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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流暗涌 蛰伏生长——访北京地区私人博物馆
作者:张宇翔
中国当代文化阵地的很多角落,依旧夹杂于自由与管制的灰色地带,带有草莽式生长的特点,似一片放荒的麦田,等待守望。私人博物馆正是当前我国文化领域的一块等待守望的麦田,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私人博物馆端倪初现,然而直到现在,这片麦田依旧在灰色中蛰伏与挣扎,群体的生存状况并不容乐观,带着疑问和些许的不安,笔者走进了北京地区的私人博物馆……
兴之所至 情之所钟
睦明堂瓷片博物馆里用碎瓷片拼搭成的中国瓷器史;观复古典艺术馆里明清家具散发的时光幽香;胡同张老北京民间艺术馆里尚有余温的老北京生活映像;御生堂中医药博物馆里对中医的顶礼膜拜;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里几万件的皮影珍藏;励志堂匾额博物馆里千万年来承载着深远意味的碑匾;何扬吴茜现代绘画馆里在狭小空间里散发光芒的个人画作;中国紫檀博物馆里弥漫着的名木清香;天明盆景奇石馆里浓缩了大自然的伟力……
私人博物馆与公立博物馆最大的不同是,当你走进它们,那渗透着创办者情感的个性气息立刻会扑面而来。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同时迎来了文化格局的重新建构,高度统一、强力管制的文化体制在市场的冲击下日渐松动,潜伏的民间文物热情在日益雄厚的民间资本的支持和推动下,走进了公众视野,藏宝于民,成为了中国当代文化格局的另一块急速成长的高地,而私人博物馆,正是以北京为其诞生与成长之地。“文化需求旺盛,博物馆资源丰富,以及示范全国的影响力使北京具有发展私人博物馆的诸多优势。”北京市文物局博物馆处处长刘超英如是说。对私人博物馆而言,文化需求是双向延伸的,一方是创办者的个人兴趣与需求,另一端则是公众的兴趣与需求,只有二者顺利对接,才能确保私人博物馆生命的延续。笔者采访的私人博物馆中,绝大多数是从馆主个人兴趣收藏发展而来的。
笔者来到了胡同张老北京民间艺术馆,与该馆张毓隽馆长进行了一番交谈。细细问来,原来张馆长从小就喜欢老北京文化,美术创作、捏泥人……不管做什么都和老北京文化有关。建博物馆是张馆长从前没有想过的一个大工程,一开始家里人也不理解。张馆长笑着说:“他们嘴上说不支持,但是行动上是支持的。你看,这个事情我是开心了,却让他们不开心了。”
他说:“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但是我觉得不能把它不当回事。我不是那个时代文化的见证者,那么要当传承者……很多人觉得这个东西无所谓,但是我觉得这是一种资源,应该让社会了解。”胡同张艺术馆是让张馆长十分自豪的作品,他认为,到他的博物馆去,人们可以感受到全方位的老北京文化。吃,做,玩,赏集于一体,平实亲切。谈起每一次接受团体来访,张馆长都特别有成就感。他接待过一个老北京文化爱好者到馆里办孩子的满月酒席;也接待过各国的留学生小团体,并根据他们的需要为他们量身定做参观计划,甚至能提供北京名小吃、教他们京剧化装和表演。想必在他与博物馆相互支持的岁月里,一批又一批来访并获益的参观者的群像,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快乐来源。
“我从骨子里血脉里就是喜欢老北京文化。”张馆长执着的表情极具感染力。
我又来到了大漠奇石博物馆。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小院,坐落在四面环山的昌平区流村镇古将村。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有蓝色的玛瑙、紫色的水晶、红绿的碧玉、雪白的玉髓、黑色的玫瑰,五光十色令人炫目。馆长魏进学老先生与石头心灵相通,相爱至深。魏馆长笑称他和大漠石是一见钟情。看到了大漠石后,他就产生了喜新厌旧的感觉,将原来收藏的石头全部送人,自此他和大漠石结下了不解之缘。此后,魏先生就一头扎入大漠石的收集之中,一梦就是十几年。
作为大漠石的个人收藏家,魏馆长没有把石头藏在自己的深院里,这些他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石头,被他展出在大漠奇石馆里。谈起收集石头的过程,魏馆长言谈里不乏辛酸和自豪。他曾数度开着吉普驶进大漠,也曾经为此手脚骨折几近丧命。奇石馆建成后,每年寒、暑假,昌平区政府都会组织学生参观奇石馆,了解自然知识。走进奇石馆,就像走进了沙漠,可以说,大漠奇石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自然博物馆。
无论魏馆长建馆的初衷到底是对大漠奇石的爱好、对传播奇石文化的责任感还是对科普奇石知识的热忱,如今的奇石馆已经是魏馆长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为大漠奇石的题诗是:“千姿百态任方圆,日月生成未纪年。不假雕工凭造化,自由自在自安闲。”从石头中,魏先生得到了不少启示,自从迷上了大漠石,他每天整理搬运石头,可以强身健体,看到这些石头,他就高兴,隔绝了一切烦扰,全身心地投入他的大漠奇石事业。
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由崔永平夫妇创建。它是由馆长夫妇买下的自己所在单元楼楼下的三间公寓构成的博物馆。三间公寓中,一间作生活用,剩下两间都开辟为展览室。三万多件皮影原件,甚至包含了明清古品,还有可移动的皮影戏舞台,旧式的音乐播放机……他们经常到外国演出,其中去日本和德国最多。他们有外国学生,那些学生们甚至在国外成立皮影爱好者协会、建立皮影博物馆。
夫妇俩从小一起学习皮影艺术,可以说受到了非常深厚的艺术熏陶。说起自己丈夫的才华,崔永平的夫人总是又自豪又敬佩。崔永平是原中国北京皮影剧团编导,北京表演艺术委员会委员,创作了许多皮影剧本。因为一场急病,崔馆长手脚变得不灵便,难以继续进行表演。于是,开博物馆的计划被提前实行了。崔馆长对自己的藏品非常自豪,因为其范围之广、门类之多、价值之高,恐怕全国难有匹敌。
崔馆长一边开馆,一边教授皮影艺术。他的言语里时刻都有着对这门艺术能否流传下去的担忧,也有对皮影艺术的热爱和坚持。他们夫妇渴望看到皮影艺术好的未来……
私人博物馆的建成,通常都发源于馆长的个人收藏。从收藏到布展,这其中发生了一种文化意识的转变。励志堂科举匾额博物馆的姚馆长原来热衷于收集砚台,然而对于最后建成匾额博物馆,姚馆长说:“匾额承载的意义是任何其它的文化载体所无法比拟的……权利、地位、社会映像……中国的科举文化、匾额文化应该为大众所关注。”对于这样一种从业余到专业的改变甚至是收藏对象的改变,姚馆长并未多做强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其他私人博物馆的馆主一样,将目光从私人收藏转向了文化传播传承。这种转变对于某些文化主题的普及起到了非常大的推动作用。
不走寻常路
北京收藏界最早被审批的四家私人博物馆(号称“京城四家” )里的唯一一家个人艺术博物馆,何扬吴茜现代绘画馆,选址在金盏乡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从路途的鸡鸣犬吠难以想象一座小有名气的绘画馆就隐藏在这样市井的小镇里。负责看管绘画馆的是当地的一位中年妇女,她就居住在馆边的屋舍里,没有人参观的时候就把展厅的大门锁紧。
没有讲解员,也没有特意的装潢布置,一切都随着馆主的性子来。简单的灯设,白白的墙壁,反而衬托出了画者的独到创意。在一个废弃的院楼里观赏流动时光里凝固的画作,其中的美感也许不是馆主特意制造,但整个馆与周围环境的外在和谐和内在反差,形成了博物馆的独特风格。
在胡同张民间艺术馆和皮影艺术馆,由于展馆与生活区很靠近,所以展品的陈列也和生活用品有一定交叉。这样的格局让人倍感亲切和平实,穿行其中既能观赏艺术瑰宝,又能感受到博物馆的生活气息。
睦明堂碎瓷片博物馆设在地下一层,拾级而下,每迈出一步都有一种更接近历史的感觉。睦明堂还将中国的瓷文化和茶文化有机结合。“品一盏香茗,赏一款古瓷”,一条摆满碎瓷的玻璃板路贯穿全馆。
御生堂中医药博物馆陈列的展品都由白家历代传人收藏而得,现馆长柏杨是白氏第13代传人。因此,复原的御生堂老药铺是博物馆的重头戏。药柜、桌椅、板凳、药具都按原药铺场景摆放,乾隆御笔书就的“御生堂”匾额赫然悬于门上,一派古旧韵味,不禁让人遥想明清时代药铺内熙熙攘攘的盛况。奥运期间柏杨馆长专门配备了讲解员和翻译,以招待国际友人参观。
北京私人博物馆的展区格局设置可以粗略归为几类:展示空间与居住空间;展示空间与商业推广空间;展示空间与专业服务空间。观复古典艺术馆就开辟了会员制度,会员们有专门的场所茶饮聊天。较多的私人博物馆的室内装潢都由馆主设计完成,充分体现了馆主个人的审美倾向和藏品的特点。当你走进一家私人博物馆,馆内的每个细节都是独一无二的展品。更自由,更平实,更多样化以及充满了更丰富的可能性。
展馆选址则多靠近文化区域。比如励志堂匾额博物馆设立在高碑店村的民俗文化街上。而观复古典艺术馆和中国紫檀博物馆等资金比较雄厚的博物馆,占地面积比较大,馆址也靠近城郊。规模较小的博物馆则一般与馆主的生活区、创作区比较靠近。馆内的展品一般不设围栏和玻璃柜,让参观者可以自由触摸。
私人博物馆体现出来的种种特点,都让游客们十分着迷。这些极具特点、成为完整个体的博物馆的确是中国博物馆舞台上不可忽略的角色。
蛰伏与挣扎
目前私人博物馆在我国的文化体系中,尚处于被边沿化的状态,业界有人戏称私人博物馆是被有关管理部门“放养”着,体制、政策、市场等多方面的高压,再加上起步晚、力量单薄,一部分小规模的私人博物馆面临着严重的生存问题。
崔永平皮影艺术博物馆的馆长与笔者对话时,恳切地提出希望得到社会各界的帮助。他们仅靠为数不多的演出费和培训费维持着馆内藏品维护需要的一切开支,因为请不起帮手,大多数的维护工作都由已经不再年轻的夫妇俩自己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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