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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为什么常常缺乏职业尊严感?
许锡良
四川汶川地震救灾,我注意到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日本等外国派来的救灾的人员,都是富有高超专业技术能力与敬业精神的人,但是,我们却连一支专业的求援队都没有,一有事情,就把军队拉上,但军队是用来打仗的,其专业训练是为应付战争的,而不是救援的,中国人缺乏专业思想,只有根深蒂固的人海战术情结。
这次,我注意到,也许是由于我们官方的主导思想是不想让日本救灾人员救到活人,从而扩大其救援影响力,因此指定日本救援人员搜救的地区,都是被反复搜寻过的地区,日本专业救援队没有救出一个活着的灾民,严格讲来这并不是日本职业救援队的过错。但是,就是这样,日本救援人员仍深感自己没有尽到职责,回去以后抱头痛哭,并且纷纷宣布辞职,以谢自己的失职,展示了非同寻常的职业尊严感与敬业精神。这个场景,在中国人这里是不会产生的,因为,中国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职业尊严感与敬业精神。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常常发现,一些人从来不把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当一回事,做好做坏,都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且经常因此而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故与灾难。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却能够走南闯北,能够吃香喝辣,能够连连被提升,占据着显赫的权势位置,指挥着敬业的人工作,安排着人们的命运。渐渐地,活在中国的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要想“发展”自己就是必须把功夫用在自己的“职业”之外。也就是成为社会活动家,走上层路线,作秀搞宣传,搏出职业之位。我常常发现,一些人的所谓“成功”经历不是沿着自己的“职业成功”的途径,而是沿着另一条潜规则的途径,也就是在依傍着一条仕途的终南捷径在走着自己升迁之路,无论干什么职业,都必须傍大官,靠政府,拉巨贾。扯大旗,作虎皮,为自己脸上贴金,寻找体制内的巨额资源,才能够“做大做强”。至于真才实学,至于精益求精,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中国人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于“升官发财”,没有职业什么事情,无论做什么,只要与这四个字无缘,就立即失去了职业热情。因此,在中国太监奴才式的“公公知识分子”特别多,而有点良知的公共知识分子特别少;谋财害命的庸医特别多,能够救死扶伤的良医特别少;残害孩子的教书匠特别多,有自己思想个性的教育家特别少;有远大政见的政治家特别少,目光短浅的贪官污吏特别多————这真是一种令人悲哀绝望的现象。而且这种现象几乎弥漫于整个中国社会,渗透于各个行业之中。其实,只要中国还是官本位社会,只要中国还是等级森严的封闭的人治传统社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说到底,民主社会的职业尊严感与专制社会的职业尊严感是大不相同的。只有真正的民主社会才会有职业尊严感,官本位的人治社会,只有官威肆虐,而没有职业尊严。所有的职业前途,不在于职业本身,而在于通过职业,达到升官发财的目的,职业只是手段,升官发财才是目的。而这样的社会,能够通过职业达到这个目的的机会又极少,能够上去的极少是职业上的能手,成功的规则常常是潜规则。个人的命运常常决定在领导的目光里与情感里。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不服不行。因此,在中国要取得成功,不是靠职业能力上的精益求精,而是靠有中国特色的奴性。
就我所从事的且比较熟悉的大学教师这个职业来说,正是这样。真正认真教学,做学问,并且经常与学生交流讨论的教师,往往是在高校中默默无闻的一群,且越来被边缘化,并且是位居弱势的一簇。而那些上串下跳,“跑部钱进”的社会活动家型教授,常常是名声显赫,掌握了话语霸权,且垄断了教育资源与学术资源,掌握着其他大学教师的升迁荣辱命运大权。这样的状况,给高校教师与学生作了一个极坏的榜样。使得我们的高校越来越多应付型的教师。使得我们的大学里,真正热爱教育,热爱学术研究,热爱学生的教师,越来越少,而且即使存在也是处境艰难,处于边缘化地位,正日益成为高校中的弱势群体。中国的大学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来越变得虚浮喧哗。教师无心教,学生无心学,大家都心安理得。而且,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危机感。有的学校,政府早已经定它为国家重点学校,或者重点学科,“211”、“985”早已经是身份符号,在这样的符号下,教不教,学不学,学得怎样,都无关紧要,他们自然都是高人一等的。在这样的大学里,对于教授来说,国家级课题做都做不完,对于学生来说,有搞不完的活动,却没有一次是读书交流、学术研讨之类的活动,学生都成了学校的行政机构用来作秀的道具。只要学校牌子硬,毕业时也自然比别的学校容易找到工作。其实,整个求学期间,连教授的面都见不到几次。但是,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反正牌子摆在那里。什么职业不职业,都是没有关系的。这里常常越是大牌的教授,越是虚浮,因为牌子来自于上面,与学生的评价,与教师同行的评价没有关系。能够到上面跑到课题经费,能够接近上层,参与“政策”制定的教授,常常莫名其妙地声誉显赫。却不知道,被拉去为官方制定“政策”,充当吹鼓手,在过去只是衙门师爷的角色,高级一点的,也只是御用文人而已,是毫无独立人格的传声筒,有什么好值得吹嘘的?一个大学教师,真正的荣誉应该来自学术研究贡献,来自独立思考,独立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来自培养出众多的后起之秀。我们现在重新认定教授应该持三个标准:第一,他是否是真正在搞学术研究,还是在做官场的道具?第二,他是否登讲台上课,与学生交流探讨?第三,他的研究与教学怎样?如果在这三个方面一无所取,则就可以判定其是伪教授。不必把它归为这个职业群体。要把讲台与学术园地,看成是自己职业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家园,也是自己在社会上的生存与立足的根本,是不容亵渎与污损的。如果哪个教授不站讲台了,不认真搞研究了,对学术与学生都毫无兴趣了,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不认真投入自己的激情与真爱,那么无论他有多高的学术荣誉,有多高的职称头衔,他都失去了作为一个大学教师的资格。作为同事就有资格轻视他,蔑视他,作为学生就可以让他背负骂名。如果形成这样的风气,中国的大学就会有希望。
我们中国人,无论哪个行业,都要形成这样的风气,就是一个失职的人是不配享有社会尊严与社会荣誉的。无论是哪种职业,只要你做得好,你认真敬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精益求精,把自己职业内事情(当然是服务于社会的职业,而不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职业,或者专门干脏活的职业。)做得完美,不但应该得到整个社会的尊敬,而且要形成引以为乐的社会风气。什么时候中国不再有什么“全国先进劳模”,不再有什么“五一劳动奖章”或者勋章之类的东西,那么中国真正的职业尊严就树立起来了。
如果一个人声称自己爱国,那么最好的衡量标准自然不是看他喊了多少爱国的口号,而是要看他所从事的职业工作做得怎样。最好的爱国,就是做好自己职业内的事情。一个丢下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去大街上扫地学雷锋的民族是病态的。所有的社会福利慈善工作都必须以做好自己的职业工作为基础,为前提。最好的为人民服务,就是通过你的职业岗位去服务于社会与他人。每个人的尊严应该首先来自于他的职业岗位。无论他是什么职业,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的地位有多高,如果他的职业没有做好,就是没有尊严的。即使是教授,部长甚至总理,也是没有尊严的。中国人要学会对一个技术高超十分敬业的盲人按摩师表示尊敬。要学会对一个有敬业精神的清洁工表示自己的尊敬,对一个山村工资不高的但是十分有爱心,十分敬业的乡村小学教师表示自己的尊敬。如果中国人的尊严都像日本那样来自于职业的荣誉感,而不是来自其他的一些外在的身份符号,那么中国社会就实现了真正的转型。
2008年5月2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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