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澳大利亚詹姆斯库克大学(James Cook University)凯恩斯研究所(The Cairns Institute)语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亚历山德拉·阿罕瓦尔德(Alexandra Y. Aikhenvald)荣获澳大利亚桂冠院士(Australian Laureate Fellow)称号。
阿罕瓦尔德长期致力于巴西亚马孙河流域阿拉瓦克语系的研究,在该地区与当地人一同生产、生活。在语言学研究中,田野调查是语言学学者经常采用的一种研究方法。在一般的田野调查中,语言学学者和几个发音人合作,带着预设的调查词汇表和例句到语言社区进行短期调查。阿罕瓦尔德则倡导浸入式田野调查,这种方法有别于一般的田野调查,要求语言学学者前往语言社区生活,掌握当地语言,具备用该语言编纂字典和记录、分析文本的能力。她认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反映出语言的真实情况和精髓。
无论是针对祈使式、命令式的跨语言研究,还是关于性别与语言学的跨学科、跨文化的研究,阿罕瓦尔德都倡导浸入式田野调查的语言学研究方法,同时也亲身实践着这一研究路径。近日,《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对她进行了专访。
分析祈使式勿忘结合文化环境
《中国社会科学报》:据我所知,您在语言学界首次完成对祈使式与命令式的类型学研究,成果汇集成《祈使式与命令式》(Imperatives and Commands)一书。请您介绍一下这项研究。
阿罕瓦尔德:以前学术界虽然也有过类似的研究,但都因重重限制而缩小了研究范围与规模,我的这项研究解释了前人在类似研究中遗留下来的不少问题。
我的这本专著是针对祈使式的类型学研究。在研究中,针对6种我此前长期研究过的语言展开了深入、全面的分析,同时还认真分析了其他500种语言的语法规则。基于语言呈现出来的客观事实,我得出了分析祈使式的可能存在的参数。之后,我在澳大利亚拉筹伯大学语言类型学研究中心召开了一场研讨会,邀请30余位学者在会上针对各自精通的语言中的祈使式、命令式作了详细的分析报告。基于各自的研究结果,我们形成了对祈使式与命令式定义参数的最终结论。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这项研究中,您有哪些惊喜的发现?请您具体解释一下。
阿罕瓦尔德:通过这次研究,我了解到全世界各个语言呈现出的繁复多样的传达指令的表达方式。例如,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可以应用几乎所有的语法结构去表达指令,而无需仅仅诉诸祈使式。举例来说,在请求别人把盐递过来时,我可以想到的就有如下多种说法:递一下盐(Pass the salt);请递一下盐(Please pass the salt);递一下盐,好吗(Pass the salt, would you please?);您可以递一下盐吗(Would you please pass the salt?);请问您能递一下盐吗(Could you please pass the salt?);你能递一下盐吗(Can you pass
the salt?);你看见盐了吗(Do you see the salt? );还有盐吗(Is there any salt?);盐,还有吗(Was there any salt?);等等。上述表达方式在力度、礼貌程度及其他方面均存在差别,但都表达了说话者的指令。此外还有其他一些方式,既可以满足说话者发号施令的诉求,同时无需借助祈使式。例如,我可以仅仅说上一句“这儿没盐了”,然后再看一眼听者,听者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可见,除了语言交流外,其他的表达方式也可以辅助施令者传达指令。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跨语言研究,我发现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相同的指令会传达出不同的含义。例如,在英语中,如果我说“你要把盐递过来”(You will pass the salt),这会被理解成是一个突兀、直接的命令,甚至掺杂着威胁的味道。然而当我用阿拉巴霍语(Arapaho,北美印第安阿尔冈琴语系中的一种语言)表达同样一句话时,这句话就显得颇为温和。因为在阿拉巴霍语中,一般现在时态的祈使式被视为太过直接,会有威胁感、攻击性,但加上表达将来状态的词汇“要”后,则弱化了指令的力度,更易被听者接受。
概括来说,在分析祈使式、命令式所传达出的含义时,应扎根于当地的社会文化背景。
祈使式的强势形象是受了英语为母语的人的渲染
《中国社会科学报》:玛格丽特·米德是美国现代人类学形成过程中最重要的学者之一,她曾表示,愈是严厉的人,愈经常使用祈使式。对于米德的观点,您是如何理解的?
阿罕瓦尔德:对我来说,米德是文化界的英雄。然而,她的某些观点并非完美无瑕,她对于一些语种的解读与理解也可能有失偏颇,这在一定层面上折射出她将英语放置于其他语言、文化之上的偏见。
总的来说,祈使式的名声一直比较糟糕。在面对面的交流中,过多使用祈使式会让说话者给他人留下太过强势的印象,说话者也不会受人欢迎。米德的观点与这一传统观念不谋而合,她在对比大洋洲新几内亚群岛及附近岛屿的两个土著部落时提到,“蒙杜古马人经常使用祈使式……这与阿拉佩什人留给我的印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阿拉佩什,人们鲜用祈使式”。米德得出的结论是,阿拉佩什(Arapesh)文化柔和、温雅,而蒙杜古马(Mundugumor)文化则粗暴、严酷。
在米德眼中,过多地使用祈使式会营造出强烈的僵硬、不友好的感觉。然而,我认为米德对这两个部落语言的阐释有些片面,这无非是米德将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对于祈使式的理解投射到了这两个部落语言中,误读了祈使式在部落语言中所蕴涵的意思。事实上,在不少非英语的语言中,祈使式绝非发号施令那么简单,而是有弦外之音,不可一概而论。因此,我对米德的观点持保留态度。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前述提到米德的观点有失偏颇,一定程度上误读了两种部落语言。那么您能否以实例解释在非英语国家中,祈使式、命令式的含义?
阿罕瓦尔德:语言规则与文化传统的相互作用解释了为什么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祈使式使用频率存在明显的差异。索马里语专家约翰·赛义德(John Saeed)曾表示,“在索马里社会中,人们不会像英语国家的人们一样将祈使式与强势、无礼联系起来。因此在索马里,人们应用祈使式的频率很高”。
所以,我认为当学者对祈使式、命令式及其应用展开全面研究时,一定要重视特定社会环境下言语民俗学的复杂性,不可忽略社会中固有的传统与习俗,需要潜入实地,进行长期的观察、体验。这从侧面再次说明了浸入式田野调查对于语言学研究的重要性。
(记者 张哲) (责任编辑:张湘忆、秦华)
来源:http://www.npopss-cn.gov.cn/n/2012/0905/c219554-189246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