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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中国:从50年代到90年代
50年代
五爱
当时到处在进行“五爱”教育(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学校也开展了大规模的活动,每一次有一个中心主题,把课内教学与课外活动有机统一起来。例如,在“爱祖国周”,语文课选读有关文学作品,历史课讲祖国历史,地理课介绍祖国地理,课外活动举行歌颂祖国的诗歌朗诵会、演讲会等等。这些活动都强调学生自我教育,我们这些学生会、少儿队筹委会的“头儿”都直接参加了组织和领导工作。我们学校是南京市最早成立少儿队组织的,在我当选第一任大队长后,还到许多学校去介绍经验。有了自己的组织,学校的活动就更加频繁,也更有生气了。印象最深的是所谓“小先生” 活动:将家住在学校周围的失学儿童组织起来(这种因要负担家庭不能读书的儿童在解放初期是不少的),在课余时间给他们上课。我被推为“小先生学校”的首任校长,还煞有介事地正式聘任了班主任、任课教员。开始大家都没有经验,有一位姓徐的四年级女同学,担任 “小先生学校”一年级语文教员,她上第一堂课,打开书就哇啦哇啦念课文,也不管学生是否接受,不到下课时间就把一册教科书教完了,不知下面该怎么讲,就丢下学生,跑来向我这位“校长”“请示”。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再和她一起去请教老师,也就是我们的学生的 “太老师”。后来“学校”大概就逐渐走上了正轨。有一位卖冰棍(南京叫“冰棒”)的学生,毕业后还专门画了一幅画送给我,上面写着“敬爱的钱老师留念”几个字,这幅画我一直珍藏着,文化大革命中散失了,真有些可惜。
舞会
□吴亮
在共和国的编年史上,1957年是非同寻常的年份,它是历史的界标,又是许多知识分子命运的转折点。关于这一年发生的事,不断地被各种回忆录所书写,而在我们所见到的各种书写中,1957年,不论对其评价如何,它都是极其重要的一章。 历史常常只在重大的范畴里被提及——但是,逝去的生活,却并不全部呈现在那些重大的范畴之中。我们这里有一张照片,它摄自1957年的北京,一次普通的工厂职工结婚舞会,从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代的服装、表情和日常生活的氛围,而不是1957年的重大政治。 服装一向是时尚的直接表现,哪怕最朴素的服装也同样体现了一种时尚,一种时代流行的时髦。在漫长的50年代,人民装和干部装既是物质化了的意识形态,又是重质轻形的审美倾向。在这张照片里,男人们一律是这种单调的打扮,只有女人才会在她们的棉袄外套上一件花罩衫。 尽管是婚礼,但人们的表情则都是严肃的,甚至是呆滞的,这相当耐人寻味。在前景中有三对男女,他们虽相拥而舞,彼此却毫无交流:左边一对,男的无精打采,头发却梳理得相当整齐,女的抿起嘴把脸转向另一侧,好像在想心事;右边的两位,我们只看到一个男人的后脑勺和脖子那儿露出的一截花格围巾,他的女舞伴似乎正在走神,目无表情地斜视着画面外的一个什么东西;中间一位小伙子低垂双目,仿佛都没有讲话的欲望,而那个握住他手的姑娘,略有羞涩之意,只有她的表情保留了一点女人的味道。 整个舞会看来是热闹的但又是拘谨的,不过在最靠里面的黑板下,有一位笑得很开怀的女性,她可能是主持者。还有,我们看不清新郎新娘在不在照片的画面里。 从背景上,我们依次读到那时的口号、习惯用语以及传统喜庆符号,当然还有高高在上的领袖像,这里可能是工会办公室,或者是工厂夜校的课堂。另外,我们从照片所摄的年份得知,跳舞在当时尚未被禁止,只是它的组织方式不同了。 马克·吕布的这张照片拍得很一般,也许他只是出于好奇与记录的目的。四十年过去了,我们对他当年的记录,重新产生了好奇,同时还伴随着莫名的感慨。
60年代
困难时期
□陈思和
说起“三年自然灾害”大约是因为小也是因为住在那儿的人家一般都很穷对于那段苦日子我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每当母亲发薪的日子家里可以买一些配给的白面粉,全家动手,又是发酵面,又是做馒头,像过节一样。外祖父用一根筷子和一块废铁自制了一杆小秤,坐在旁边一个一个地称馒头,每个二两重,秤杆稍稍往上翘,他也要伸手去摘下一块面团来,以示公正。我怎么也不明白一家人做馒头吃为何要如此一丝不苟,不过外祖父那种忠于职守的神情,至今也没忘记。 那时我家的家境似乎越来越差。父亲在西安有时寄些钱来,有时就不寄。母亲每月都在愁着家里的开销,当时我的舅舅一个在果园里工作,一个还在念书,对家里贴补有限,母亲成了主要的经济支柱。外祖父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拒绝工作,在春天里,他经常穿一件旧呢长衫,拉着我在外面到处逛,用他的说法是“兜圈子”,漫无目标地在太阳光下乱走,使我这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认识了大自然孕育的各种可爱的生命。我学会了摘桑叶养蚕,钻草丛捉蟋蟀和小河里捞鱼虫。那时工人新村的绿化环境非常好,现在说起来有些不可想象,我住的那幢楼是三层青瓦楼房,前面是一片冬青树,后面是一片桃林。桃树从没结过果子,但桃花却年年春天开得灿灿烂烂,让人看了心里发颤。桃树不高,树枝很坚实。我念小学以后,外祖父给我灌了一脑子的悬梁刺股故事,使我习惯了黎明即起,温习课文。天不太冷的时候,一大早我爬到桃树枝上,仰面躺着,眼睛透过重重枝叶望着天色慢慢地变亮,嘴里大声地背诵课文。记得有一课文叫《寒号鸟》,讲一只鸟白天睡觉不肯垒窝,到晚上被活活冻死的故事,当我背诵到那只鸟在树上哀号“哆罗罗哆罗罗,寒风冷死我,明天就垒窝”时,突然想到自己趴在微微颤抖的树枝上,冷飕飕的晨风从身上拂过,就仿佛自己也变作了一只寒号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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