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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一个作家的证词
2010年10月7日,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 Llosa),其代表作有《绿房子》、《中国套盒》等。 瑞典皇家学院10月7日宣布,将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秘鲁诗人、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 Llosa)
表彰他“对权力结构的制图般的描绘和对个人反抗的精致描写”。
"写作是人类发展的组成部分,写作可以培养读者的批判精神。"
"我看了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和一些书信。在分析了他小说的构造后发现,最初贫瘠的材料是可以一步一步地建造出一部杰作。"
"让我写小说还是很花工夫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很不自信。"
"特别是写一个故事的时候,第一个部分都是要努力使我自己确信是有能力的,能克服自己的困难把这个故事完成,克服自己的这种不自信。"
"在那个时代,对一个拉丁美洲年轻人来说,能从事写作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文学是不能吃饭的一个工作。你不能靠这个工作过活。我所知道的绝大部分作家只是一些节假日时写作。比如律师、公务员、外交人员或者大学教师。他们只是业余时间写作。"
"写作对我来说,总是非常神奇的。而且是记录生活冒险经历的一种很好的方式。你在创作中,你发现一个故事。他(她)原本死了,但你能让他(她)复活:你的文字让他(她)复活,让他(她)再生,非常令人鼓舞。这么大的努力后,你得到你的回报。这就是写作给你的感受。"
"阅读对我来说,是一种热情、一种激情。从少年时代就开始了。给人感觉像阳光照亮了我的青年、少年时代。阅读对我来说,丰富了我的生命、生活,使得我产生一些想法,能够成为一个作家。"
"文学绝不是消遣!" "写作就是为了让读者快乐几小时?或者让作家在生活中留下什么痕迹?我更看重的是写作所应有的那些'后遗症'。这些"写作后遗症"正是让人们在读了作品之后觉得"自己的生命和世界并不仅仅是现在这个样子"。
"好的文学,使得读者不满足。他不接受这个世界就应该这样。他觉得,世界应该更好,这个世界应该改变。这种感觉是非常重要的。我称之为'改变的发动机'……所以,文学并不是消遣。文学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文明的组成部分,特别是人类发展的组成部分。所以我们的学习中,文学应该是非常基本的。对于人才、公民的培养来说,文学有一种批判的精神。"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一个作家的证词
75年前,我出生在秘鲁南方的一个城市,叫阿列基帕市。我非常喜欢自己诞生的这个城市,因为他有很多的故事。我1岁的时候,就离开这个城市搬到玻利维亚去了,我10岁之前都在那儿度过。5岁时,我就开始阅读了。开始阅读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认为它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方式,你能够了解单词的意思,把这些句子变成形象,通过这些形象你能知道其他人的生活,在时空进行旅行,把我的生命融入到其他的神奇的生活中去。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伟大的发现。这些阅读,使我的少年时代充满各种各样的传奇。这些故事,我可能不记得了,但我母亲告诉我,我小时候看到这些少年时的故事时会做一些补充,比如有些结局我不喜欢,我就自己把结局给改了,可能这就是我最初的写作。阅读对我来说,是一种热情、一种激情。从少年时代就开始了。给人感觉像阳光半照亮了我的青年、少年时代,阅读对我来说,非常强烈地丰富了我的生命、生活,使得我产生一些想法,能够成为一个作家。
处女作灵感源自《推销员之死》
在那个时代,对一个拉丁美洲年轻人来说,能从事写作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文学不能养家糊口。我所知道的绝大部分的作家只是一些节假时、星期天的时候写作。也就是说,他们是有职业的,比如律师、公务员、外交人员或者大学教师。他们只是业余时间写作。当时我也是这样的,我想做一个比较自由的职业,比如律师、教书或者是新闻专业。但我的天赋给我的这种爱好,是文学。所有我做的工作,从年轻时,我做过不少工作,当时我只是利用空余时间、周末时间、放假时间进行写作。
很多人写的都是诗歌,因为诗歌是最早的文学模式。正如其他所有作家一样,我开始写的也是诗歌,我也不例外。但阿根廷的博尔赫斯曾经讲过,诗歌只允许卓越。后来发现我不能做卓越的事,所以开始写散文。从那时起,我只读诗歌,但不写诗歌了。我觉得诗歌必须达到一种完美,在其他方面很难达到的一种完美。所以散文作家总是偷偷地在心里非常羡慕诗人,因为我们意识到你写再好的散文,也不能达到诗歌这种完美的纯洁和连贯。
上世纪50年代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因为很多阿根廷剧团在利马进行演出,阿瑟·米勒的一个戏剧《推销员之死》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受到它的启发,我马上动笔写了一个小小的戏剧,叫《印加的逃逸》,然后搬上了舞台。那个时候我的梦想,是能够离开秘鲁到欧洲去,特别是到巴黎去。我跟那个时候很多年轻人都梦想着能到巴黎去。巴黎给人感觉是艺术、文学的殿堂。
《城市与狗》与福楼拜的影响
那是个充满热情的年代,是一个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写了第一部小说,叫《城市与狗》,讲的是一个军官学校的经历。很久以后我发现,从那时开始,我总是通过同一个方式在写。这是和其他作家的不同。比如说他们写的是一个你想象中的故事,但写作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从记忆中影像出发的。有一些经历、记忆,能激起我的想象。有些经历可能是令人痛苦的,但情感丰富。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被送去莱昂士巴士官学校,当时有来自所有地区的人,各个阶层的人都有,这个学院就阶层来讲就像一个小的秘鲁。当然军事纪律非常严格。有偏见也好,仇恨也好,各种各样的社会阶层的东西都在那里显现,有些很暴力化。这个经历并不是很好的回忆,但给我印象很深刻。在那里,我了解了我出生国家的情况,暴力情况、分隔情况、整个的秘鲁的社会。对我来说,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我原先读的小说中的冒险情景,《城市与狗》就是根据在那里的真实经历写成的。是在1958年到1961年之间写的。我写故事,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写的。
其实,让我写小说还是很花工夫的。刚开始的时候我很不自信。开头部分都是要努力使我自己确信自己是有能力的,能够克服自己的困难把这个故事完成。我非常羡慕一些作家,他们也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19世纪法国著名小说家福楼拜,我1959年一到巴黎就看了他很多书。我非常喜欢《包法利夫人》,福楼拜的作品我都读了。但他的一些书信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这些书信是一天天发生的事情,福楼拜每天写的信,信里除了爱情之外,还使人感觉在书信中可以了解他如何构建他的小说。给人感觉他好像是一个没有天才的作家,他是通过努力,通过坚持建造了他的才能。福楼拜的作品对我帮助很大。没有天才的话,通过努力、通过恒心也可以产生才能,所以我觉得他是最大的文学大师。
最得意的作品:《酒吧长谈》
还有一个美国作家我非常崇拜。威廉·福克纳,他的散文、故事的影响力、力量性,他的作品的聪明的结构,能让人觉得它是真实的。我的第二部作品《绿房子》从格式、形式来讲就是受了福克纳的影响。在那之前,我和人类学家一起去了秘鲁热带雨林旅行了几个星期。这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新的面孔。回到欧洲的时候,很多影像留在我的脑袋里,特别丰富。《绿房子》,《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还有《叙事者》,这三部小说都是和我那个经历相关的。和《城市与狗》非常客观不一样,《绿房子》都是很主观的,有不同的叙事者。你能看到散文的风格。通过散文的风格,能在小说中看到厚度。热带雨林中迷宫式的风景、还有跟过去相关的一些传奇,这个小说除了讲热带雨林的一些故事,还讲秘鲁其他的海岸地区、北部沙漠地区都可能发生的故事。它能了解秘鲁的多样性、复杂性。
我的第三部小说叫《酒吧长谈》,是我写的所有小说中最花我工夫的。我当年就读的圣马可大学是秘鲁最主要的大学之一,当时是很叛逆的,特别是在后三年。我在学校时就和秘鲁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有联系,那时的共产党几乎被独裁者消灭了。当时警察都是扮成学生来监视我们,所以行事都要当心,讲政治的话必须非常当心。很多老师、学生被关到监狱里,或者被流放了、流亡了。
《酒吧长谈》我写的时候,非常感谢奥德利亚,当时利马安全局的局长。他原先是卖葡萄酒的,独裁者可能是他的朋友,他就成了安全局的头。很多学生被捕,我们买了毯子送到监狱里去,监狱长不允许,说要批准才能送去。我们五个学生组成代表团到政府和他们谈,我们到局长那里,他坐在办公室里,像看昆虫一样地看我们,把一个抽屉打开,拿出一些纸,是我们大学里做的一个秘密报纸,他说,这是什么?你到大学就是为了抨击我?骂我?——《酒吧长谈》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我开始写这些小的故事,怎么把不同的人物、不同地区的人联系起来,开始的一年我很迷茫,后来选择了通过长谈的方式,两个人物谈话的方式,是非常有趣的一个方式。谈话本身,使得他能引出其他人和其他人的对话。所以变成了复述化的谈话。把所有的人物、事实加进去。这本书写了很多年。如果要我选一本能留下来的书,就是《酒吧长谈》。因为我花了很多工夫才把它写出来。
文学不是消遣,是社会改变的动力
写一部小说对我来说,并不是坐在那里几个小时的书房写作。最大的努力,是刚开始的时候。我喜欢的不是写作,而是修改,我非常享受很多小时坐在那里改。不像刚开始我必须强迫自己坐在书桌旁写。进行修改是非常重要的。但有时候你改变它的时候,不能让它更频繁。感觉到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继续下去这个小说质量要下降了—— 这个度是非常重要的。
为什么你会有些生活的经历成为写作的动力?其他的经历,就没有这样的激励,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和其他的作家也交谈过,他们也是很迷惑,碰到这样的情况。这些动力,特别是从创作角度来说成为动力的一些经历,都有中心的思想,有些可能是对你人生产生创伤的东西。你无意识的藏在内心了。
我所做的事情,我生命中所写的东西,有什么用?除了让大家非常快乐地过几个小时,看过我书的人,在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迹吗?我认为是这样的,我称之为“后遗症”。我们所留下的作品的感觉,是说服自己,生命和世界并不仅是我经历的这样。《战争与和平》、《包法利夫人》、《悲惨世界》,我们回到现实世界一看,我们真实世界多小啊!和我们创造的世界比起来。这确实是能留下一点痕迹的。
好的文学,使得读者不满足。他不接受这个世界就应该这样。他觉得,世界应该更好,这个世界应该改变。这种感觉是非常重要的。我称之为“改变的发动机”。如果人类对现在的世界完全满意的话,我们就不会从山洞里走出来了,就不会去发现新的东西了。正是因为这种不满足,使得我们要求一个更完整的、更好的、更不同的现实社会。所以,文学并不是消遣。文学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文明的组成部分,特别是人类发展的组成部分。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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