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棵白菜”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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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那棵白菜”的思考
   （深圳市海滨中学 彭宏云）



那是一棵怎样的白菜呢？这的确“是一个极端严肃的问题”，用作者王小妮的话来说。我再次阅读她的那篇关于“白菜”的文章，同样的感受更加深刻。



客观地说，作者写了三棵“白菜”，而且通过比喻手法的运用直指当今社会三种人的生命姿态。



第一棵白菜，陈列在商场的柜里，标价888元。它比一般的山东的白菜要略微细弱一点，每条叶片都精致，尖儿青脆，根是乳汁一样的白，它全身透明，躺在一只盘子里。它是玻璃的。这种白菜常常亭亭的玉立在市面，以华丽的姿态闪亮出场，接受着许多钦羡的目光，等待着那些能够把它视为艺术品的人们或者有着对某种形式主义适度追求的人们的青睐。这种人类有较多的机会与社会财富接触，或者他们往往会自我标榜这种生命姿态就是一种有存在价值的证明。



第二棵白菜，出生在秋天的地里，它们都劈着棵，完全熟了，青的帮儿，白的心儿，在内里运足了力气。某一天，有手抓住它，它从泥土里升起来。那手粗糙干裂，使白菜受到第一次创伤。许多的白菜，成为山，垛在寒风里，等待车，等待秤，等待进入一个温暖的门。这棵白菜和它的伙伴们等待的结局有两种，一种是经历一次又一次被选择之后，内心也许不断滋生一种自信自豪甚至感觉荣耀，然后走向餐桌，消化在喜欢它的味道或者依赖它的营养的人们的胃里；另一种从一开始就烂在田头，它们最先抵挡过风，被寒冷打过，虽然用心力坚持到最后，也只能在孤独和坚硬中看见自己头发上的腐烂。或者偶历几次选择，也许每一次参加海选时都曾从内心里发出过真实的呼喊，看看我可以吗？看看我符合你们的条件吗？唉，为什么是它不是我呢，最后伴随着一声默默地叹息，但最终因为他们的目前状态而被漠视、或者在那种境况中根本不再具有被认可的价值，只能被遗弃在某个菜摊的一角，它已经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也许有一天被卖菜的老板廉价处理给工厂去对付一批工人的肚子，也许再隔几天因为没有了一点生命的绿色，正准备倒到垃圾堆的时候，被一群搞传销的人以五毛的价格全部买走，走进那些对美好生活充满无限幻想的人们的汤碗里。也许真的烂掉了，连那个选他来的老板都觉得实在不能有任何作用了，只好被扔掉，最终的结果也是腐烂成泥，比前几棵白菜的命运还不如，它们的生命失落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

第三棵白菜，不，严格地说，已经不是一棵白菜，他们迎着风，苍凉直立，被天赋了失败的人格，过早成泥，却是我极少数的老友们，永远不会走开，就在我的近旁。我们互相为伍，在这世界的残冬。这种白菜曾经在某一刻引起人们的注意，但那也只是昙花一现，他们有自己广阔的市场和天地，但是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的身影或者话语常常悄悄的沉寂在海一样的人群中。这是生命姿态的一种真实情形，也是一种常态。



有人认为，作者的所谓严肃，涉及到那棵白菜的人生态度：①人要活得真实（表里如一）。②能坚强地忍受孤独。③能坦然地面对失败甚至死亡。

对于第一点，我不表示反对，但觉得不够全面，似乎还可以补充一下。这个真实不仅仅指人活得真实，也表现作者对一种真实朴素的存在关系的呼唤和渴求，为什么变成玻璃的摆在商场的柜里价格就高了，为什么坦率的说真话就不被接纳，为什么人与人的面对非得戴上面具？

对第二点，我表示不同的看法：坚强的忍受孤独，那是对一个绝对个体而言，白菜在形式上是从不孤独的，他们是一个团体，而且这个团体非常庞大。在经历人们或实用或审美的选择之后，以个体的形式出现。至于坚强的忍受孤独，那是运命安排给他的一种别无选择的必然结果，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站在那里，你的命运由别人做主，另一种人类可以堂而皇之的无视你的内心感受。所以与其说能够坚强的忍受孤独，毋宁像作者那样说，你具备了这种天赋的失败人格，就得坦然接受运命安排的这个结果，这是造物主对人类世界开的一个玩笑，也是人类社会自我分类的结果，不涉及公平或者不公平的争辩。显然作者对这种结果并不满意，所以用“苍凉”一词，传递自己的心音。这也是她或者读者目睹了这种生命现象的无奈，从而赋予这棵白菜人一样的主观的感受。



对第三点我认为看得不够准确，不关乎死亡观的问题。精致的白菜也许会被失手打碎；真实的白菜结束存在只不过有时间的长短；白菜一样苍凉的人可以活得很实在也许夭折也许长久，但可以做真实的自己，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非常率性，他们并不需要什么或者一定要干点什么，不一定非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重视，不在乎别人的评价、选择和目光，就那么真真实实的活着。这是一个关乎存在状态的问题，真实的存在，与精神追求无关，与面对死亡无关。



作家这样写，显然呈现出一种关心那棵苍凉的白菜一样活着的人们的善良愿望，表达自己宁可做一个真实的、朴素的、直立的人，也不愿意以华丽的形式跻身玲珑的玻璃柜台以接受虚无主义价值观的玩弄的态度。



那是一颗怎样的白菜呢，作家已经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通过这三棵白菜的思考我们能够悟出些什么，结合作者所站立的位置深入体味，通过一条时空的隧道我们可以发现她对存在价值的冥思。她是站在深圳的某家商场的柜台前发现这个老友已经不是他的老友的，她是在感受一个率真的生命必须远离中国这片土地才可能畅意生活的时候写的，她是细微的体察中国社会这种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社会虚假的存在关系现状后写的，她是在感受到这个社会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异变后写的，难道都是经济社会惹的祸？所以，对这棵白菜的思考，关乎着作家对生命姿态的眼光，对运命价值的感叹，对存在关系的拷问，对人性精神的追寻。



白菜运命实际上就是人的运命。即使是第一棵白菜，它们玲珑剔透，光滑精致的躺在玻璃柜里，等待出售。不妨先推测一下他的出身。设想一，它出自一个非常普通的工人之手，一颗也许翠绿也许苍凉的白菜就是他餐桌上的全部菜肴，他即使想改变一下菜谱，却从未对这棵白菜讨厌，享受这棵白菜已经是他的生活习惯，改不改变都没什么必要，他觉得挺好挺正常的。可是有一天，有一个具有创新意识的生意人说：请你用玻璃来制造这棵白菜吧，制造好了有奖金，售价越高提成越多，于是他突然燃起了想通过此举证明一点什么或者想改变一点什么的愿望，于是他花费了有生以来的最多的一次心血，倾注了所能付出的全部的生命激情，按照老板的要求如期完工。这棵白菜就这样被摆在了玻璃柜里。设想二，他出自一个不凡的艺术家之手。也许他和这棵白菜有一段生活的缘分，因为为了躲避世俗的纷扰，他和他的情人在外面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凡是吃海鲜的场所都是老婆和朋友容易出现的地方，于是干脆躲到一个颇为清静的世界，以享受一段纯粹的不被物质世俗生活所困扰的性灵自由的日子，于是那棵白菜成了他们对纯净和质朴的怀想创作的主题原型，一棵白菜就这样被放在至少八百元一只的金属铁锅里翻炒、煎煮、红焖，也许暂时的红颜知己弄出了至少两三个名堂，什么白璧无瑕，什么翡翠绿锦，什么粉妆玉砌，但他很快就厌倦了这种远离尘世的生活，仍然要融入现代社会生活并表现一种高于生活的艺术家姿态，所以产生了把白菜做成艺术品的想法，有一天，他重温法国艺术家马塞尔•迪尚的作品，源于他把小便器当做艺术品“泉”的启发，灵感突然来到，是不是可以用一个中国的概念艺术来表达一下自己的生命追求呢，可是囿于不被知名可能不被认可的风险，不能把一棵白菜拿到玻璃艺术品展柜区展览，于是产生了一个决定，再次让这棵白菜成为作品原型，精心设计成玻璃艺术品，满足一种人类以艺术品装点心灵的需求，只要价格不算太低就算委屈一下自己好了，中国有钱人这么多，即使批发出去也许不是一个太坏的主意。这棵白菜于是出现在很多商场的艺术品专柜里。总之，不管这棵白菜的作者是谁，他们与那棵苍凉的白菜都有一段难以言说的情分，现在它以华丽的姿态占据了市场的某的位置，看起来自己应该满意或者知足了。



但是，那些苍凉的白菜们，看到这个没有体温那么冰凉的家伙会怎么想呢？已经无从在乎，也没有人在乎。

卑微是卑微者的生命姿态，这是这个社会对他们的残忍，真实却很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