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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简 气和 神气
——我看汤立的大写意花鸟画
文/黎 鸣
小引
进入耳顺之年,能结识画家汤立先生,真乃平生中一大快事。我虽非画家,但自幼醉心书画,终生不改,自称书画界一票友,大概不算自夸。
在我的少年时代,仰慕老一辈大画家如齐白石、徐悲鸿、傅抱石、张大千等,固且当然,但让我最感佩的还是比较在年龄上距我不是太远,而在画界却是极其活跃灵动的两位大画家,一位是已故著名大画家黄胄先生,另一位即汤立先生的令尊,著名大画家汤文选先生。我认为,汤文选先生大概是当今在世的已获得全方位大成就的艺术家了,他无论在山水、人物,还是花鸟、走兽等写意画各方面,全都成就斐然,国内在世的画家中,能望其项背者几稀。黄胄先生擅长大写意画驴,汤文选先生擅长大写意画虎,我也喜欢画这两种动物,刚好又有一著名成语典故“黔驴技穷”把这两种动物联在一起,因此,尽管几十年过去,这两位大师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却仍旧非常鲜活。
今日的中国画界,大师们纷纷离世,令人怅惘。汤文选先生虽然身患恙疾,毕竟是硕果仅存的大师级人物。今我能结识汤立先生,并与之友好,既可了我少年时仰慕之思,一睹昔日偶像之风貌,又能有了绘事上著名的师长,岂非人生一大快事也哉?
观画有感
观赏汤立先生的大写意花鸟画作品则是我的又一大快事。在我看来,中国当今花鸟画大写意的高境界,大概就只在汤立先生这里了。
何为花鸟画大写意的高境界?我用六个中国字表示:精简、气和、神奇。精简在平淡、自然;气和在和谐、韵生;神奇在注目、回想,以至味道无穷。
泛观今日中国画界,其实是一片乱象。有人悲观,以为大写意的极境已随黄宾虹、齐白石等人飘然而逝,再不可能有新的大师产生;有人彷徨,不知路在何方;有人轻言“笔墨等于零”,彻底颠覆国画的传统,向西方的绘画艺术看齐;或废弃传统,自创“笔墨”,然而有胆无识,以至滥画成灾。于是繁复涂鸦、满纸充塞者有之;固守陋规、千篇一律者有之;……,更让人称奇,未有任何绘画基本功底居然也敢自称大画家者,亦有之。在我看来,这一切乱象全都是“钱”闹的,同时也因为严重缺乏最基本的理论思维。多数所谓的“画家”,其实是既不读书、也无(或不会)思考者。
汤立先生不然,不仅具有扎实的绘画基本功底,而且勤于读书,善于思考。这从他大量的作品中即可看出。古人评品绘画分能、妙、神三级,又各分上、中、下三等,共分九品。观汤立先生的画作,我个人认为大部分都在妙品之中、上,少部分可列为神品,有个别可列为神中极品。下面我举几幅稍加评论。例如《寒鸦》(1994年)、《梅鹤同春》(2000年)、《留得残荷听雨声》(2001年)、《素装》(2002年)、《桃花蜜蜂》(2002年)、《早梅散漫入春诗》(2003年)等作品。所有这些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用笔简练,墨色酣畅,气韵生动,引人瞩目;更加上位置经营,平中见奇,散乱成理,意出画外,令人神往。我赞叹《素装》的幽雅、散淡和《梅鹤同春》的自由、轻灵。《桃花蜜蜂》、《早梅散漫入春诗》画面清新,令人心动。《寒鸦》和《留得残荷听雨声》等作品则有八大的遗风而又不同于八大,毕竟汤立先生的身世与八大的身世有别,意同而心不同,但他们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却有着深邃的相通之处,这些足见汤立先生作画时用心之精微、技法之考究、功力之深厚。
正是因为如此,在当今中国画界,真能高擎花鸟画大写意高境界之旗帜者,我认准汤立先生,世间与我具有同感者也并不乏其人。例如: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孙美兰教授即认为:汤立“用笔之纵横捭阖,用墨之淋漓酣畅,如舞如泼,如狂如醉,罕见于前人,画面产生的强烈振奋感和动情力,展卷令人惊慕。”
江苏省画院院长宋玉麟先生也说:汤立“把八大山人的简这一块发挥得淋漓尽致。……其功力超过了他的年龄,在当代中国画家中,汤立的艺术成就应该说是相当突出的。”
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张志民先生亦认为::汤立的作品,“自然而然,笔势开张,气势轩昂”,“设色布局,清新典雅”,正所谓:“性灵出万象,天然去雕饰,这些均是一个大艺术家的做派,汤立先生的作品有如此气象,其前程不可限量。”
台湾师范大学教授、画家、评论家何怀硕先生同样认为,“汤立的写意花鸟极潇洒狂放……,看似狂笔乱墨,却形神兼备;极豪放,极精微,几乎到了无一笔可有可无之严谨。”
画家范扬先生也极力称赞:“汤立先生的作品,耳目一新,……,雄强大气,十分精妙。……,他无疑丰富和发展了大写意绘画传统,丰富和发展了文人画传统。”
类似的言论还有不少。
关于高擎花鸟大写意高境界之旗帜者,我不仅认准汤立先生,更好有一比。比谁?怎么比?比已故公认的两位花鸟写意画大师:潘天寿先生与李苦禅先生,还比其父,尚硕果仅存的国画大师汤文选先生。这三位大师的成就是举世公认的,他们作品的雄强极具风貌:潘天寿先生的雄强在其经营严谨、用笔老辣;李苦禅先生的雄强在其笔触精到,墨气淋漓;汤文选先生的雄强在其笔沉墨厚、形神兼备。但这三位大师也都各具其软肋。潘天寿先生的软肋在其用墨单薄、天趣不足;李苦禅先生的软肋在其经营位置不足,形神调和失衡,造成作品精粗悬殊较大;汤文选先生的软肋在其作画用心过于精当,故而发挥自由略显不足。
可以认为,上述三位大师的软肋恰恰在汤立的作品中获得了较好的处理,而且几乎成了他作品中相当突出的优点:墨气淋漓、富有天趣;位置适宜、形神调和;豪气勃发、自由潇洒。
只要汤立先生本人不固步自封,并进而把上述三位大师的雄强之处亦在其今后的时日全然兼备,擎旗者且不说,我看中国花鸟大写意画当今之大师,也将一定非其莫属。
究往鉴来
汤立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其实不易。
汤立先生出生于1947年,到今年刚好一个甲子。1957年,他才10岁,父母竟双双成为右派分子,下放农村;其父为著名画家,当年还专门留下了《次子汤立学画》白描写生作品,然而真正想要学画,谈何容易?为生活所迫,他不得不去学戏、放羊、挖草药、做泥瓦匠。直到1980年,他已33岁,才终于有了可能跟父亲学画的机会。在经过了一段时间中国画基本功的训练之后,他又在湖北美术学院接受了西方艺术思想和理论的陶冶。
他最初从临摹任伯年的花鸟画入手,然后旁及青藤、八大、缶翁、白石。刻苦用功,加上天纵之才,短短不到三年,便有了超逸的创作。
1982年,其作品《荷塘立鹭》由文化部选送参加法国《青年沙龙艺术展》。
1984年,其作品《三思图》参加日本《第十八届现代水墨精选画展》,并获优秀奖;此外,其作品《晴雪》、《寒枝》、《秋兰八哥》分别参加了首届、第二届、第三届全国花鸟画展。
1985年起,汤立先生不仅创作花鸟画,而且涉足山水画,他选用水晕墨张的中国画特色,加上西方美术的抽象构图和色彩原理,创作了别有韵味的新作,如《晨风》、《高原风情》、《丝绸古道驼铃声》、《晚风》、《新月》、《倒影》、《风骨篇》、《回音》、《春之情》等等。
1988-1994年间,汤立先生应邀赴英国、美国、波兰、日本等国举办个人画展,这一系列的出国经历开阔了他的艺术视野。这几次的出国办展,均以他的水墨山水画为主。在日本人的画廊中,汤立的一幅画在橱窗中整整挂了三年,画下标以“汤立——当代中国画坛新锐画家”,画廊中还同时挂有程十发、亚明、宋文治等著名画家的作品。
在经过了种种现代抽象的、构成的等等多方面的,同时也几乎均有所成就的绘画创新的试验性探索之后,特别在1994年之后,汤立先生开始了重新回到花鸟画大写意传统的转型。他深信,中国传统艺术的生命力,以及她的弥久日新的魅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在外国跑了一圈,西方各个画派的原作、名画都看到了,都感受到了,便有了一些反思。1994年以后,我回归传统,练书法,研读中国画史画论,埋头做功夫,画写意花鸟。”
正是在此之后,他重新回溯青藤、八大、缶翁、白石等历代中国写意画的大家,再回头练习书法,悉心研究摹写古今书法大家如颜鲁公、黄山谷、王觉斯,以及近人于右任、郑孝胥等人的法书。此时的汤立先生,不仅为自己确立了终生付诸花鸟大写意的壮志,而且满怀雄心。这从他的一首自述志向的诗中已充分表现出来:
风雨纵横豪气生,
坎坷萍生耳目清;
含英咀华残灯泪,
我写江山无限魂。
耷非耷,齐非齐,
掷笔大笑墨淋漓;
非我轻狂非儿戏,
我有我法会天机。
十多年的回归传统,再加上重塑自身的功夫,构成了他今天作品中充溢精简、气和、神奇的大写意高境界的强烈个性。
画亦有道
青少年时的苦难,几乎从来的自强不息、刻苦用功,再加上家学渊源以及本人的天纵之才,终于成就了汤立先生的今天。但在我看来,这还不是全部,画亦有道,尚有它自身的规律。顺之者生且成,逆之者死且败。汤立先生隐隐中顺应了此道,所以他成功了。何为中国画之道?我总结为如下的九个中国字:笔、墨、性;形、韵、意;精、气、神。
笔、墨、性是中国画的先验本性,笔是中国书、画的先验用笔,墨是中国书、画的先验用墨,性是中国画传统(先验)的民族性,其中特别包括中国画的用纸,以及它与笔、墨长期以来相互之间的调适性。
形、韵、意是中国画家的经验理性、实践性,形是画家面对事物空间的经验(敏感)能力,韵是画家面对事物时间的经验(敏感)能力,意是画家面对事物意义的经验(感受)能力。
精、气、神是中国画家的超验悟性、天才性。缺乏天赋的画家将不可能达到这个层次。正是因此,精是笔精而简、而自然,形精而准、而质朴;气是墨气而匀、而和谐,韵气而感、而生动;神是性神而立、而独特,意神而奇、而创新。
也正是因此,我在前面总结了中国画大写意的高境界是如下六个中国字:精简、气和、神奇。说得更精确一点,即:笔、形精简而自然,墨、韵气和而朴实,性、意神奇而超逸。这六个中国字不仅表达了国画大写意的高境界,而且其实也是全部中国画,乃至全部中国表现艺术的高境界。汤立先生的作品基本上体现了这六个字,虽然还有待继续升华、提高,但他的确是在以这六个字作为他创作的最高目标,所以我认准他是高擎中国花鸟大写意画高境界之旗的旗手。
从汤立先生创作中国画的经历中也可看到,他顺应了上述的规律,他没有放弃中国画传统的笔墨,而是认真回溯其本源,从传统中吸取中国画先验的本性,再又在绘画实践之中外师造化(事物对象的空间、时间、意义),然后加上自己的天赋,内得心源。由此可见,我对古人的说法(“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也有了修正,应是:外师造化,中继前贤(传统),内得心源。
再说一点题外话,但决不是不重要的。这里说到的“画之道”实际上也可以经过变化而运用到其他方面,如其他的艺术之道,乃至科学之道、技术之道,甚至最后的为人之道。正如中国古代圣人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
2007年2月4日于北京
(本文作者:著名哲学家、文化学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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