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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你在哪里?
◎ 万 雁
为找寻一株梅树,我曾数次迎风披雪地来到城郊的槐荫河畔,在去年雪花频频飘落的漫漫寒冬里。
直觉告诉我,这长长的河岸线,这几万株植被里,一定会有这样一棵树——白梅、黄梅,抑或红梅,静静地伫立在萧寂的河堤边。
是的,一定有。梅是“岁寒三友”中的一员,是“花中四君子”中的一位,是“中国十大名花”之一。槐荫河畔,植物何其多,梅怎么可以缺席呢?她一定隐藏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候着有缘之人登门造访。
那个飘雪的午后,我将惯有的午休抛到一边,戴上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地走出温暖的家,来到清冷的河畔,开始我的幽幽寻梅路。
脚底下,狭窄的泥径已被连续飞扬的絮雪掩了本色容颜,这条春天里的香铺路,俨然已成了雪铺路。不畏严寒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枝桠上盘旋飞绕,时而发出一两声苍凉的鸣叫,和着“吱吱嘎嘎”的踩雪声,天地间显得愈发幽清了,目力所及处,再无人影。依稀记得有人写过这样的诗句:如果没有人,眼前的世界,就都是我的了。这略带霸意的诗句,此刻正好暗合我心。
也正因了“都是我的”,所有的寒冷联合起来向孤单的我猛烈进攻。
轻盈坠落的雪花引领我一路向前,飘忽的思绪在雪的沐浴、梅的召唤下,恣意游走,了无去向。
风,一刀一刀地吹,尽管戴了围巾,还是吹痛了脸颊。可是,这点痛又算什么呢?郑智化的《水手》从心湖底浮出水面,再一次赋予我力量。梅,我要找到你,不管南北东西,直觉会给我指引。我就这样执拗地踏雪前行,在心里默默哼唱陈明的《我要找到你》。
如果说对梅的喜爱,不关唐诗宋词,那显然是谎言。如果说对梅的喜爱,仅因为唐诗宋词,那显然不符实情。
神形俱清的梅韵,该是青少年时代就深驻心壤了吧。流传至今的绝诗妙词,穿透历史的尘烟,踩着轻盈舞步,曼妙而来:“春为一岁首,梅占百花魁”、“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溪上寒梅初满枝,夜来霜月透芳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我不嫌堆砌的将心里喜爱的、记得住的、与梅有关的诗词,一一掏出,却还不够,又想起一个人:苏东坡。
九百多年前,遭贬失意的他,寄情于山水,开垦荒地,种稻植桑,并在田边筑屋栖居,四壁画满雪花,名曰“雪堂”,并在院子里种上松、柏、梅、竹等花木,整个寓所被他装扮得素净典雅。一次,有友来访,见他的居所冷清萧瑟,遂打趣问道:满眼皆是雪,难道你不觉得寂寞、冷清吗?苏东坡指着窗外婆娑起舞的花木,爽朗笑答: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
确实,有风声、泉水叮咚声犹如音乐般在耳畔响起,有松、竹、梅三位知己陪伴左右,怎会寂寞、冷清呢?
东坡居士的笑声似在耳边萦绕,游走的灵魂还在历史的回廊里飘荡,却不想,一曲急促现代的手机铃声猛地将我拉回现实,是单位有急事的电话,我不得不打道返回,第一次寻梅路,就这样中途夭折、无果而终了。
唉,几乎就要找到了!
在此之后,我又几次三番风里雪里来寻,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我甚至异想天开,梅的身上如果有部手机就好,一个号码拨过去,亲切的声音立马响起来:嗨,亲爱的!我就在你的前面,快抬起头来,将有一缕目光与你交会……
虽然找之不易,我心却从未因此而熄灭寻梅的火焰,亦从未怀疑过这长长的河岸线没有这样一棵树,她一定就在不远处等着我靠近,我不来,她绝不会消失,我自作多情地如是幻想。
所以,我又来了!依然在雪日。仿佛是宿命的约定,百转千回,这棵梅树,才与我悠然邂逅,我终于找到了她!
在美景面前,在强大的气场压迫下,我常会感到自身的卑微与渺小,甚觉底气不足。当我面对这株红梅树的时候,除了由内而外扬溢的欢欣,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去描述她,我只能傻呆呆地仰望着她,心里如翻滚的开水,纵然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也许任何文字在此都是苍白无力的吧。
看吧,那古朴轻逸的梅枝向四周舒展身姿,一剪剪寒梅在风雪里傲然绽放,以超然脱俗的气韵赫然立于冰天雪地,以铮铮风骨彰显坚贞本色。
忽然,一阵强劲冷冽的寒风吹落花瓣无数,我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片置于手心,不知怎地,一股淡淡的忧伤,猛然间袭向心头。
然转念一想,梅花不正是春天的信使吗?在一次次的寻梅路上,这漫漫严冬已悄然步入尾声,一个春深似海的盛大季节正蕴势待发,一幅陌上花开如锦的华丽春景图即将铺天盖地。
而梅,则静静地退场了。也许,这正是梅的可敬之处。百花凋零时,凌寒独开,为萧杀之冬增颜添色。寒转春来,收敛风芒,悄然隐退,不与繁花争春。
雪还在下,风继续吹,朵朵梅花相继辞枝,一个痴人,在树下,将自己遗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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