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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记
文/姜了
骑自行车去老舅家,老舅母几天前说给我介绍对象。抄近道走小路,在坝上骑在土路上骑都没骑舒服,自行车愈来愈轱辘不动。脚下加劲,车链子眼看蹬断。没修车的,车子撒气推着走得走半天。快到中午,阳光毒。车子支在一家院外进去借气管子。打足气上车,勉强骑到有修车的地方。到老舅家,老舅母说给我要介绍的那个对象突然半夜肚子疼,拉医院去了。我往回骑,脚下动作着。
身体撩在自行车上发空,考学失利,车轮不知深浅地滚动,不愿停住。上自行车前,到学校教务处看完了分数,已遭受击打。上自行车后,车子是在驼一个能弄它走的物件。父亲说当年我爷病危,在自家的东屋炕上疼得打滚,他冲出门骑自行车上县。我爹想把车子蹬飞,他的心思老赶在自行车前面。骑到心内猛然一颤,父亲预感他爹走了。父亲在自行车上泄气,身体陷入塌瘪。
我斜身坐在自行车前大梁上,父亲推车,母亲跟着走。一家人月下沉默,车子和脚步都不想出声,月光弄得这件铁器冰凉。一家人被我奶我叔赶出来,我们去几十里外我姥家。我太小,没伤感,自行车驼我像驼个小物件。我叔是小青年时,一次出门刚上自行车,车子就前胎冒炮。我叔下车把它甩向一边,当着几个亲戚的面,我叔骂自行车的话和摔自行车的举动很牛。我叔是小买卖人,几十年好像总在骑同一辆自行车。自行车驼他驼他的豆芽菜驼他的干豆腐几十年,他与自行车应该算是相依为命。我爷挑小挑儿东奔西走,到死也没尝着被自行车驼着走的滋味。卖完东西自行车驼我叔回家。车子前后瓦盖没了,我叔头发花白,自行车身上被锈霸紧,他俩老去,一起陈旧。卖完东西回家顺风,我叔在他的老自行车身上放松,远不是一大早驼东西卖货往集上蹬费劲的样子。
盯住大人、那些个悠悠儿骑车的孩子,他们在自行车上自在,引逗我。推出家里二八架子的大自行车,跟别的孩子掏裆学骑车。上车即倒,它不好摆楞儿,是挺较劲的家伙。学很长时间才找着感觉,我以为轻松得意自在开始,自行车驼我上学上班办事,事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不光是身体发育长大沉重起来。身下的自行车难免呻吟,我只看重我的情绪,视自行车为器具,骑也就骑了,用完了也就用完了。换过几辆自行车,骑旧的骑废的没去想它们的归宿。
不是自行车把人带向哪儿,而是人把它们骑向哪儿。
下午放学,骑车回家,前面有一人连车带人左摇右晃,有意不超过去,在后面跟着,瞧前面喝多的人好玩儿。路上不少骑车的,不仅再看醉鬼,也在看我。我为自己紧跟醉鬼看他出洋相而不好意思。父亲和我大舅动肝火争辩,晚上十点起身愤然而去,大舅母在后面问吓没吓着孩子。骑车尾随父亲,父亲往前骑没回头。我犯困,情绪低落,边骑边闭眼。路两旁长有粗大的杨树,下面沟深,那个时候机动车少,晚上几乎没几辆跑夜路。忽悠一下杵到沟底,几下爬起来并没受伤,车子扭歪了前把,正道过来也就完事儿。虽受惊吓,但为没撞上大树而庆幸:连人带车能从两棵大树之间很小的空隙冲过去是个奇迹。更小时随父亲出门,一人一辆车,各骑各的。晚上回家,亲戚说再呆会儿,我爹说等月亮升到树梢就走。三、四十里,跟在父亲后面骑,享受晚上特有的清静和凉意,偶尔过去或者过来的一辆车会把我的感觉暂时打断。轰隆声与大瞪的灯眼侵害我晚上骑车享受的美意,而我只能无可奈何。白天骑车掉进路旁的小沟,前面的自行车继续前行,父亲的身体被他要做的事装满,事多身沉,父亲很难轻易从车上转身回头。一个小孩瞅我骑车掉沟里乐,我报之一笑,我刚懂自我解嘲。扶起车子从沟里上到路上,赶紧去追父亲。
刚学会骑自行车,感觉有乐儿可找。在场院儿成天练车玩,转圈狠命骑,那是我飞起来的时光。一个人左躲右闪,我的车轱辘总奔她去,她想躲我车,我也害怕撞了她。左拧车把右拧车把偏向她撞,好像我故意。我没多不好意思,她没发怒呵斥一个刚学会骑车的小孩。我知道她是屯子里小羊他姐,出嫁了,不常回娘家。没得意太久,车子愈骑愈沉重,显然不全是车子变旧刷圈撒气的缘故。
我爸我妈我叔上班做小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几十年驼上各自的生活。还没驼上生活以前,我是很小的孩子。表哥骑一辆“梅花”牌二六架子自行车来我家,我骑跑它兜几圈。来回闯一个小水坑玩儿,身下的车子犹如自己的好坐骑一般。
不愿骑自行车了,上下班安步当车。一个小孩骑童车,小身板儿拔得溜直,眼睛瞪圆,迅猛蹬车前闯。春天还没起风,小孩蹬车带一股风,他有把很多都要甩下的劲头,似乎他还能引领什么前行。那小孩有大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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