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买书,是本杂志。在家对面的邮局里,花一角七分钱,买了一本《少年文艺》。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是上个世纪50年代后期。那时候,邮局里的架子上摆着好多杂志,不知为什么,我选中了它。或许因为上面有“少年”两字,觉得和自己同类而亲近。此后,我每月都到邮局里买《少年文艺》。 其中有美国作家马尔兹写的一篇小说,名字叫《马戏团来到了镇上》。之所以把作者和小说的名字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小说特别吸引我,让我怎么也忘不了:小镇上第一次来了一个马戏团,两个来自农村的穷孩子从来没看过马戏,非常想看,赶到了镇上才知道看马戏得买票入场。可是,他们没有钱。别人告诉他们,帮着马戏团搬运东西,可以换来一张入场券。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搬了一天的椅子和道具。晚上坐在看台上,当马戏演出的时候,他们却累得睡着了。 这是我读的第一篇外国小说,同在《少年文艺》上看到的中国小说似乎不完全一样,它没有怎么写复杂的故事情节,而是集中在一件小事上:两个孩子渴望看马戏却最终也没有看成。可以说,是它带我进入文学的领域。它在我心中引起的是一种莫名的惆怅,一种夹杂着美好与痛楚的忧郁的感觉,随着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睡着了,而弥漫起来。应该承认,马尔兹是我文学入门的第一位老师。 一直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记忆中还是那样的清晰——马戏团第一个节目,两个小丑出场了,两个孩子却睡着了。 那时候,在北京东单体育场用帆布搭起了一座马戏棚,在里面正演出马戏。坐在那里的时候,我想起了马尔兹的这篇小说,曾想到小说结尾为什么非要让两个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累得睡着了呢?——但是,如果真的让他们看到了马戏,我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我还会爱上文学吗?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忽然特别想看全部的《少年文艺》。以前没有买到的,我在西单旧书店买到了一部分;余下没有看到的各期,我特意到国子监的首都图书馆借到了。渴望看全部的《少年文艺》,成了我那时候的大事。那些个星期天的下午,无论刮风下雨,我都准时到国子监的图书馆借阅《少年文艺》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特别是国子监到了春天的时候,杨柳依依,在春雨中拂动着鹅黄色枝条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我初中毕业,我看完了所有的《少年文艺》,并一直买到它在“文革”中停刊前的最后一期杂志。 少年时的阅读情怀,总是带着你难忘的心情和想象,它对你的影响是一生的。即便有些文章我并没有看懂,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和感动,但它给予我的温馨和美感以及善良和敏感,是无可取代的。日后长大,当然可以重读这些书籍,但所有的感觉和吸收都是不一样的。阅读和生命一样,都是一次性的,无法弥补。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只是安慰自己于一时的童话。 第一本书的作用力竟然这样大,它像是一艘船,载我不知不觉且无可抗拒地驶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