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捡来的命 (作者：沧浪)

彭杉影

捡来的命
   
    1
   
    民党抓壮丁，外公扔掉手里端着的半碗面汤，从后门逃进了树林里，用树叶把自己埋在了一条干涸的沟里。刺刀从脖子旁边了下来，接着远传来了几声枪响，树林里觅食的麻雀齐刷刷的飞。
   
    六十年后，外公搬了条小板凳坐到院子里的皂角树下，说：这一辈子的命哩，都是捡来的啊
   
    2
   
    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三个月超英赶美，外公跟着那个闹哄哄的时代一起，把树砍了，把锅砸了，镰刀斧一齐扔进炉子里，炼出几块铁疙瘩。然后大灾荒，树皮剥完了，草根挖尽了，饿殍遍地，外公却拎着那条捡来的命，从那个严重缺乏营养的时代走了过来，一路蹒跚。
   
    四十年后，外公坐在皂角树下，说：对不起你们几个（指我亲、姨和几个舅舅）啊，才几岁，饿得直淌眼泪就是不哭出声来，懂事哩，这一辈子的命啊，都是捡来的。
   
    3
   
    接着一个更为闹哄哄的时代来临了。一之间满街的大字报，牛鬼蛇神、孔家店一齐被打倒，不断有被打翻在地再踏一脚永世不得翻，今天被无数个理由证明对了的，明天又被无数个理由推翻了，有跳楼了，有投井了，有服毒了，文化的被革了命，非文化的，被文化革了命外公被时代打残了右臂，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十年
   
    二十年后，外公搬条小板凳坐到皂角树下，说：这一辈子的命哩，都是捡来的啊
   
    4
   
    1980年包产到户，外公一家分到了几亩地，终于过了乐呵呵的子。后来一条马路（那时候没听说过公路）从村子里穿过，有一天，外公终于见着了拖拉机（那种手扶式拖拉机，现在几乎见不着了），冒着黑烟，砰砰砰地扬起一路的灰尘。外公说：稀罕事哩，一个铁家伙，跑的飞快搬条板凳坐到路边，等着拖拉机砰砰砰的驶来。有时候一整天也见不着一辆，只有几趟拉煤的马车，撒了一路的马粪。驾车的鞭子一挥，长啸一声“驾”，得意着呢。
   
    那时候我大舅当兵，天飞机轰隆隆的一过，我外婆就以为是要打仗了，于是望着天的飞机哭。外公说：哭啥啊？都是命，都是命哩，天注定的，谁也夺不去。
   
    外公目送着马车远去，也是目送一段历史远去。
   
    5
   
    2002年，外公去世。当时我在县城高中，正忙于高考复习。等我赶到时，外公已经入棺了。想起外公多舛的命运，晚年也没有过几天幸福生活，不悲从中来。他童年时被后赶出家门，给地主放过牛，饱一顿饿一顿挣扎到大。世纪六七十年代，从黔西到贵还没有通车，外公挑着一百多斤的蛋到两百多公里地的贵去卖，一个来回要花整整一个星期。
   
    听亲说，墓地是外公亲自选好的，他弥留之际，再三叮嘱众子女，丧事从简，不要过于悲伤。活到这岁数，也该知足了。这一辈子的命啊，都是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