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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与学术遵守
王晋中 中国文化报2006年3月1日
对于文学的自由谈论,由来已久。然而直到现代,我们很少去反思这种谈论的性质。本文思考的问题是:怎样定位关于文学的自由谈论?怎样设定文学谈论(批评)的建设性方向?
如果说文学是供大众享用的,则大众便有权去自由地谈论它。既然是自由谈论,所谈便可包容万有。正如鲁迅所言,对于《红楼梦》,经学家见易,道学家见淫,才子见缠绵,革命家见排满。当然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亦如“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不同的人,对于作品的感受不同,其评判自然不同。在此没有办法强求一律,而且根本就不应强求一律。哪怕是相互矛盾、相左甚深的两种意见,均有其存在的理由。
大众对于文学的自由谈论,之所以无法一律,更有一个学理上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关于文学的谈论,其实多不关于文学。关于什么呢?关于他们自己!关于他们自己的爱恨情愁,关于他们自己的烦难苦累。即便再开阔一点,关于他人、关于社会、关于政治、关于历史、关于道德、关于伦理,这都不是关于文学的。大众对于文学的自由谈论,可以从一己的感受开始,广泛指向诸多领域,却常常忽略了文学的规定。准确地说,并非“忽略”,而是根本就顾不到文学。这其中有许多原因,值得指出的一点是,文学的高雅与清纯,原本与他们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他们只能在类似于他们的生活情境中翻滚,却把握不了这个高雅与清纯的标尺。所以,大众的文学自由谈,几乎全部站立于文学的门外,且体验于个人私下的生活感悟中,而不可能统一。
我认为关于大众和文学的基本认定是:大众,是文学的享用者,只要享用了,这就够了。享用者,可以发表享用后的议论,却不具备恰当评判文学的资格。
文学,是艺术品,是艺术家专门创造的、供大众享用的精神产品。它的指向是被享用,只要被享用了,它的功能就已然实现,它在精神品质上比大众更高格。
但究竟存不存在一种对于文学的统一而有价值的评判?如果有,此种评判当如何进行?对前者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文学需要批评的总结与引领,虽然批评尚不成理论,却在为理论的建构,进行着基础性的准备。这已为中外文学的发展所证明。文学能够走到今天,离不开批评的基建之功。
对第二个问题,则需要一定的笔墨加以廓清。我们将此种属于文学的评判,称之为文学批评。文学批评作为文艺学的三大分支(文学批评、文学史与文学理论)之一,应是一种专业性的职业化操作。亦如文学史、文学理论一样,文学批评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涉足的,它需要相当深厚的专业累积与学术功底,并在通约中进行。
职业化操作,就是说文学批评的专门性,已到一种职业化的程度。这便有了特定的职业操守,有了行业的技术规范,有了一系列运行法则。也正是因此,在这个职业范围之内,有了共同的遵守、共同的语言、共同的进取方向,从而可以协作互助,共同进行某种价值性建构。这又是通约的含义。
这样我们发现,统一而有效的文学批评的进行,至少需要两个基本条件:其一,是一批专门的从业者。这便将享受文学的大众从中排除。其二,还需强调专门的职业遵守,这又将源于从业者个人的文学感兴,限制于职业操作之下。
第一个条件,从整体上划定了文学批评的队伍,队伍以外的大量言说便随之分离。这对保证文学批评的纯正,是有效的第一步。第二个条件,使文学批评在职业化即规范化的道路上,进行一种有效的建构。这既为相互之间的比较与争鸣规定了前提,也为统一性建构制定出通道。
有了以上两个条件,文学批评便不“自由”了。首先,这是一种职业化行为,是批评者以至于批评家的行为,并不是这个行业之外的任何人都能胜任的。其次,它需要遵守,遵守行业的各种规范,不可丝毫懈怠。这是职业操守的起码要求,否则,其所作为就不在这个职业范围之内,其所“建树”也不属于这个职业系统了。遵守的另一项内容,是有关文学的规范,即按照文学自身的规律进行批评。而不是远离文学,旁骛他涉。这又需要文学批评的专业积累,以进行一种切实的专业性评判。在以上两项遵守之中,批评者对于文学作品的个人感兴,便不可以自由抒表,它要得到规范的辨析,经过规范的整合,并在规范中寻找合适的位置。所以,文学批评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求解过程,也是严格遵守中的理性追寻。比之于大众即兴式的感性化言讲,而失去了放纵的自由。这便是文学批评不可以自由谈的道理所在。
实际上,有不少自以为是的“文学批评者”,并不清楚职业遵守,却不断炮制着相当数量的“文学批评”。这类批评在本质上,不过是阅读文学之后的激情澎湃,纯粹是个人好恶的自由流溢。这类“批评”,最容易在内部相互攻讦。真正的文学批评,懂得自己的职业遵守,并能严格遵守它。所以真正的文学批评绝不会是“自由谈”。恰恰相反,它是不自由的,它是遵守的产物,是限制的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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