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方相对照,新儒家关于中国现代化的设想恰好是一个反命题。新儒家不但坚持中国的道统必须继续占据原有的中心地位,而且还赋予道统以前所未有的更积极的功能:“开出”政统与学统。这个理论一旦涉及实践便必然预设一种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道统自然是掌握在证悟了道体的人的手上,所以新儒家必然居于金字塔的最高一层,为经验界的一切创造活动提供价值标准。学者和政治家最多只能占据第二层,因为他们所处理的都是经验界的对象,不能直接接触到新儒家的本体世界。严格地说,他们只在新儒家的道德精神的“浸润”之下才能开拓中国的现代化。其他一切文化社会活动的领域也都在新儒家的价值系统中各有或高或低的定位,他们对于所谓“人格世界”的划分多少反映了他们的社会结构观。但是由于新儒家在基本立场上继承了中国“精英主义”(elitism)的传统,他们的讨论重点是放在金字塔的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的。最重要的则是金字塔的塔尖。以新儒家的立“教”形态而言,此塔尖非他们的“教主”莫属,因为“教主”不但是“道”的最高权威,而且还是从内圣领域“开出”外王的原动力( prime mover)。但在现代社会结构中,我们却很难为这个塔尖找到一个相应的位置。西方今天虽仍有“教宗”(pope),但仅属于天主教一派;并且现代的“教宗”最多只有“内圣”,已与“外王”完全无关。古代儒家的“圣人”论德不论位,也与新儒家的要求(英文所谓“claim”)不尽符合。关键即在于“开出”之说。《中庸》说:“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道统“开出”政统与学统正是“作礼乐”的现代说法,所以“德”与“位”缺一不可。这是新儒家教义落在实践层次上所必有的涵义之一。从历史上看,与新儒家“教主”略为相应的社会名位只能是初民社会的“最高祭司”(High Pmiest)、古代帝国的“国师”或欧洲中古时代的“教宗”之类,但这一类的名位在现代社会的构成原则中却找不到任何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