到了人间天堂 白娘子如柳丝,撩得我半个心房发痒 楼外楼,楼外亦有一丝美中不足的忧伤—— 倒下去又爬起来的雷峰塔,真的有碍爱的景观 茫茫尘世间有一个红草滩 说你,是 川西山浪之中一尾放肆的红鲤鱼 光天化日之下一朵撅起的红嘴唇 说到底,你是一抹只在深秋才昙花一现的暖色调 缘缘份份距我为零 痴痴呆呆忘了合影—— 津津有味我啃着一本借来的奇书时 没顾上把其中的锦句,抄作天涯孤旅疗伤的药引 红叶谷 秋色抓人,抓的人好爽好疼。 谁把大地抓得血红一片? 谁的酥手,为你挠痒时,突然 发力,划破一具装满欲火的肉体? 和田玉 这一条沙漠公路……通往 和田,通往 玉 路这边、路那边,一棵棵沙枣、胡杨、红柳 喝着漠风,也能把自己喝醉哩 远亲、稀客,正是或将登门的微雨 抬望眼,有一种格局,叫浮尘出局 以羊脂玉名义横空出世的半亩云影 下一刻会虚虚实实润泽我们这一伙沙生植物 河南 河南河字里 有一个 可 可牛了 “老子是河南人” 老子 确实是河南人 庄子,也是河南人 甚至黄帝 也是河南人 甚至皇帝 也敢刺—— 荆轲的轲字里 也恰恰有一个 可 河西四月 这时节,在雪山的流线下、戈壁的穴位里 每一阵走秦过汉入唐的风,都背着一壶 即将开封的烈酒,一个个都是 能平雕、线雕、浮雕出蓬勃意象的高手 春,春天又在这古边塞诗的故乡 把我的双眼当作战斗靴,穿在它乱蹬的脚丫上 合江 谁能把这川江水 合上 谁打开这一川江水 读一句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谁又把它打开 思一番 “逝者如斯夫” 合江 合上泪水 一根桅杆 针灸你内心的隐痛 作为石头的贺兰石 作为石头的贺兰石 兼有石头之外的好多种气质 这就不能不让人高兴、热爱 石头也是土地的一部分 一部分最顽强最力量的勇士 或者一部分最冷漠、最固执的 故作深沉者之类 它们不一定懂得 土地,是因为既能够生长大树、阳光 又可以生长小草、风雪 人们才如此地舍得为它 付出汗水和怀念 而贺兰石质细且色柔 让我们粗硬的预感里 浮出一些柔嫩的远山、黄昏、传说
以及叶脉、雨声、鸟鸣 让我们中的智者、学者们 看到了一种水火相融的奇迹 于是有人把它摆上案头、展厅 有人用它刻自己的名字和名言
而更多的人们,还要依靠
望远镜、放大镜、显微镜 才能认识这种 不硬充男子汉 不极左也不极右的 柔石 柔石的初级阶段 在黑河峡谷与一架UFO相遇的全过程 在嶙峋的怪石前,我邀友人摸黑巡山 恰如旧社会里,某儒将手中 两只并排着挥毫泼墨画钟馗的毛笔 突然,几十米外一点钟的方向 不疾不徐杀来一尾磷光闪闪的飞行物, “呀!那是个啥?”友人变戏法似地 掏出一支小火箭筒般的手电 将一道人造的神光杀将过去:“看我 收了你!”那家伙逃得无踪无迹 难道这是谁谁谁派来杀人灭口的一架无人机? 哦,我倒更希望它是一枚 前来劫持我们这两位谪仙人的微型UFO哩 只是,咱已长成这么大个躯体 躯体里还装下了那么多人间烟火 它又如何载得起? 黑山谷 我佩服那些修成正果的人 更佩服那些羞成正果的人 心中虽也藏有峻岭、飞瀑、云海、栈道、浮桥 但面对这么多峡谷穿越者、漂流观景者 攀岩探险者、野营露宿者、垂钓狩猎者 还是甘于在自身的谷底,同半山腰一朵 映于溪涧的蜃雾,研习半人半神的游戏规则 呼伦贝尔 天也苍苍 野亦茫茫 牛羊肥壮 马尾高扬 风似酥掌 云如白糖 可我咋遇不上 半只狼 一场不遇情敌的爱 白爱一场 千里迢迢我找到了呼伦贝尔 找到了那些 比我们灵魂的对角线 还要延伸得更远的 草原、湖泊、白桦林,以及 白云、牛羊和野鸭子等等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一个 命中注定的人,来这里给我打过前站 她,把阿尔山的风给我梳柔了 把满洲里的天给我洗蓝了 把海拉尔的雨、把额尔古纳的雾 都蘸湿了、泼进我这焦墨了 把根河湿地的第六匹骏马 放牧成了我的前生 呼伦贝尔:素,不相识 这家伙,以前是诗人,现在是小说家 他改吃素,也十多年了 被绿酽酽的菜地养得很精神、很智慧 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与成群的骏马牛羊合影时 我曾半开玩笑地问他:“你们这些 素食主义者,要是把植物都吃光了,那这世界 岂不恰恰成了动物世界?再说了,那植物也 是生命呀,吃植物也是杀生呀,连空气中也有 微生物呢,干脆你素也不要吃、空气也不要呼吸得了!” 这家伙,一脸平静中微露出一丝 小说家看诗人的表情,令我住了嘴 不过我怕倒是不怕他的,他吃素不是已十多年了嘛 我等凡胎肉身,他当然不会动! 壶口瀑布 有一种爱,是搏斗 有一种馋,是撕咬 有一种野,是嚎叫 万里黄河,一片痴情,九曲波涛 日夜穷追,死缠烂打,近乎乞讨 才有了这唯一一次 纵横灵肉、羞退鬼神的 性高潮 ……写到此处,我故作斯文状 饮绿茶、理微风、逗鸟 犹如在壶口瀑布前,你没有喊 你,听了炮兵出身的我 那么多、那么大的呼噜 却面不改色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试想想 这一辈子 又能有几人 让你听到他的呼噜声 ——那是他在另一个星系里闭着眼睛 旁若无人驾驶着自己的专列 而你可以随时喊 停 湖广熟,天下足 只需一粒银闪闪的米,在我手心 还原为金灿灿的种谷 只需一尾鲤,在我波光粼粼的 眼底,点击出万顷湖光 如,连着果,走马江山……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井 在中国的其它省份 我把我老家叫湖南 在湖南的其它市县 我把我老家叫邵阳、叫隆回 在隆回县的其它乡镇 我把我老家叫荷田 荷田乡长兴村的坳上铺 我的老家是那 早已年过七十三、即将迈过八十四的 老爸老妈 和 老爸老妈在家门口守着的那一口 井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方言 母亲不知道我是诗人 只知道小学老师曾说我作文不错 只知道我是一名离她有五千里远的军官 她喜欢看我穿军装的样子 却看不懂我诗中的任何一个字 甚至连普通话也听不懂哩 不过在偶尔的电话里 她绝对能听懂我发自内心的 “妈妈”二字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清明 从清,数到明,乃至元、宋、唐 祖坟里一辈辈亲人,从来都没有走出故乡的山水 而今我离祖坟已五千里 祖坟里的亲人,该是何等的欣慰? 他们,正是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死得越远越好 往外,走十来里,是镇 往外,走数十里,是城 往外,走百来里,是市 往外,走数百里,是省会 往外,走数千里,是京城 他们不清也不明:锦衣之下,我只是一具疲惫的空皮囊 五脏六腑,一直如不动产,留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里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风水 立秋时节 立在老木屋四周的那些个 或似狮、象、龟、凤 或如粮仓、笔架、官印的 山峦们,又成了乡邻们嘴里津津有味的 蔗糖…… 被果实们压弯腰的一株又一株庄稼 是故乡一年一度向我亮出的问号么? 秋立于心,便是 愁!便是我这 不因什么硕果却因什么因果 压得快弯的腰 弯下腰去莫非是想捡起儿时丢在故乡的珍宝?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枣树 春分,分任务 秋分,分红 分蜜橘的红 分红薯的红,分 红辣椒的红 分 霜叶的 红 分明 看到村头一株 不知是被什么挤压得歪歪扭扭的 枣树 红红的枣粒像 挤出的血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小雪 谁在说,小雪的白药 小得不能敷住冬天的 最小一处伤口? 小雪,分明是在 冬天的伤口上撒盐? 我从自己的身体中 取出弹片 就像儿时在一眼冰窟中 冒雪垂钓一样 简单 遥想我湖南老家的贞节牌坊 在左前方的视野里 有一座 我当时怎么也看不懂的 贞节牌坊 距流水很近 距我的童年二三百米 那时候只觉得它 有些别样 有些神秘 前几天回家时 我才猛地发现这一处县级文物 不是被大雪 而是被一栋新盖的豪宅 挡住了,看不见 湖熟 湖不熟,还生着呢 湖,充其量是海的草稿 太湖也罢、鄱阳湖也罢、我老家的八百里洞庭湖也罢 我身边这个以海命名的青海湖而罢 都是河流们在画海前,打出的小草稿 而我,又是谁打出的一幅草稿呢 给我打草稿的那个人、那些人,又是谁打的草稿? 你们,一声不吭去了哪里?在哪里把我波光粼粼地注视? 花城 中暑的人,没中暑的人,都已走到 中秋了 你们南国,也凉些了吧 记得上个月在呼伦贝尔 你是同意我观点的—— 草之微,与 草原之巨,绝对在 春雨和秋风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云朵下 你一介才女,在花城开花 那左手的命里、右手的运里 有空寂,更有时差 今夜,我这个远方的朋友 却一定要看看你们的天气预报 因为有些事,地球那边的海明威 说过:“想想也是美好的” 我至今没登过华山 我在离华山脚趾头不远的一个地方 生活了三四年,却从未对它蹬鼻子上脸 尽管好几回,它巨大的影子压过来 像是要将我覆膜,打上它险峻的标签 还乡河 没有哪一条河 能还乡 每条河都是一匹 不吃回头草的 马 几朵浪花,踮起脚尖 把故乡匆匆回望 黄河之水 当化妆品专柜上,销售着妹妹你的青春 在寂寞的漩涡里,我只感到 你太小,它太饿
而时间是游子,是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之水 它把家,安在妹妹你的秒针上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君不见黄河泥沙俱下的激流,不比 一道闪电慢,更比 一道闪电欢: 是黄河,喂大了我们的牛羊、麦子和村庄 也正是黄河,多少次踮着脚尖跑到堤外 生吞着它所养育的这一切 这与我们把小鸡养大 又把大鸡端上饭桌,是同一个道理? 天下黄河,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弯…… 你看那黄山人字瀑 你看那黄山人字瀑 跌倒了,也要跌出个 人样来 黄山醉石 草木易枯萎,水土常流失 只有这种稍大些的石头 能长久储存信息 我摸它、靠它、睡它,而它 不动声色,将我几句白日的梦话 和李白在此醉卧时放肆的 呼噜声,存在了一起 日光月光以及动物植物们 都把这文件打不开 鸣弦泉在右,声声急 黄山赠友 其实你只是这漫山怪石里 那一颗涨满了诗汁的苦胆 谁,会对你说:“你是寡人冬夜里的红糖!” 嗡嗡嗡与你争宠的那些琐碎,令你在生活的后宫 用一口能照亮自己影子的小牙 咬破了那么多茧外有茧的日子 咬疼了那么多嗡嗡嗡起飞的文字 你,又会对谁说:“管你是哀家的送客松呢还是迎客松!” 黄土高原 当一朵意欲丰胸化吉的云 投在地上的阴影 如我儿时越想越大的蔗糖 当万物们把它视为 地球的一块小小补丁 谁说我是一枚 不该被风儿从黄土里拔出来的楔子? 车过会宁 哦,那些石头,其实就是打上去的 马赛克,或者创可贴 掩盖着前方高坡内心的脆弱 偶尔一棵女汉子般的绿树,独领着 几十甚至更多平方公里的干渴 风纵容,尘敲窗 ——这是会宁县在向我讨要 车内这几瓶廉价的矿泉水么? J 鸡东、鸡西 “下辈子我还是一条 任人啄食的虫么? 在鸡东、在鸡西, 我到底是啥东西?” 一片雪花,可以把我灼伤 一堆火焰,可以把我滋润 一个陷阱,恰恰让我再生 几日可 一年365日或366日 能有几日可 几日可真正属于我 我字的结构主要是个找 找,找到那八字的一撇或者说人字的一撇 合起来便是个 我 话说嘉峪关 每一块砖,原本都是一捧 能发芽、能开花、能产粮的 土啊 这一块,那一块,另一块 分别且共同隐显着张三、李四、王五的痛并快乐 话说前头 那漠风怎么也解读不清的,是 烽烟还是炊烟? 箭河 海的内存,全是知己? 让海可怕的是 每一条河,都是一枝 会拐弯的、会见缝插针的、会最终插到它心窝的 箭 醉忆是江南 哦,那是一壶国酒!那是一幅 用烟云、梅雨、小桥流水、拂堤杨柳、粉墙黛瓦 勾勒而出的国画!画外音是醉醺醺的 吴侬软语、采莲曲……哦,那是一朵 从人面桃花、如霞杏花、映日荷花、一年三季的油菜花中 提炼而出的国花!花露水是醉醺醺的太湖、西湖…… 春风又绿江南岸 车辚辚,马萧萧,二月春风似剪刀 积蓄了一冬的乡愁,要被剪成什么样的花朵? 一种痛快的疼,活生生绽放于自身的病树枝头 在江南,说西北 说漠风是特制的钙片,给文弱的书生壮骨 说冰峰是远销的萝卜,让肉食的都市解腻 说着说着,满眼的红男绿女 怎么看都像话题里所生的锈 我假装漫不经心把玩着这一张返回西北的机票 小桥之下没完没了的流水,已漫过天涯、眼角…… 假如你下辈子在荆州遇到一望无际的油菜花 假如你下辈子在荆州看到一望无际的油菜花 一定还会遇到放蜂的我 别把我小看哦,我有一百五十个蜂箱呢 以每箱两万只蜜蜂计,简直坐拥 三百万之师,至少可授上将军衔 每年春天,我统领着这些兵马 把荆州次第开放的各种油菜花蜜,一一采遍 而夏而秋,还要转战到河南、山西 那些洋槐花蜜、黄荆条花蜜、芝麻花蜜的召唤里 或许,还会西征到遥远的甘肃、青海、新疆 总之,要在悠悠晴空下追赶全中国鲜花的 踪迹,不断拓展自己甜蜜的事业 夜深人静我们拥抱在嗡嗡歌唱的蜂箱旁 你心可微漾?我身已微烫,上辈子尝过的那些 苦头,恰恰成就了一只蜂王最快和的翅膀 静海 我多次于河畔、湖滨、海边, 读到“海不扬波”之类的天真书法。 其中有纸书、木匾、石刻, 且草、行、楷、篆形态各异,且临摹者众。 而不扬波之海,无异于一匹哑虎,更类同一只睡狮; 小小笔锋,岂能削掉它本真的波浪和翅膀? 比如一身便服,裹住我外观的脊梁, 而我把心跳的闪电、血流的地火, 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自身里,自编自演, 我说一声我不扬波,你也信么? 靖港古镇 这样的旧社会,如此新鲜—— 八街,四巷,七码头 吊脚楼、戏台、庙宇、商铺、作坊、会馆 屋脊上故作离乡之状起飞的又一群鸟雀 一瞬间又落回籍贯 太阳,将这慢时光的标本,以及你我依偎的 影子,拓印在石板路上展览 ——不是最好的年龄,但有最好的 春光:鸭绿粼粼,岸柳鹅黄…… 独坐敬亭山 李白并没有独坐。那么多石泉林草,还有 阳光、微风、虫鸣,以及微生物、暗物质、神灵等等 在把他陪伴、研读、刻录着 至于众鸟与孤云,千百年来也无人打探它们的下落 今日,又一批游客倚靠着陡峭的李白二字消磨时光 每个人都纠结着无法独坐的自我 酒泉的输入法 人生的过程,就是把一个个句号改为逗号的 过程:在逝水的仄声里,有的时间 已如一枝如断翅的箭矢、一颗无法激活未知数的 黑沉沉化石。你,背着一只祖传的酒壶西行 能否通过云飞码乱的中年的引擎 检索到穿越大漠、冰川、草原的最新输入法? 地图上,且看,秦岭差一点就追上了 祁连山,祁连山差一点就握着了天山 霍去病,玄奘,岑参,差一点聚在同一轮明月下 醉眼朦胧我前呼古人后喊来者,而烟云四散 九龙山 故乡很大、很高 当我以半老之身 气喘吁吁爬到山巅 北京上海广州 全都小得看不见 九寨沟的水 九寨沟的水 确实是灵魂之水 但它只存于高处存于源头 颇有些人之初性本善的味道 试想想,又有哪一股水 不像九寨沟的水一样 原本一尘不染的美 又有哪一股水,不像九寨沟的水一样 顺着肉体的河床,在生活的远征中流啊流啊 不断地下流,下流到无尘不染的地步 哦,难怪所有从灵魂中出走的水 都在不停地出走中不停地叫 出走得越远,叫得越远 出息得越大,叫得越大 听—— 那溪在哼叫 那河在吟叫 那江在长叫那湖在喊叫那海在吼叫 他们叫的是 自己的 魂呀 在橘子洲我偷拍一朵野生的花儿时 同时告诉你:每个人, 都做过小偷,每个人 都被人偷过,每个人 都偷偷活着…… 而湘江慢悠悠北去,装作一幅失聪的模样 抑制不住的涟漪,让你看出了快活的马脚 一次次来到橘子洲 最终发现,人与人工 已将这艘野生的航母完全占领 那些被改编的花木,整齐列队 迎候着一只苍鹰……苍鹰一掠 而过,湘江来不及录下它怀旧的视频 我不见浅底翔鱼,却再次看到了 自己被波浪线涂改的歪歪扭扭身影 K 题喀纳斯湖月亮湾 我好色啊你绝色 想象喀纳斯秋野里的一株蓝色植物 越是单相思,越不会淡相思 在一个中年男性眼里 蓝宝石有点硬 蓝墨水呢又太软 蓝衣裳恰到好处 为她的腰身,举办着美展 ——这一缕 爆炸于凉风之中的微笑 刚打出闪电的草稿 满山黄叶,便如决堤的洪水 缤纷着五体投地 开鲁 越是小木匠,越想开除鲁班 越是小文人,越想开除鲁迅 谒抗日山烈士陵园 谁说我手无寸铁?随便抓一把风声 都可以在漫山遍野鲜花的火焰上 铸就军令 蜜蜂三五只、三五群,在阴阳两界哽咽着穿梭 且持命运的算盘,拨动着 冷雨和热泪:辽阔国土之上,还剩几个抗战老兵? ——这些活化石,这个濒临灭绝的物种 他们无数战友的血肉,在地球的真皮层中 化为沃土,只剩一架千年不朽的 老骨头,像是被大地吞服之后怎么也消化不完的中草药 就像这科尔沁草原减去了丛林 那么多号码 那么多短信彩信 这会儿我又删掉了一些 我的手机也便 轻了许多 可可西里 可可惜哩 雪豹,雪狼 野牦牛,岩羊,藏羚羊 还有黑胸鹇,棕头雁 一只只都倒在了枪口下 坏东西们,常常被好东西 在理论上给干掉 好东西们,就这样被坏东西 在实践中干掉了 可可惜哩…… 每天睡上七八九个小时的觉 是上帝为降低人类的发案率 而强行摊派给每个人的指标? 雪豹,雪狼 野牦牛,岩羊,藏羚羊 还有黑胸鹇,棕头雁 会不会又撞到人类在梦里也亮出的枪口? 那一年我们在崆峒山赏新芽 圣地也不例外 总有枯枝 总有落叶 就像我们人类 时常要把 坚硬的指甲剪掉一些 柔软的头发剪掉一些 孔雀河畔 帐篷之外 孔雀河一再开屏的声音 是不是风惹的祸呢? 帐篷之内 其其格一再开瓶的声音 不是我惹的祸还能是谁? 库尔勒 有高楼,有巴扎,有酒,而且有海,有死亡之海 在距离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约七十公里的地方 我们有一口好牙,有一个好胃口 这不算是刀头舔血吧?这颗敢与死神为邻的 香梨,似一句古老而新鲜的谚语 不能白白烂在新疆和整个亚欧大陆的肚子里 面对可以意译的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 我们在这个以公斤计重的领地,需要 携手为草木、连体为湿地,需要 先好好学习并消化这一颗音译为乃西米提的香梨 宽城 风,流在城里 把别人的马路别人的广场 别人的高楼别人的车流 流得好宽 把别人的红灯绿酒与白眼 波得好宽浪得好宽 还没有我们乡下的一头牛背宽 一口水井宽、一粒小米宽 哪有我们乡下妈妈的一句话儿宽啊 把我蹩脚的普通话淹得好宽 走在这看似宽阔却不宽容的水泥地上 你一不小心摔倒了 可比摔在乡下的土路上要疼得多 L 兰州阳光 她也是甘肃的一缕阳光 中国的、地球的、宇宙的 一缕阳光 从窗口伸进来。阳光她 从右到左,抚摸我的办公桌 桌上摆些什么,她都不去计较 她只是轻轻抚摸着 她的重要与恩惠,是我在第一个 阴天,忽然意识到的 看她那热情的样子,我随便一眼 犹豫,都能被它点燃 她沉默着,仿佛要给我一点什么 又好似要拿走一点什么 兰州,黄河惟一穿城而过的省会 话说皋兰山在南边高高坐,白塔山在北边不让座 见缝插针一条黄河,从省会的身体里越来越浊地流过 满城高楼大厦、红灯绿火,可是黄河溢出的浪波? 为这个泥沙俱下的世界,滤洗着太多的喧嚣与寂寞 当漠风劫持阳光的五线谱,捏疼我体内笔笔划划的骨头 草行隶篆的珍稀雨云,皆如一剂剂从民间出发的中草药 不到黄河心不死:人面桃花四时开、月如梨花五更落 心不死丝绸古道边,残阳如一峰从渡口走失的老骆驼 跳进黄河洗不清:几度中风的中山桥、每春杀来的沙尘暴 洗不清各大洗浴中心里比黄沙还多还沉的头头脑脑 黄河之水天上来,惶惑之水添上来。是穿城而过还是 穿肠而过?载走三百多万人口的排泄物,浅吟、高歌…… 兰州早餐 把兰州的面子给拉得够大的 兰州拉面。本地人叫它 牛肉面 牛得很哩—— 兰州的一个个上午 是它给喂大的 兰州人节节向上的生活 是它拉呀拉呀 拉扯大的 物质的牛肉面 精神的黄河水 无疑是兰州的 左脸和右脸 省会,省去再多的东西 也省不了这顿早餐 这份脸面 兰州喜剧 2007年春节 听说足有五万朵 人工的梅花 扮靓了五泉山 貌似梅花 实则没花 我当然没有 傻乎乎去看 兰州花朵 夏季是性感的代名词 满街的靓女,亮胳膊亮腿 把省城的生活 装扮得越来越透,越来越美 张掖路的枝桠上,猛地绽出一片绿叶 ——那是我的战友 着一身扎眼的戎装 不小心闯到了花花世界的门外 兰州的玫瑰叫苦水 一朵又一朵 产于苦水乡 苦水玫瑰四个字 饱含幽香,亦 饱含忧伤 我有心:栽一朵 我有心:摘一朵 体内苦水已一涨再涨 涨出自己的眼眶 在北纬三十六度多一点的中国兰州 这年月,人都说 藏一份爱度余生,等于采一片阳光过夜 这一日,冰未化而本市的 苦水玫瑰,其价突如潮涨 [size=+0]茫茫城市,茫茫一片粉红或如火,或如祸 都如惑。如获至宝者,领春花之先 运行两个人秘密提速的地铁 栽花者也许情深,栽跟头者亦曾肉暖 [size=+0]这桃色的灯芯,你有它不热、无它不冷? 在北纬三十六度多一点的中国兰州 我保持三十六度多一点的正常体温 [size=+0]春雪飘飘、飘飘…… 兰州很安全的 一个民工 一个包工头 一个戴着安全帽 一个戴着安全套 一个为了挣够彩礼钱 在北滨河路的工地上 忙活着 一个在河对岸的百合花宾馆 在女人的身体里 忙活着 他们中间隔着一条古老的黄河 她无数次飞越五千里关山来兰州看儿子 诗友说她 38岁才坐上飞机 哦,这已经够幸运了 你知不知道 诗人马萧萧的母亲 一坐汽车都头晕 要坐飞机只能到下辈子了 她在梦里无数次免费飞越五千里关山 来兰州看儿子 不孝儿子有时一天的开销 超过她老人家整整一年,甚至又一年 兰州的制高点 皋兰山顶的三台阁,把所有攀登者的 视线,都拔高了 每年,都会有不少居民 把自己从汗兮兮的市区拔出来 到三台阁上晾晒三两遭 我偶尔抬头,也能把它模模糊糊看到 兰州之盐 是祁连山的一册汉简,把我这汉子 牵连——生活在它的 一条余脉或命脉里,我常常要到它 积雪的正文中去醒醒眼,或者说 取点盐……省城兰州只是 祁连山的东郊,远,且偏 兰州话 二十年了,我越来越爱听 我的第二故乡兰州的人们 管他不叫他,叫那 管男人不叫男人,叫小伙 管女人不叫女人,叫莎莎 管小男孩不叫小男孩,叫尕地个 管小女孩不叫小女孩,叫尕姑娘 管朋友不叫朋友,叫铁 管神经病不叫神经病,叫夯怂 管屁股不叫屁股,叫勾子 管胸脯不叫胸脯,叫康子 管漂亮不叫漂亮,叫姿势 管光明磊落不叫光明磊落,叫亮豁 管恶心不叫恶心,叫硌应 管显本事不叫显本事,叫晒 管可笑不叫可笑,叫昰笑 管讨厌不叫讨厌,叫侃 管什么不叫什么,叫撒一个 管墙角不叫墙角,叫格格子 管墙灰不叫墙灰,叫调调灰 管干什么不叫干什么,叫组撒呢 管吃不叫吃,叫喋 管聊天不叫聊天,叫喧关 管胡说不叫胡说,叫故拐 管打人不叫打人,叫括人 管打架不叫打架,叫办仗 管安静不叫安静,叫悄悄 管玩不叫玩,叫浪…… 二十年了,浪着浪着我终于明白 诗人是普通人,但不要说普通话 郎木寺:一桥搭二省
谁?从浓雾之中剥出了一颗蓬勃勃太阳 燃成了一盏探路的酥油灯 往这边挪一步,甘肃就重了几分 往那边挪一步,四川又重了几分 脚下是白龙江高傲的源头 头也不回地远走,如一缕赶集的灵魂 并不在意谁左右挪动的肉身 捞刀河 谁抽刀断水 把刀断送在水里 就让这条河 做你的刀鞘吧 有本事,就把整条河 别在你的腰上 雷山 每一座山 都是埋在空气里的 一颗雷 又怎能把它踩响呢 那轻飘飘的风儿、云儿、月儿 那轻飘飘的 人儿 这雷,这雄心勃勃的雷啊 这找不到对手的雷 千秋万代,等得好累 雷州 其实,我们每个人体内 都攒着巨量的雷鸣 通过我们的嘴 有时候能漏出一些 但漏得很小心 就像我们心中 都储满了光芒和泪水 而双眼仅仅泄露了 其中一小撮一样 梁山造句 如果只造一句的话,我会说 梁山是我精神的粮山 如果再造一句,我要说 梁山是最有脊梁的一座山 还要造一句呢,我当然会说 梁山一百零八根脊梁、一百零八根旗杆 离天三尺三 这三句若还不够,那我就补充 梁山本身,便是第一百零九个好汉 最后再让我造一句的话,我会喊 没有梁山这根拐杖,我行路难 两当 西秦岭这座约莫万人的小县城,正当于 祖国的北雄与南秀两者之间 张果老的千年传说,与马萧萧的两日游玩之间 之间有三五个珍稀的行人,在晚上九点 从穿城而过的广香河,到几条毫无悬念的街巷 默默检拾着人间遗失已久的宁静诗篇 山风,尾随着山风,轻轻催促着 极少数不安分的事物归宿、安眠 那盏打晃的路灯,莫非是在笑我的影子 如一枚贴到哪儿都不太合适的标签? 临清 对临清市的记忆,全装在 那一座舍利宝塔里 跟爬山不一样,登塔 路在塔的内心 可笑的是,只要你能 花几元钱买张门票 便可深入它的慈悲 不管是高人凡人好人坏人 而在比生活更幽暗的梯道上 那些貌似佛肚子里蛔虫的 上上下下的人影 我佛不知是没有、还有懒得 把他们临时的面孔看清 灵山 肉体是水,灵魂如山 灵魂如移山一般 走得好慢好慢 可不?我的肉体早已哗啦啦流回了家 灵魂,却还在 她那儿,一步一移,慢慢往回赶 灵岩寺里的两棵大树 一棵柏树一棵柿树 长在了一起 长出了一个百事(柏柿)如意的梦境 惹得天南海北的游客,纷纷在此留影 大汗中,我转身望云 确实像一块远在天边的手巾 月出灵隐山 这时候五湖四海,包括灵隐山上这棵你背靠着却 叫不出名字的阔叶古树,都在翘首以待她冷峻的言辞 白日的喧嚣过后,冷月,她总要在高处 对人间的这些琐碎予以冷静地巡视 她时而锋芒毕露,时而点到为止,试图以大白话 大白天下,令茫茫尘世都浸泡于她的沐浴液和消毒剂 有时候千呼万唤她不出来、或者出不来 任黑暗,再给白日的黑暗层层加码 天一亮你或可在满山草叶上捡到她冰冷的泪水 浏阳花炮 我是在五湖四海,看过也放过了 那么多花炮后,才与你一起去的浏阳 小店品农家蒸菜,深山看伟人故居 看到一个个名人的高分贝姓名 都装着百姓亦可点燃的引信 而一朵一朵、欲响不响的油菜花 正是这一季春风耐以小憩的柔软金毯 我们在温泉里,把自己摇成了 一把放纵的水草、一个掏空的繁体字 你可心忧,这片土地的血与辣 已随万千焰火升腾而尽、呐喊而尽? 比如我购得一瓶号称本地特产的 白椒,打开一尝竟是甜的 六间房 金一间 木一间 水一间 火一间 土一间 我和她一间 隆回 几回回梦回故土,一如外销的产品回厂大修…… 家书与电话,只是故乡外设的小维修点 只能医治些日常的小毛小病哩 你,不过是一只漫游的手机 故乡这两个字,恰是你离不开的一个充电器—— 现在你默默地坐在家门口,坐在乡音的电流里 早知有陇南,何必下江南 陇南二字,正是陇上江南的缩写 在陇南我愿意把自己,缩成 一株小草、一枚绿叶、一颗鸟蛋、一滴瘦水 甚至是一句无形的蛙鸣 以便把更多空间,留给风尘中那些 急需来此去锈的人们 庐山上下 谁着布衣 在半路感叹 上山不易 下山更难 东篱下我佯装采菊 用手机,偷走了他的南山 望庐山瀑布 如果能在命运的后台 修改一下时间 和那位谪仙人一起去庐山体验 我,会不会有言在先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李白落九天!” 罗布泊也有下雨的时候 在生活一再开出的发票上 你能否把那中奖的密码刮出来? 这只左右开弓的鹰,正用它铁打的双翅 奋力刮着几朵貌似湿润的乌云 M 马鞍山啊 马鞍山啊,马萧萧背上的山啊 这会儿我只想把鞍卸下 只想让夜色,背好这张床 让这张床,背好我自己 背好她的喘息和梦呓 而一觉醒来、一醉醒来 我们已如两节充得满满的电池了 该马的时候,我们马 该萧萧的时候,我们就萧萧 在玛曲 那一日,话是圆的,风是扁的 天是云的,地是草的 流水是远方的 鹰是可以把自己读成第二、第三、第四声的 我借了诺布的骏马 而诺布仍然是属于央金的 唯有青稞酒,是大家想醉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的 马蹄寺里的马蹄印 “若能从这石缝中钻过去,必交好运” 剑劈石前,卓玛,率一朵朵神示的马兰 用这话激我血鞘里跃跃欲试的剑影 另一颗叫试剑石的,则如一个巨大的隐喻 稳当当地蹲在高山林草中养神 逢有听众走近,便用开口的裂缝 广播着格萨尔王与阿育王、单于王 在它身上试剑的凭证 乐于为此做背景音乐的 无疑是四公里处那条飞瀑的呐喊声 ——我把它,听成了一串串紧凑的蹄声 这一定因为我姓马,我把那天马的 蹄印,比谁都看得更清 又见马牙雪山 天苍苍,我茫茫 又听到风和云朵被嚼碎的声响 又,感觉身后有一只隐形的巨兽,早就 咬着了、但一直没 咬动我影子里的小脊梁 梅里雪山 那一刻,云雾与茅塞顿开 蓝天之下,梅里雪山并排的十三座冰峰 犹如一列壮美的诗神仪仗队 猛然撞人我这一趟 身体下地狱、眼睛上天堂的旅途细节 在一个刚好可以检阅到它全貌的 不近不远处,我率领的这些抑扬顿挫的涛声 以及姹紫嫣红的植被,算是它 版心之外的随意批语,还是花样点缀? 我,是它伟大的缔造者,还是贪婪的签收者? 招手示意间,这组超凡脱俗的白金神品 又迅疾被蜂拥而至的云雾重新包裹 仿佛,它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蒙山 蒙山者的工具 无非是自产的几重雾 或艳遇的几片云 或每日一换的 几张夜色而已 蒙山者蒙住鸟,蒙不住鸟鸣 蒙山者蒙住溪,蒙不住溪水 一如我无法用微笑 蒙住自己的呻吟和泪滴 米脂 不管这时代还有无英雄 它都要盛产英雄的天敌 米脂,是蜜汁,秘制出一个又一个 眉如翠羽肌如雪、腰如米素齿如贝 的 婆姨-- 汨罗江 此刻我胸怀祖国万千河流,而 人比天气瘦 每一朵浪花里,都挣扎着一首《怀沙》 模棱两可的风,似乎在拉它,又似乎在推它 名不见经传的鸟儿,像是前来救援的直升机 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几束屁颠屁颠的漂浮物对此视而不见 随波逐流跑向下游、天边 鸣沙山 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中尉 出于对一个新生事物的好奇 在敦煌鸣沙山上,将一茎 孤零零的绿草,连根拔起 为我这一罪行及时做注解的 正是惨白浮云之下 月牙泉那道生猛的刀口 多好的一抹绿啊,多美的 一个描风绘沙的贞洁少女,多可伶的 黄压压死海里惟一一个鲜活的锦句 却被我这个无知的编辑无情的暴君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抹杀掉了 同行者的断喝之下 我似乎听到整个鸣沙山 都在轰鸣起来 直到现在,它仍在轰鸣着 向我掩杀而来 N 纳木错 不好,又到十月了,湖面已开始结冰 一场冬天下来,它会结得很厚很厚 要到来年五月才开始融化 融化之时,冰裂发出的接二连三巨响 连数里外半失聪的石头也能听到 而见惯不怪的导游,始终露着八颗牙的微笑 “如果你们在旅游旺季夏天过来就好了 能看到银鳞闪闪的鱼群时而跃出水面 候鸟在岛上和湖滨尽情做爱、产卵 野牦牛和岩羊在草原上埋头进餐……” 当她如此这般,回味着纳木错湖短暂的高潮 对岸雪山,貌似本诗人无病呻吟挤出的牙膏? 那曲草原之秋 这雪水滋养的生活,多么美好 如果自己是一头野驴、野牦牛、藏羚羊 或者是一只角百灵 甚至,是一棵小蒿草 在这儿过一望无垠的、人迹罕至的、自由自在的 生活,多么美好 作为生活的总开关,雪山,多么高傲 乃至于眼下这个即将冰封数月的海子 也替来年那嗷嗷待哺的夏天 露出欣慰的微笑:雪山,又在悄悄长膘…… 在南京这地方 “马萧萧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她的吴侬软语 却也动听。请我在秦淮河畔 吃日本料理,吃了六七百 怎么说呢?说了别见怪啊 我觉得日本料理 吃吃也就吃吃,但是 在南京这地方,像野兽一样 吃着这些生东西 我总吃出一种 血腥味 南宁的森林 弄不清是一片片新叶 还是一张张刚发行的纸币 摸不清是一树树新枝 还是一条条刚开辟的道路 记不清是一棵棵刚脱壳的竹笋 还是一座座拔节的脚手架 看不清是一队队到河边饮水的大象 还是一片片袒胸露乳晒太阳的楼群 一条河、一线车、一街叫卖声 是这座城市最活跃的动脉 从一棵一年一度散发着果香的树 到一排没日没夜飘着香水味的街 从一个浅显如小学课本的牛蹄窝 到一条宽若三月风的快车道 从一朵为老树捶背的云 到一堵不可以随便张贴广告的墙 从一棵养在深闺、闺深如梦的含羞草 到一排马路求爱、爱你没商量的霓虹灯 一张报废单、一只垃圾桶、一条下水道 是这片森林向未来发出的邀请 与南宁同床共枕,这体香令我难眠 将往事的落叶一片片拾起 做乡思的床垫,是我的无意 让美好向上的事物如雨后蘑菇 胖嘟嘟出头露面,乃我之所思 催我早起的,正是这一片森林之中 那只不容我歇一口气的无形的布谷鸟 还有隔壁高楼下们那一阵晨跑的脚步声 夜游楠溪江 天确实太黑了,月亮这块 肥皂,都把自己给洗瘦了 那么多星星的泡泡 还有锦衣夜行的楠溪江 全溅到我怜香惜玉的眼里了 内蒙古 是内心的,也 是内芯的 ——那一片草叶 那一片且枯且荣的 绿 拧动风 拧动风调雨顺的发条 风流云散的骏马 风驰电掣而出 O 瓯江游记 谁扬白帆,向这一江秀色升白旗? 松涛,喊绿草…… 芦花,笑卵石…… 田园,写炊烟…… 山转,水转,眸光乱转 我乘竹排,把瓯江与漓江作排比! P 帕米尔来客 此刻,帕米尔突发暴风雪 它四周几个国家的人民 大多还没有准备晚餐 从新疆往东,天色渐暗,越往东越暗 嘉峪关落日了,西安的商场已下班 黑龙江一个醉酒的大老爷们 正抱着媳妇在炕上打鼾 而古丽和她的羊群,还在一步一挪 还在帕米尔的暴风雪里 一步一挪,翻越达坂 她和每一只羊都咬紧了牙关 咬紧了山那边河谷里 属于全家的杏花、鹰笛、炊烟 在祖国陆域版图的几何中心 兰州,我一边收看着 全国各地五一长假的旅游盛况 一边念叨着帕米尔的乳名葱岭 念叨着,念叨着,满脸通红的古丽 已从六千里外,赶着她一只都能不少的 羊群,迈进了我家的门槛 攀枝花 以花命名的城市,独此一家 哦,最初这里只是一个 七户人家的小村庄 村子里有一棵树,叫攀枝花 而今铁树,也还是在郊野年年开花 溶洞、石林、瀑布、温泉 原始森林、高山草甸、地下海子 以及万里长江第一漂 可供你在市外尽情玩耍 玩着耍着我却独此一家 幻听到一个这样的说法 “从前这里是一个车水马龙的城市 而今它是一个七户人家的小村庄 村子里有一棵树,叫攀枝花……” 平湖微浪 这些水做的娘子,买的都是卧铺票 软卧也罢硬卧也罢 躺得太久,比坐着还累哩 风,是善解人意的汉子 要轻轻拉起她们,伸胳膊伸腿 平凉 平凉不平:崆峒山正是它的高音 到此倾听的,有黄帝、秦皇汉武、唐太宗等等 气喘吁吁攀登而来的百姓中 也不乏我这般看山不喜平的文人 看!泾河早赶来了,赶来做崆峒山的旁听生 可惜它这小子与我儿时一样贪玩 刚报了个到便逃学了,逃得远远地去与渭水厮混 哦,此刻,满山野果亮出了一盏盏霜后的红灯 那是一粒粒丹药呢还是一个个出血点 照亮了脚下:人间烟火平凉城 在蒲城我当兵我写诗 话说,公元755年的时候 那位好不容易在京城做了个小官的 大诗人老杜,在顶着寒风 去奉先县探望妻儿的途中 愤然写下了自己的 无力回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直等到一千二百三十四年后 才有一个从未打过炮的炮兵 迫不得已用步枪打靶,用仅有的五发子弹 在原本美其名曰奉先的蒲城 替老杜,狠狠地打出了四十八环 Q 齐齐哈尔郊外的丹顶鹤 齐齐哈尔 一个工业城市 既无古迹可寻 亦无名胜可访 它东郊的 百里水乡 芦苇荡 一只只丹顶鹤 顶着红彤彤的 芬芳与忧伤 看它们一个个 宛如仙子一般 长腿卓立长腿卓立 已没有多少 立足的地方 降临尘世的 它们这一朵朵 托着太阳的云团 红红地 擦着我心中滴出的血 白白的 酒精棉一般 祁连积雪 是一轮红月亮,憋足了劲,憋红了脸呀 是祁连山的积雪,入夏才化 它的另一种活法,是青稞、是哈达 它踏着正步,一颗颗从甘肃的鼻梁滑下 它更像我含了整整一冬又一春才落的泪呀 我趁热打的铁,就等着这一朵淬火的水花 祁连云海 这一朵朵象、数、理、占 定与汉韵唐风无异 冰川、戈壁、绿洲、草甸、林海 与明清的风水格局相比,却已大不同 不同的是:道路、汽车、电线杆、建筑 还有手机、钱币、发型、衣饰 正在把金木水火土的原始配置 进行合理或不合理的大肆修改 几只对玄学愈发敬畏的珍禽猛兽 躲在暗处照日月的明镜、照霜刀雪剑的哈哈镜 一朵格桑花,与千朵格桑花, 一地芨芨草,与遍地芨芨草 死去活来,在天意中轮回着同一个命理 牧羊娃抬头吆喝了一声,又吆喝了几声 云团的卦相,竟已顺风稍作演变 黔 夜郎今夜,有点黑 只因一纸赦书,召回了 即将到达此地的 李白的 白 秦淮河 秦始皇开凿秦淮河只是一种传说 秦淮河作为情怀河我却可以 言之凿凿 六朝粉黛 文人骚客 一波又一波湿却了多少 悲欢离合 橘红色的灯光 正在下水 把一个个香艳的传奇捞走 只剩下一个风也流不清的我 秦皇岛 海确实是个福利院 溪啊、河啊、湖啊都被海给收养着 爱啊、恨啊、罪啊全由海给蒸煮着 东临碣石我空有秦皇汉武之志? 我最多只能凝成一块引人东临的碣石? 秦岭观云 这些爱抱团的云啊 中国南北分界线上这些不分彼此的云 闯的话一起闯关东 走的话一起走西口 下的话一起下南洋 只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 青城山 那一天我们在大雾中攀登 前后左右十来米以远的 绿色事物,单凭肉眼已无法看清 不时有鸟鸣传来,但不见鸟 而且辨不清它们湿漉漉的口音 一切未知的美好与凶险 全在心里集结,全在身外潜行 对上山者来说,这是一条向上的石径 对下山者来说,这是一条向下的石径 已走多远,还有多远,还能走多远 似乎全看天气、全听天命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个刻有 天下第五洞天字样的石壁前 在家里也只排名第六的我,请 路遇的美眉帮忙,留了个心满意足的影 青海 对内地,青海是寒远的边疆 对边疆,青海是幻美的内地 对七月,对五彩经幡,对一朵朵姗姗来迟的 金灿灿油菜花儿,以及 雪山的白、草原的绿、湖水的蓝 来说,卓玛,牧歌里的三江之源青海 比人类还多一行古老的泪水…… 青海青,黄河黄 青海青 黄河黄 在青海不见黄河的地方 我心里充满 青黄不接的 慌 青海青、黄河黄 在青海为人类发明黄河的地方 头发熬白了 巴颜喀拉山 青海湖 地球表面七成为水 人体之中也七成是水 人病了,七成是因为水病了 水量水质水温等,生或大或小的病了 这时候你需要做自己的 大禹、李冰、雷公、龙王 千万别乱投庸医 青海湖,请借我一滴 青海湖听涛 这面明镜里 这面满腹经纶的明镜里 这面满腹经纶的明镜,它惊人的容量和迷幻的气场里 天之蓝、云之白、草之绿,纷纷就座 鸟之语、花之香、风之影,济济一堂 你这个面朝大海默默授课的人 被孤立于松软沙滩的讲台上 听着它们交头接耳和礼貌性鼓掌的声响 酒后望月于青莲镇李白故里 今夜我必须讨厌科学,讨厌宇宙飞船 讨厌它们,竟然论证了月亮之上,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嫦娥、玉兔、桂花树,除了虚无还是虚无 写过一千多次月亮的李白,活到今天还不活活气死? 今夜我至少讨厌电,讨厌电的发现者、利用者 让世界变快了变小了,变亮了 让黑暗,反而在诗人们心里越聚越多 青铜峡 大禹得一把青铜神斧,劈开了顽固不化的石山 辟出了一条可供岁月和激情进行 八公里越野的青铜峡 青铜的斧,在宁信其有的传说里谛造的青铜的峡啊 青铜的峡,在摸爬滚打的征途上放飞的青铜的水啊 青铜的水,在漫漫黄沙中扶持的青铜的稻麦啊 青铜的稻麦,在无常冷月下收养的青铜的平原和城市啊 一曲花儿携一只羊皮筏,为它贴上了轻快的商标 它青铜的意志被收放自如的黄河远销内蒙远销陕之西 而作为一个世代冶练者,一株祖传的枸杞树 正以它果实的火焰一遍遍冶炼着 自身的枝干、自身的青铜 青藏雪 当唐古拉山 数完最后一树黄叶和金币 开始赊斜阳 醉雪 当雪花,一夜间撕下 青海湖的绿色挂历 冷落冰湖,成为候鸟嘴下 那杯隔夜的茶 是一排胡杨,硬挺在寒风中报数 是一只火狐,在鼓励另一只火孤 要点燃日月山以西的人烟 是一支军车队 如一枚银针 从容地,穿起了青藏线 缝呀,补呀,为青藏补一件远大的寒衣 致青藏高原,及其格桑花 世界这么大,我只爱一朵花。我要狠狠 吸入它所有的馨香,吸到肺腑里,吸到每一个细胞里 并且,想象它在我的体内怒放 最后,醉后,身边所有的苍老事物,都长成了 一朵朵反季节的花儿模样…… 在兰州我是你的一个郊区啊,青藏 在哪里我都是你的一个灌区,青藏 此刻你哗啦啦的花香,又在我笔下奔涌黄河长江 清水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这些活蹦乱跳的少年 它们一路上绕过了好多山峦、庙宇、炊烟 又迅即绕过了我的视线 游曲阜孔庙有感 两千年已太久,未来只需三五百年左右 全人类的灵魂即可联网,并且实行统一管理 七情六欲,可以按需分配、依法下载 倒是肉体获得了空前的自由 每个人的性别、体型、肤色、语言 都可以通过3D打印等技术来随意置换 而且,人类与动物植物的肉体硬件灵魂软件 还将逐渐进行全方位的联网、联欢、联姻 至此我惊喜得、惊慌得不敢再想下去 只是轻声照读了一块牌匾:与天地参 R 热闹村 眼前这一群比清风还要轻盈二三两的鸟儿 游而不离,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根据地 它们七嘴八舌对我明知故问 “众人皆去热闹之村赶集,你一点也不妒忌?” 欧耶!我感谢这些爱成群结队的 狐狸,还来不及 它们一具具肉体火炉撤离,正好为 特立独行的狮虎豹,空出一方广阔的清凉天地 你看我一袭轻装,巡残山访剩水 像不像一个神灵总统之下的微型总理? 观如皋盆景 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是这盆里的人 是这盆里,自以为三生有幸的 松、柏、榆、梅、榉、朴,以及 黄杨、六月雪,等等 必须整形,必须一再绑扎、修剪出 云头、雨脚、美人腰、刘海顶、鸡爪根 才能缩龙成寸、小中见大 赢得无声之诗、立体之画的美称 唉!作为偌大地球之上 拥有非在野身份的公民,它们能 伸展的土地,也就这小小的一盆 乳山 在乳山,我尝到了可口的 阳梨、糕饺、喜饼、千层饼 羊肉锅、渔家风味饭 这乳字,还让我想起了妈妈 想起她用自己身体 给我们做过的那些细水长流的早餐、中餐、晚餐 乳山只是县级小市,而妈妈的 乳房,比国家大,和地球一个尺码 若尔盖 让我成为空心人。让我 把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 胀痛,都赶出来,赶出来放牧 让它们还原为我看得见也摸得着的 星云、大地、海子…… S 桑科草原 我只是在此匆匆一醉 但已醉成一枚轻飘飘的 桑叶了,被你的眼光给 吞噬得一干二净了,卓玛 桑科乡修辞的精灵,卓玛 你的模样已无从记忆 但那双启明星的眼睛 一直萦绕在我铺满青草的 海拔里:这六字真言的 外二首,这七上八下的 尕海子啊。卓玛卓玛 上海 1 当我从一只太阳的 左眼,望到 另一只月亮的右眼了 海是上策 上海,是上上策 2 上到海上 打——开—— 这酒盅里 最孟浪的书页 3 太平洋大西洋 正是我小小的 眼镜片哩 长江摇车 4 最大的泪水 生明月 5 这个热气球 用长江的吊绳 拴住大半个中国 往海上飞呀,飞 哨子河 这河儿吹着 紧急集合的哨儿 催你和它一起快快下海 快快到海的操场上集合 接受大风大浪的检阅 哟,对岸那块故作耳聋的老石头 披着一层春风吹又生的苔衣 笑出了满脸皱纹 深圳 沙滩留影时谁湿了我的裤腿 哦,不是水 不是海水 是海 一个在深圳脚穿白鸽的人 刚才,你把白袜子洗得干干净净 晾在衣架上 像一对临时休假的鸽子 它们,以你的双脚做内芯,服务于你的使命 说到命,它们本来是在天上飞的命 但宁愿与你一起,在大地上踏踏实实地走 无论是在福田区的平地,还是莲花山的台阶 神女峰 滚滚长江,如梦如烟 三峡恰似一个小小针眼 谁能、谁已,随手穿出一片壮硕海天? 一春又一春,这神女雨打不动、风唤不归 是要把谁的漩涡检点? 呜呼!多少 苦苦上溯的号子、多少 匆匆下海的帆影 无一能入她空荡荡的心间 万千云影,恰似无人能解的一团团丝线 当我即将接近她的视线,我要停船!要 先把自己,再修上百年千年 双乳峰 关于双乳峰 有好几个传说 但我都懒得听他们说 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我拒绝被文化 讨厌把山山水水一再文化 在我看来,它就是 喀斯特的峰林绝品 是鬼斧神工的自然造化 如果还要说 那就是它很饱满 应该是长在少女身上的 曾经属于我 但不再属于我 顶多留个影 我们继续走天下 石牙 每一块陨石都是天掉下的一颗牙? 天老啦?天除了能 把月亮的豆腐 慢慢啃掉 连星星这样的小骨头 也对付不了了? 天,每日都吞一颗太阳的药丸?
石嘴山 风吹草低,见牛羊更见石嘴 以石为嘴,做最强硬的发言 太西煤,被它说出了滚滚烈焰 在黄沙的软硬兼施下,一滴 贵如油的水,要有一张石嘴 在普遍的风言风语中,一朵 冷而艳的花,要有一张石嘴 在南来的书生意气里,一匹 为朔方修辞的马,只需一张石嘴 以石为嘴的山,方可称山 方可问雷电之心而无乌云之愧 风吹草低,风吹石不低 写在蜀南竹海 她们是空的 她们这种空境界 可以把事业做得更高、更直 做得碧波荡漾 而你,一个舍不得把自己抽空的大男人 还在借落叶行船,已然沉航 四川 这个笔画最少的省 弥勒佛最大的省 景色最美的省 妹子最辣的省 厨师最好的省 诗人最多的省 跑马溜溜的省 无坝也可引水的省 铁树年年开花的省 大熊猫灭不绝的省 曾几何时作为国家避难所的省啊 恨只恨自己前世修行不够 且没有把投胎的志愿填准 无缘在此办理 出生证、毕业证、工作证、结婚证 各位看官,每个人身体里 都养着无数健康的病菌 别笑我走遍四海 却偏偏患上了四川综合症 四格 给食指一格 给中指一格 给无名指一格 给小拇指一格 让大拇指,出格 每夜每夜,你向我开放古老的丝绸之路 越悠悠时空,越茫茫荒漠 越走越暖,越脱 越少,我向你光芒的圣土打马而来 你上肢火电下肢水电腰肢闪电 比月色白三分,比星光乱七点,比雪花更能四面八方飞翔 ——这生命中不能不承受之轻 恰是上辈子一个负重远行者不该遗失的翅膀 噢,每夜每夜,我闯你崭新的丝绸之路…… T 塔克拉玛干 一颗沙,是一个世界 一万颗沙是世界一角 塔克拉玛干,我把你每颗细沙 视为一块石头,我 磨石斧以狩猎,我 凿石锅以煮食,我 垒石屋以避寒,我 佩石坠以驱邪,我的灵魂 在你一颗沙中劳作,而肉体 在你一万颗沙上漂泊……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与诗友座谈 大诗人见面不谈诗。笑看 你左手欠右手太多的累,上半身欠下半身太多的真 前胸欠后背太多的光彩,老年欠少年太多的激愤 我,在欧美的三两朵雨云下、唐宋的七八道闪电中 也欠下了一句喃喃自语: “珍稀者莫过于诗人,珍惜者莫过于诗人。” 欠安之夜我在塔克拉玛干拧着马萧萧三个字 从铁里,拧出那么多哗哗的雨声…… 塔克拉玛干沙漠之夏 这一盘被六七十度高温爆炒的丹药 是谁的巨手将它摇晃着、翻滚着 炒成了巨龙状、蜂窝状、羽毛状、鱼鳞状、蘑菇状 甚至还炒出了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 莫不是要给千里迢迢赶来拍照的 这一拨细皮嫩肉的江南游客 治一治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病么? 几棵误入歧途的胡杨,恰恰打造了 一条全新的旅游线路 塔里木河,正以雪水酿造的细浪 遥遥点赞着它们这种在炎炎沙海中练铁的惊人之举 塔里木河 一切从头开始。从一条雪水汇集的河流的源头 越往下走,越感到冰山雪峰 是幕后英雄,是这些 绿草、绿树、绿洲的 白发祖宗 太白积雪六月天 我看到了 低山、中山、高山 林海、石海、云海 奇峰、奇湖,还有奇绝的独叶草 甚至也看到了大熊猫、金丝猴、羚牛、太白虎 只是,杜甫、柳宗元、苏东坡们 吟咏过的“太白积雪六月天”的胜景,早已不见 但也正因为“太白积雪六月天”的胜景早已不见 我才能站到绝顶拔仙台上 成为他们诗歌中一个不押韵的热源—— 一个无论吸收或者放出多少热量 自身温度都始终不变的 假想物体 在太行山的明月下想起一场并不遥远的战争 一轮白晃晃的月,与 一只白晃晃的枪刺 其实是反义词 枪哑的时候它去咬人,枪刺 它的寒光令矮男不敢长眼 它闪耀在炎热堑壕 如冰,凉爽大半个青天 黑暗中常让对方领空 把它读成暴雨之前的闪电 月,无言倒出一地白色药水 从太行山,涂遍整个受伤的人间 游太行山大峡谷 山不在高 而在陡 陡壁上一股股飞瀑 让我这个俗人想说 这些山峰是在 挺起腰杆站着撒尿 如此姿势 也恰恰证明了 这片兵家必争之地 每一座山峰都是 真正的男儿身 莫小瞧 太湖、鄱阳湖、洞庭湖…… 打开地图吧,数一数我们的 祖国,到底有多少 公路、铁路、水路的田埂 县界、市界、省界的田埂 它们连成一张网,可以打捞 你我的前世今生 看太湖、鄱阳湖、洞庭湖 这几枚天生的砣,挂上了长江之秤 看刘家峡、小浪底 这些个特制的砣,挂上了黄河之秤 ——称着大海,称着你我的骨肉灵魂 泰山观日出有感 这颗太阳,照遍伟大的 泰山,和我们渺小的头顶 它从东走向西,或者说 从幼儿园走向敬老院 仅仅一个白天,就能走完 我们由弱而强、由强而衰的一生 所谓如日中天,不过是在 东海之波与西峰之浪这一对锯齿间 苟且偷生的短短一瞬 泰山 我眼睁睁看着 一片又一片 轻如鸿毛的雪花 落着、落着 不一会儿就把 整个重重的泰山 都刷白了 我说桃花岭 早在三月,你就开过桃花——开过一瓶瓶怒放的红酒 四月的蔷薇花,五月的石榴花 六月的荷花,七月的栀子花 八月的桂花,九月的菊花 十月的芙蓉花,十一月的水仙花 十二月和正月的梅花,还有二月的兰花,也是你在 一个中年人的意料之外已开或待开的一杯杯醉爱? 越来越想,像开汽车、火车、坦克、战斗机、航母一样 催开、重开、齐开:这一朵朵不甘落定的尘埃 桃源 桃源之路,也就是 逃远之路 但你不可能抓住自己的头发,飞到世外去 世外桃源理论上有,而实际上无 谁?背着一身还背得动的瘦骨 走在通往市外的小路 碰落了多少前世的露珠 市外,桃源里,我可曾是一块蔓延的油污? 在腾冲寻访老战壕 这春天,这细雨如油,山花燃得正欢 几头小鹿,在草地上练习跳高跳远 突如其来的浓雾,像在放一场乡村电影 风声一改普通话,配出“杀杀杀”的画外音 一只迅疾惊飞的鸟,莫非想换个掩体? 溪流不慌不乱,安抚着或大或小每一块 从岁月塌方处蹦落而来的坚硬石头 谁,用花白头发,把自己深深的额纹遮住 似野草敷药于涌满血水的战壕…… 在腾格里沙漠的旅途中我一个人偷偷过生日 生日嘛,一切都是 生的。他 未熟,尚未被汗水泪水血水 熬熟 生之日,他四顾…… 当一树梭梭,点起金月亮的蜡烛 由远而近的驼铃声,配乐着 流沙几许,浮云无数 他被月光放大的影子 恰恰是自己的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同心 同心啊 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 一定要嫁给我 天山之书 飞!一只鹰飞在新疆上空 而新疆正是这只鹰的巨大投影 南疆一翅,北疆一翅 风云的编者按,按不住天山生猛的腰身 写给天山之下那些最柔软的事物 我可爱的小邻居,蒲公英 请让我马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科学家最新发明的一种固态物质 比我们人类的头发丝还要轻一千倍哩 它可以摆放在你的头顶 而且不会把你的任何一粒种子压伤 就像我,可以把一个江南轻轻挂在睫毛上 把一个原本比地球还重的故乡 随身携带着,行走四方 天水 这会儿,一把月光,如一层美白霜 多此一举地抹在天水女子的脸上 伏羲女娲也自私啊,造人时偏把他们老家的 女子,造得如此白净如此漂亮 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天河注水的传说哩 水灵灵的传说,全都注进了、注进了她们的眸光 天涯海角 经过一夜努力,我成功发现了时空虫洞 它密布于自身和身边的任何物质中 但过于微小,比微生物眼里的微生物还小 人类不可见,不可穿越,而且它时有时无 神说,你要么不断简化、微缩自己 简化到近似于无,微缩到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的地步 要么,你就一整夜乱抓着吧 或能误打误撞,撞见它,把它像伤口一样撕开、撑大 瞬间抵达海角的海角、天涯的天涯 从天祝进入一处也算苍茫的草原 惊起的鸟儿,或落到 稍远的灌木,或遁入更高的空气 我们乘坐的这辆钢铁猛兽,与即将见到的牦牛 到底是无法并论的异类,还是同一品性的亲戚? 海拔越高,而气温愈下,植被减肥 远处的雪山,与卓玛的小虎牙,形似神也似 一路上,不断有人下车,而四处 皆为草地,他们,要走向哪里? 吐鲁番 我说吐鲁番盆地,一如偌大的 卫星锅,正忙着接收来自高空的神秘信号 我还说,在交河故城、高昌故城这两艘沉舟之侧 男儿都沒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女人也没有打不出的坎儿井 当你在葡萄沟,惊讶于一颗颗被阳光越炼越饱满的水精 W 万山、马山 万山皆马山 万山皆如卧马、立马、奔马 而属于男人的五湖四海 总拽着河流的缰绳,不敢怠慢 吴忠 明朝那会儿 这儿有个屯长叫吴忠 那时以他的名字设了个堡 到现在堡儿早长成市了 ——堡儿早农转非啦 可它仍然叫吴忠 不像我们有些人 见了些世面便忘了本 比如我们村头那股水 小时候叫溪 长大些了叫河 老啦便叫江 哦,它终于流到它儿时夸下的 海口了 终于与海水混为一谈 把自己给全丢了 武当山问道 你说,乘轿上山的人,得到的是一个虚假的高度 而谷底的大树,即使没有多少阳光和风 去为它捧场,它也永远高于山顶的小草 哦,你又说了,最高的是鹰 太阳在鹰的眼里,是一块充饥的烧饼 月亮是一捧解渴的水 半山腰上,气喘吁吁我问着一朵爱说大白话的 云:“下一步我是该上呢,还是该下?” 或许该就地结庐,给路人打卦、上茶…… 我所倚靠这块石头,是被卡在这儿了 它不经意间造就的浅浅青苔 对游览的蚂蚁来说,已堪称辽阔而幽深的仙境 武汉 火炉里可有 活路? 且说一个人,下了地狱 阎王要把他扔进油锅里炸 而他却泰然自若:“我才 不怕呢,我是武汉人! 舞汗人便是 今日的我了 且借四十多度高温 熬干体内多余的 水份 五台山 正因为老和尚说:五台山 是文殊菩萨的五根手指头 台怀镇,恰处于掌心之中 正因为我知道:他所说的台怀镇 其实指的是台上台下的整个世界 我才不由得,把满手空气捏了捏 正因为满天空气,也同时把我捏了个遍 我才伸出他看不见的另一只手 对老和尚示意:嘘…… X 读鹰要到西北 读鹰,要到西北 在西北读鹰 那沙海漠风、天路古堡、关山铁马 正是你一针见血的读后感 作为天之兵书的标点 鹰,在西北的正文里勇猛服役 作为天之戎装的纽扣 鹰,把持着高风深远的内涵 仅仅只需一对铁翅,鹰啊 便能点击厚土,批注蓝天 而东南平原上矮胖的大树们 它们的翅膀太多了太多了,反而 只能一动不动,凝固了远征的梦幻 常常,鹰翅如两张对贴的邮票 寄一封超重的战书到你檐下 常常,众鹰于花瓣般群山间翔集 如蕊。而坚果全结在你感奋的内心 在西北,在长城到达的地方 在西北,万水之军,只在梦中行走 在西北,千山佩纱,全在风中集合 风来风去,一枚石子卡住了河西走廊的咽喉 霍去病的利剑,在汉朝难以拔出 风来风去,兵马俑一动不动,动的只是那风 风吹走的,除了风本身,还有我满脸的沙 在西北,除了风,还能是谁 它为我黑红的妹妹、在酥油和雪水中开放的 黑红的妹妹,一一梳妆 除了我的守望,还有什么能经得起风吹 当死去的历史,在祁连山的骨头里——复活 当我把过去、现在和未来,握成一支 三节棍,一天天把自己打倒 当所有红柳,都喊着“一二一”,并向右看齐 在西北,在风中,从不兜风的,是我的黄挎包 那一日与她游西湖 湖养的鱼儿在湖外,是青山 山孵的露珠在山下,是湖水 湖光与山色一起动,湖光与山色一起醉 谁?怕打扰画心里这微漾的美 三两只白鹭,悄悄、飞…… 西梅朵合塘 记住每一位美女的名字。记住 这一片开满金莲花的草原,叫 西梅朵合塘:一个洗肺的好地方,只不过稍有些缺氧 但如果它不是稍有点缺氧 那它早就水缺绿了,草缺青了,风缺爽了,马缺骏了 而化肥缺得正好,农药缺得最好,人烟缺得比啥都好 人们无不笑说着这里的牛羊“吃的是 冬虫夏草,喝的是矿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 难怪黄河,也要在此拐出第一个大弯 别怪我,蓝天之下,把几朵悠哉的云儿认作了幸福的懒汉 西沙群岛 说好了,下辈子咱俩就到西沙群岛 做一对与纷繁人事离题万里的红脚鲣鸟 白色的羽毛,一如盛开的棉桃 鲜红的脚蹼,羞煞所有的珊瑚礁 说好了,从现在开始 咱俩就忍住所有眼泪,在体内积攒海涛 为了下辈子,在那天涯海角的天涯海角 打造一个可供我们营巢育子的西沙群岛 锡林郭勒草原 这么多云 这么多草,和 这么多低头吃草的牛羊,以及枣红马,安安静静…… 在几颗露珠的监控下 我悄悄坐着,把手机也设置为静音 一只前来侦察的鹰,绕了好几圈才撤走 显然对我这名曾多次惊动神灵的 惯犯,还不太放心 下房身 我们大部分时间 都生活在一间间房里 生活在房的下半身里 当我们偶尔抬头 望一眼天花板上 那盏入夜就亮的灯 是否能邂逅到 自己飘在高处的 灵魂? 下面高 一棵树向上 十棵树向上 百棵树向上 千棵树向上 万棵树向上 十万棵树向上 百万棵树向上 千万棵树向上 万万棵树向上 所有的 看不见的根、根、根、根、根 向 下 下游松 通过对一条河流的 初步考察 我们不难发现 它的上游是够紧的 而下游 则放得很松了 而且越接近大海 就放得越松 或者说 它放得越松 就越近大海 夏河 整个县城,就这么 一条温度计般的街 七月的早晨,我穿着线衣 还觉得有些冷 卖早点的小铺,八点以后开门 开门见山的,倒是偶有 红脸庞的藏族同胞 像一根火柴,迎面向我擦过 倒是我一抬头,便把 拉卜楞寺的金顶 哧啦一声给擦着了 这时候一辆疾驰的三马子 恰到好处为我载走一些冷 小河、小溪 这一条条在地图上难以找到的 命运线——刚走出泉眼不远的 小河小溪,怎么看都像自己未出五服的亲戚 小陇山迷路记 当我们的坐骑,迷路于这汪林海 那些枝影、花云、草浪 会不会惊奇并惊恐于一只钢铁怪兽? 惊恐的是,到一扇好不容易遇见的 柴门前问路,一对乐呵呵老人 竟对不远之处的高速公路入口闻所未闻 乐得同伴逗一棵看上去已成精的 大树:“老哥,从这里到凡间,咋走?” 话音刚落,前边烟雾里突然闪出几个 来自外省的放蜂人,我们脸上 顿时绽放出终于找到组织的表情 乡城 市原是镇 镇原是村 村原是甚? 你得去问问 田间地头 那些锄草的人! 香格里拉 我对这只越听越迷茫的蚂蚁说 你所迷恋的这条裂缝 是香格里拉一个极微小部分 而香格里拉,是地球一个极微小部分 而地球,是宇宙一个极微小部分中的一个极微小部分 虽然我也意欲身退,退到一粒芝麻里切西瓜 但给它说说,也算是尽了一个老哥的责任 香山红叶 “你的艳而不让人厌,非技巧,是境界!” 和她通电话的时候 窗外一只收拢翅膀的小鸟 至少望了我三四眼 那霜叶——那火山的喷发势在必然 当第一声的诗,总是被第四声的事 压于最底层 在这刚刚入秋、尚未落叶、远未飘大雪小雪的时节 我心如铁,已抓紧预热 ——花,为煤 题兴化郑板桥纪念馆 板桥竹,青且挺 遗憾的是三五成群,但不成林 唉,如果我小时候没挖过 一筐又一筐鲜嫩嫩竹笋 先生的心血遗墨,或许会更为茂盛 作为一个微型的食禄者 我是否有资格,用目光在留言薄上 轻轻题下:民呻吟,恰恰是官有病 春游兴隆山 这生意兴隆的风,也来不及 午睡一会,更顾不上验门票 它满山遍野一路小跑着,要搬出更嫩更美的 花草,让又老了一岁的人类看个饱 几尊假寐的老石头,绿色的呼噜声已越来越高 而每一片出巡的白云,都不是春天的独裁者 我需要与哪只用方言鸣叫的飞鸟 对上合资开发蓝天一角的暗号? 左前方一棵老树兜,如猛虎静坐 抑或可成小气候:晴转多云,有雷阵雨、小冰雹 且行且歇息,兼望东山之秀与西峰之险 谁如果把一只鞋子弄丢了 等于把另一只鞋子也弄丢了 Y 雁荡山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她的名字 雁荡,是本名,也是笔名,在美术界还享有 海上名山、寰中绝胜、东南第一山的美名 画如其人,人如其画,她自创了独特的 奇峰怪石、飞瀑流泉、古洞畸穴 雄嶂胜门、凝翠碧潭,等等技法 灵峰、灵岩、大龙湫,堪称三大代表作 灵峰夜景、灵岩飞渡等,是百读不厌的画眼 因她在山顶绘有湖,笔下的芦苇茂密,结草为荡 南归秋雁多宿于此、多醉于此,故名雁荡 我要在她耳边悄悄说,这个名字我喜欢! 阳关加法 天又加云,风又加沙 骆驼刺,加上你我铁沉的默 古董滩,加加减减寻宝者的身影 有人,猛地踢出一块 比秦砖汉瓦略微坚硬的 千疮百孔小石子,在空气里打通了一条 无形的时空隧道 还有人,戴一副从内地购买的墨镜 自称醉酒的王维,携一句唐诗故作瞭望状 谁,阳光之下放大或缩小的影子 在戈壁之上、算术之外,把 一个故字,加一撇,加成 西出阳关无敌人? 一个人的阳朔西街 我们要变轻、变小 要在这个喧嚣过后仍觉得更喧嚣的午夜 把身体里那些制造内乱的 琐碎兵马,全都排挤掉 所以我们抱得更紧些,抱成一团,抱成一营 抱成一连、一排、一班 抱成一个人 伊犁河谷的野苹果 一江春水向西流 一江春水线装着一部跨文体奇书 我弄不清它囊括的冰山雪峰、草原牧场、农耕大地 哪一个更似小说、散文、诗句? 只知道在这里做一颗标点符号般的野苹果 也有福,它们随心所欲地长成 长形、扁形、卵形、圆椎形 而不像咱内地的那样,大多圆不溜秋! 盐池 这是谁的结晶,谁结晶的泪线 这是谁的残星,谁用残星漂白了 天 天苍苍,天咸 野茫茫,野咸 我味蕾上一口借喻的贺兰雪 把它举到了生活的 制高点 在阴山下读一首北朝乐府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拥有盖世之才的天,却也露出了 太阳和月亮的漏洞,还有那么多星星的破绽 天苍苍,野茫茫,小小蚂蚁们正是在大地的 漏洞和破绽里,快乐生活 印江 江之长卷,要印上 明朗的鱼、流利的鸟 深刻的帆、通俗的浆 不怒自威太阳、平易近人月亮 要告诫上游的山 把沙的黄段子印得少而又少 请严防中游的厂 用油污把它的封面给弄脏了 哦,还要通知下游的城 用绿阴插图、蓝天制版 用新崭崭的桥,把它给装订好 尽管岁月,将把我们每个人的脸面印得越来越糟 幽州台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真正的古人与来者,都是悠悠天地之间的 隐形人 他在暗处你在明处 他一遍又一遍拧出你身体里的泪水 盂县 县衙切切 切切不可 不可如那 百姓痰盂 雨朵 隐居多年的一道闪电,或许正在某处讥笑着我 前世瞒天过海的旱情。对于这个世界,我已无法 立即惊喜、立即愤怒,立即爱、或恨 还无法立即启程,甚至也不能立即死去 但动物和植物,大地与微尘,都顾不得文雅 都露出最直接的口语:“这雨啥时下? 能下多久? 要下多大?”我这个试图以当日晚报象征性遮头避雨的 旱区钉子户,确实也需要一场 突然袭击的暴雨,把我推进拐弯处一幅风满楼的速写 雪飘玉门关 我不想说,我和我的背囊已行进到哪里 这一站,是霍去病的酒 下一站,是李广的桃 春风杨柳,扫净玉门的雪道 谁人能解弯弯季节河的死结? 谁人能识貌似信号弹的流星? 谁人能射古堡里假寐的断箭? 车窗外自由散漫的风 每到一处,都留下含沙射影的评语 我,只能告诉你 我和我的影子,没有颠覆在哪里 我说,玉门关 春风不毒。小剂量的 绿色,非铜锈 夏日炎炎,白云铸剑 千疮百孔的戈壁石 还在借着几斤风力 在自己身上苦苦开辟着通途 我说我迟到得正好,残破的 烽燧,正好漏风 登岳阳楼读《岳阳楼记》 八百里洞庭 八百里动听。动听不过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一曲高音 云浮 大旱时节 多少云浮于天—— 多少人浮于事 云梦 云,确实像个梦一样 可望而不可及 好在它偶尔也给我们发来 几滴湿润的短信息 你跑到哪个云南四川去了 小时候我回家晚了 妈妈总是责问我 “你跑到哪个云南四川去了?” 那时也便觉得 云南四川一定是最遥远的地方 也肯定是最好玩的地方 弄不好是回不来的地方 现在,我对着空荡的老屋 对着她的遗像,一遍 又一遍在内心哭问 “妈妈呀,您跑到哪个云南四川去了?” Z 张家界 有一种慰藉:大凡景区,都要比市区凉一些 奇山异水,奇就奇在它懂得给这个世界降温 这张家界的岩峰,也不例外,你看它们 有的像A,有的像B,有的像举起的拳头 要把你在红尘之中沾染的那些躁热全都砸掉 善解人意的风儿,也在一旁的溪泉里 浸泡且搓洗着你干渴的影子,她腰身美好 2015.10 你又梦见了张掖丹霞 在戈壁的隔壁,这尊巨大卧佛的 中指上可以平躺一个人 耳朵上可以并坐八个人 更多的人,在三十公里外 看罢五百一十平方公里的丹霞 似已被它燃去生活里所有淤积的脂肪 晨起张臂,恰如一对轻盈的翅膀 写在藏北无人区 我说,应该过一个世界无人日 所有人都暂时蒸化为空气 让动物们植物们、所有木火土金水们 圆一回梦儿撒一次欢儿、打一天牙祭…… 游遮阳山 云端峰岩,俯视林木; 溪边草叶,模拟剑法。 一线天里,我舒双臂; 数重山外,风起小沙。 每次去中川机场 每次去中川机场,我都要替 高速公路两旁的那些人家叹息 他们整日里看别人呼啸而过 自己却要绕上好远 才能找到眼皮底下这条飞翔之路的入口 而我为了找回我自己 也不得不走遍千山万水 遥望终南山 听说终南山的隐士 而今已达五千之众 好家伙,这可编成三四个团 与云与雾一起休整也罢 与巨石、卵石、怪石一同潜伏也罢 与奇花异卉、珍禽猛兽练习野战生存也罢 上弦月下弦月,均非剑影刀光 大不了能给此山的悬崖 再增加微不足道的一百三四十斤 我,如果背着药篓悄然进山 周庄 一朵心花,叫怒放 一朵水花,叫周庄 人生一世流水一场 周庄之水水的天堂水的甜糖 诗的桨橹泼刺着前世的细浪 钥匙桥已打开今生的画廊 哦,这幅九百岁的水墨画上 美人痣正是那一枚枚红灯笼的闲章 如果我不在家,一定是在周庄 如果我不在周庄 那一定是嗡嗡嗡地飞在 去周庄采蜜的路上 仰望祝融峰 青山浴雨后,红日焚香时 一花一叶,呈禅露,领养人间之诗 溪流、鸟语,貌似乱嚷嚷? 灵岩矮松下,无需登绝顶便可问苍茫万事 我坚信,一个抬头者处处可见珠穆朗玛 大约八九岁的时候 一场雨后,在湘西南故乡的制高点 我突然看到远处云端里 似乎露出一个高傲的山头 便问:那就是珠穆朗玛峰么? 众人的大笑声中,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现在,也不明白 那些人到底笑的是我,还是他们自己 在紫金山天文台仰望星空 到底还有多少颗星球,是尚未认定的民族? 哦,请不要把它们看作天宇的结石 尽可以种植到你的苍茫里,你一抬头,它就开花…… 即使是流星雨,也应视为辽阔时空里的焰火表演 那一浪又一浪声波,会打开你身体的海关和 泪水,养今生的流云、来世的星系 请看这一颗近一点的亮一点的肥一点的 再看那一颗远一点的暗一点的瘦一点的 它们可都是你驱动器里一碟刻录了春水的光盘? 作为一枚年迈的鼠标,你被命运和自己握在手里 将它们尽情点击着,破宇而出破宙而出 走马水 这是陕北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小河 不普通的是,它拥有一个 上过《水经注》的诗意名字 这时节,两岸的毛头柳快要杨花了 飘飘洒洒、飘飘洒洒的柳絮 将如从唐诗里进修而来的奢华意象 偏不服从于几个放羊娃的看管 哦,再普通不过的一条小河 也拥有自己不甘寂寞的小亮点、小狂欢 这位爱唱信天游的小学女教师 定会在朋友圈里,向整个花花世界 晒出黄土高原这一年一度的魔幻 高崖上那块尚未化尽残雪的老石头 则像边塞诗里一个因贪恋小江山而弃剑解甲的 百夫长,扎着白羊肚头巾蹲在那儿 正等着偷看婆姨们来柳荫下话家长里短 跋 大地之上 如果下辈子我可以做一朵花 我能不能在您嘴角 做一朵杜鹃花、兰花、牡丹花、梅花? 它们可都是候选国花 如果下辈子我可以做一只鸟 我能不能在您手心 做一只凤凰、丹顶鹤、红腹锦鸡? 它们全都是候选国鸟 如果,下辈子我可以做一颗树 我能不能在您肩头 做一棵竹子、银杏、黄山松、榕树、胡杨? 它们也都是候选国树 即使下辈子我只能做一块普通的石头 也一定会痛并快乐地面对一把无形的刻刀 像候选国石和田玉、岫岩玉,和 青田石、寿山石、巴林石、昌化鸡血石一样 刻出您的名章 刻出您的名章盖在今生今世我这枚小小的草叶上 1999—2009年,一稿 2010—2016年,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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