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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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印象（作者/姜鸿）






    我喜欢安静，这是秉承了父母的性情。他们在文革期间一派争斗声中作出了离开城市， 去农村中学教书的选择。  
    我初到农村时，已是晚秋了。小伙伴志欣第一次领我到山上去时，已是衰草遍野，一片萧条。但是，志欣那双从小在山野里炼过的眼睛却在一片枯黄中发现了一枚熟透的鲜红的野果。那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最美丽、最硕大的野果了。在晚秋单调的山岭上，我捧着那枚野果既惊喜又感动。
    归时已暮色苍茫。从山中回到村子要经过一条河。那是一条纯粹意义上的河：沙滩、鹅卵石、清澈的水流。我们拎着鞋子，光着脚趟水过河。河水汤汤，透着凉意的碧色幻映着将落夕阳的暗红，我情不自禁的弯腰掬水浇脸，等我们过了河穿上鞋子再翻衣兜时，那枚红莹莹的野果已杳无踪影。在暗下来的天色中，我反复翻检着所有的衣兜，惆怅与心痛也愈益浓重起来。
    一枚神秘的野果。多年之后，当我饱尝人生得与失的困惑与迷茫时，偶尔，也会想到那枚野果，冥冥中它似乎在向我昭示着什么……当我终于在熙攘的人流中遗失了志欣那张纯洁的脸，我却在心中捡拾回了那枚珍贵的野果。那是一个安静而富有的童年。河边的刺槐树撑起一片凉爽的绿阴，树下是青青的草地和细碎的野花，我们在做着游戏……
    那时候，乡村的夏夜是安宁而美好的。除了老人摇着蒲扇和孩子在院落里乘凉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声息。这样的夜晚，是自由而惬意的夜晚，可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而无受人打扰之虞，于是爱清洁、爱美的妇女们就会利用这一片无边而安全的夜色结伴到河中洗澡。我和妈妈也有这样的经历。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受另一位和妈妈在一起做乡村小学教师的阿姨之邀，来到了村南那条清澈的河水里。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光亮，傍依河水的青山将沉沉的倒影投在河面，我们就在这暗影里享受着河水的清凉和夏夜的逍遥。如今，隔着迢遥的时光望回去，那一幅乡村夏夜图已是梦中的情境和世外的画面了，但此刻我仿佛又触摸到了当年那种如水般自然流畅的心绪了。小河平缓的流淌声又温柔的在我耳边响起，隐隐的，伴着岁月的微醺……
    乡村人崇尚的是勤劳和力气。乡村的孩子们从小就在劳动的氛围中成长，他们个个都是父母有力的帮手。打猪草，拾落叶，喂牲口……样样活计他们都拿得起。而对于初来乍到、缺乏锻炼的我来说，这些事情则是特别让我犯憷和尴尬的。它们让我深深体味了无助、无奈与羞愧的滋味。但即使是这样，上山劳动仍然是一件让我向往的事情，因为大山壮美的风光充满了无穷的神奇与诱惑。至今记得那一次劳动的情景：四面是山峰，人们散布在中间的一块相对平整开阔的高地上，弯腰忙碌着。蓝天仿佛伸手可触，山上的树叶则是一片经霜的斑斓鲜艳……我伸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口山中新鲜的空气，那一刻我感觉到我的双臂已变成了翅膀……
    山，对我永远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仅仅为了经历一次山中之旅，我曾经陪同小伙伴翻山越岭去看望她深山中的姥姥。山溪、野花和绿树一路相伴，年少时那些迷蒙而又奇异的感觉又充满心中……当我们爬上最后一座山站在高高的山梁上时，那个小村子世外桃源般展现在眼前，几十户人家的房屋依山势而筑，高低错落，掩映于绿树之中。沿着村中的土路走入，站在这一座房屋的台阶上甚至能摸到下一排房屋的屋檐。屋顶是茅草覆盖的，给人一种古老而温暖的感觉。姥姥一直把我们送到山梁上，我们频频回首，她的白发渐渐模糊在山峦起伏的苍翠中……
    乡村的大年是最具年味的。也许是农民们平时太忙碌、太辛苦吧，他们格外珍视这一年中充满喜庆与祝福的最后的日子。一进腊月门，从第一声爆竹的炸响开始，人们就闻到了浓浓的年味。采办年货，置办新衣……最忙碌的是家中的妇女，她们把过年叫做“忙年”。为了过一个悠闲舒适的年节，她们要准备好一个正月的干粮，其中包括走亲戚时带的礼物。由于任务繁重，邻家的妇女们常常结成“互助组”，三五个一帮，一家一家去做，这家做完了到那家。在北方热乎乎的土炕上，妇女们抹得满脸满身是白色，在一片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中，一箩箩的年糕、包子、饽饽……诞生了，不仅品种多，而且要做出许多花样，染上各种颜色。这样的面食常常让人不忍下口，因为它们分明是一件件精致的艺术品。
    红艳艳的窗花，更是渲染了乡村年节的喜庆气氛。农家木棂白纸的窗户在春节时变得格外漂亮。心灵手巧的姑娘们剪出花样繁多的窗花贴在窗户上，满窗的窗花映得屋子温馨而生动。姑娘、媳妇在拜年的时候，除了互相展示新衣外，最关注的就是窗花了。她们总是在心里暗暗作出比较。谁家的窗花最漂亮，就是谁家姑娘的荣耀。
    在除夕夜晚连绵起伏的爆竹声中，我总能深深的感受到生活的火热和我们民族强大的凝聚力。普天同庆，万家团圆。午夜到了，新的一年在人们的翘首企盼中姗姗而来。街上杂沓的脚步声汇成了河流，人们急于把新年的第一声问候传达给亲朋好友……  
    山清水秀的小村子养育了我，伴我度过了丰富而愉快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我是山的女儿，有着山的正直与清爽。在生命深处，我对乡村、对土地有着一种契入骨髓的依恋。村子的东面山坡上，有一棵特别的树高耸于满坡的青翠之外，它从根部分出两个同样粗的枝杈，相依相伴，共同擎向天空。多年之后，当我到过黄山之后，我才知道，这种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并蒂树。从小村子出发，我的生命又有着许多令人感动的经历，也有许多往事湮没在光阴的流里；但这棵并蒂树隔山、隔水、隔着遥远的时光永远矗立在我的心头……


265200  山东莱阳一中语文组   姜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