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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遍天下还是回家 作家陆文夫谈吃
我读过不少陆文夫先生的作品,但他的中篇小说《美食家》却总缭绕于心,总想问问老先生这大半辈子的美食家是怎么当的?想着,吃着,写着,就出了一部小说,吃遍中国不说,还吃向世界,吃得气喘吁吁,吃得瘦骨嶙峋。
半路“写”出个美食家
陆文夫先生本来不懂吃,只是年轻时和一些懂吃的老作家们在一起受了些影响而已。那时的苏州作家协会有个小组,一个月总要碰两次面,开个会——每人出四元钱吃一顿。苏州当时有一家非常有名气的餐馆,是作家们常常光顾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边吃边聊,全当“开会”了。二十几岁的陆文夫跟在老作家身边学会了吃。
“运动”期间他被下放劳动,正巧又和几位搞饮食工作的人在一起。当时的农村没得吃,只能谈吃,搞搞精神聚餐。精神的东西常常比物质的东西更让人牵挂,没有吃到的东西比吃到时更向往。陆文夫在非常窘困的日子里对吃有了很强的欲望,有了一种关于吃的情结,有了一些关于吃的经验和积累。
重读陆文夫先生的作品《美食家》,显然和现在的“美食”是两回事。《美食家》主要不是写吃,也不是写美食家,他描述了中国解放后30年来关于解决吃饭问题的故事,写到了饥荒年代,写到了几经努力一直没能完全解决的温饱问题,以及民以食为天,在这个吃字上反映出社会的许多不正常状况。《美食家》实际上是用吃讲述、总结了那个历史阶段的人的生存状态,用饮食行业的兴衰印证社会的变化,用餐桌具象地表现政府的政绩和民生。陆文夫先生以一贯幽默的笔调,喜剧的方式描述了一段并不轻松的历史。但切入点在吃字上。智慧的陆文夫先生知道,人可以对各样东西都没兴趣,只是对吃不能没有兴趣:活命要吃,享受要吃。他抓住了吃的两个特性。他说,吃与买衣服不同,买一件可以穿三年,可总不能一顿饭吃三年,今天吃了明天就会想变个花样吃。饮食行业永远是个朝阳行业,社会要发展,人类要生存,吃是一定要发展的,不管哪个国家都一样,任何人都关心吃的问题。
陆文夫先生对吃的描写表现出他对吃的内行,我问他是否参照过许多食谱?他说,写小说是不可能参照食谱的,要凭自己的感觉来写。结果是他把他的感觉传达给了读者,很多人看了《美食家》就想吃,就流口水。
陆文夫先生的这部作品发表后,这位平日里并不太在乎吃的作家就被人公认为是美食家了。这部六万字的中篇原本是可以写成长篇的。但陆文夫先生认为,长篇读者读起来费时费力,如果能压缩到几万字,读者可以一口气读完,小说的效果会更好。果然,这部作品在国际国内都引起较大反响,许多国际友人到苏州都要见见这位名为美食家的大作家。他们看到了中国通过改革之后的巨大变化,用近乎崇拜的态度和语言品尝、评论中国菜。感慨地对老先生讲,你们什么都能改,就是吃别改。
美食家得了“厌食症”
《美食家》被翻译成好几国文字发行后,销量很好,非常受国外读者的青睐。尤其法国这个讲究情调和吃的艺术的国度更是情有独钟。法国大菜的知名度是举世闻名的,但他们对中国菜也极感兴趣。《美食家》仅在巴黎就销售十万册,十几年来法国各城市仍有许多读者,每年都在加印。陆文夫在法国的知名度相当高,他们常从法国到苏州找陆文夫先生吃饭,还三次邀请陆文夫先生到法国。法国有许多有名的小餐馆也知道他。第一次到法国时,一家餐馆的老板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已“厌食”的陆老先生,请他共进午餐,但第二天早上六点就来接人了,陆文夫纳闷。原来老板要他一同去选择新鲜的菜和鱼肉类食品。他亲眼看着杀鹅取肝,亲眼看他选择价格高出养殖鸡五倍的乡村鸡,因为他们希望陆先生知道法国餐馆的用料都是鲜活的,决不吃冰箱和超市的食品。
还有一次法国邀请各个国家懂吃的艺术家和作家共二十几位到法国各地旅游,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品尝法国各地名吃风味,日程安排相当紧张,每日五顿西餐大菜。法国南部是饮食业非常发达的地区,只南部的几个城市走过来,吃得本就不爱吃西餐的陆文夫先生大倒胃口,别说继续这么一路吃下去,就连想想胃都会有反应。情急中陆文夫对陪同和接待他们的朋友们用他一贯的幽默态度提出调整关于用餐问题的意见:哪个再请我吃饭就请他先付高额劳务费。老先生实在是吃怕了。好一个美食家的称号真说不清是有幸还是不幸。
前年这个活动又在意大利举行,陆文夫先生婉拒了。
陆文夫先生还回忆起第三次到法国的一件“吃”事。法国有家很高级的饭店,备有很大的汽车停车场,还为顾客备有停机坪,巴黎人常常驾机到这家饭店用餐。饭店的老板傲慢得很。陆文夫先生被请到这家饭店后,用餐前老板开始演说,讲解他自编的食谱。这位老板看不起中国菜,他说我吃过中国菜,油水太大不好吃。生性平和的陆文夫先生本不爱在这种场合讲话,又加上吃得太辛苦了,便在那里假寐,但听到老板攻击中国菜,他站起来一口气发表了长达35分钟的讲话,全场时时爆发热烈的掌声。他大讲中国菜,问老板吃过中国菜吗?是在中国吃的中国菜,还是在法国吃的中国菜?老板在法国吃中国菜,就如同我在中国吃法国菜,都是走了样,变了味道的。他告诉法国朋友们,中国菜原料多,中国最一般的餐馆点100个菜也是平常事,就连街头的小餐馆的食谱也不下几十个品种。在坐的法国人大为惊诧。而法国大菜无非那么几道,一餐上几十个品种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陆文夫先生得意地“呵呵”笑起来,很自豪。(胡殷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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