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语之八：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管季超0712

中国话语之八：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文/子虚
  2008-07-20


   





    第一次听到这句俗话，是在1980年代后期。那时，我做团委书记，“组织”的重点发展对象，已经填了表，派了介绍人，还出去给其他人搞过“外调”什么的。当然，遇上了“自由化”，最终关前止步。止步前，参加过几次“组织生活会”。会上，传达的文件和与会者的发言，对这句俗话所表述之世道人心，多有抨击之语。当时，我已经是读了很多部马克思了——我读哲学是从马克思入门的。
    当时，大约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次通货膨胀的前夕。当时兰州地区流传一个故事，说一个老头一辈子存了3000块钱，打算两个儿子结婚时，各送一台彩电。结果，几乎一夜之间，他那点儿积蓄，只够买一台了。老头心里一急，倒在银行柜台前，昏过去了。至于这事真假度有多少？我觉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的涨价幅度还真是那么回事。
    马克思说过，通货膨胀是“政府抢劫国民”。当然，马克思说的，只是资产阶级政府，与我们无干，呵呵！但在当时，即使像我这样并没有多少经济负担的年轻教师，也都心怀愤懑。那时，“腐败”这个词已经出现了。大家点着购买力越来越低的那几张票子，自然是要骂娘的。当然，骂娘是不被允许的，于是，便有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一说。

    岁月如梭，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钱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值钱，大家也已习惯了。腐败也愈演愈烈，档次和范围与日俱增，大家也已经审丑疲劳，见怪不怪。不过，骂娘的声音并没有衰微下去，也呈现出一派水涨船高的态势。前些天，在一则看着很理性的网文后面的回复里，再次，见到了那句似乎很是悠远的回复。发言者写道，“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楼主怎么能够这样呢！”
    骂娘是一个很不文明的习惯，鲁迅先生就曾经很是不屑于中国人的“国骂”。开放初期，看到一则笑话，说一中国人在荷兰工作，与同事有冲突，便祭出了国骂来，大约是表达了想和对方的母亲有染之类的并不崇高的臆想。没成想，那荷兰小伙儿居然没生气，撂了句，“那是你和她的事儿，只要她愿意，我没意见。”扬长而去。当时看完这则八卦消息之后，笑。笑完之后，想，是这么回事嘛！
    性问题上，国人的很多观念是很可笑的。在一些人看来，能够和某女性有染那么一下子，那绝对是占便宜的干活。当然，到了强暴的份儿上，便属犯罪无疑。按照古今中外的律条，大都是应该坐牢的，另当别论。所以呀，一般祭出这种话语的时候，往往，表现着一种强烈的不满，最终，作为一种无效的抗议和精神补偿而常存不衰。当然，一些市井俗人甚至学院派人士中，还是有人乐于摆弄此类话语，用以表达彼此之间的热络。窃以为不可取。

    任何东西流行，自有它流行的道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黑格尔说辞的被滥用，在中国，很大程度上，缘于逻辑学的缺失。问题的结症，就在于那个“理”字儿。普通人众，无论官民，大都患有严重的“屁股决定脑袋综合征”，合乎自个儿利益的，就是理；不合乎的，就不是理。利益当前之时，悠悠万事，惟此为大，哪儿还顾得上理不理的。真正持中立立场去解读诠释那个似乎不起眼儿的“理”字，在中国，道路还很漫长。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一语，曾经大流行，现今小嗫嚅。别小看这个转化，还真是反映着中国社会人心的深刻变迁。按照“屁股决定脑袋”原理，一些高居庙堂的肉食者持此说辞，一点儿也不奇怪。问题是，那些个和我一样几近衣衫褴褛的主儿中，也有稀里糊涂跟着瞎嚷嚷的。这些人，并非别有用心，只是，他们的政治智商太低，几近于无，凡事不明表里，被谁给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悲夫！
    多年以前，我任教的那座北方学校中，就有这样一个老教师。当时，我们年轻人大多愤世嫉俗，对腐败现象多有微词，掀起过一些小小风浪。“组织上”的关照是免不了的。不过，对这种关照我们有思想准备。没有准备的，是出自那位老教师的关照。办公室里，他曾经主动约谈，跟我讲道理。其中最重要的说辞，就是那组中国式比喻。当时，我已经能够分辨“筷子、肉、碗、娘”之类喻体后面的本体了。努力的结果，却是他摇头，我叹气，彼此放弃。

    1990年左右，那位老教师退休了。1992年起始，开始加工资。加工资的前奏，便是人民币贬值，物价飞涨。在我校门房，经常可以见到一批发牢骚的退休教师，那位老教师身列其中，堪称积极分子。因为，我们在职者工资涨得多，他们涨得少，靠退休金生活的他们，已经不堪重负。退休教师没地方去，便经常在门房呆着。聚在一起，叙各自的心酸。叙着叙着，不由自主，开始骂娘。看这他骂娘时投入的样子，全然忘记了曾经给我的那些语重心长。我觉着悲哀。
    “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一语，属于典型的中国式比喻——中国人有着拿比喻说事的悠久习惯。此中，预设了一个情境——这句话，专门说给那些个给好不依不识好歹的心智发育不健全的不懂事的孩子听的。和动物界一样，每个人在孩子时期是没有劳动能力的，得依赖上辈人赡养。句子中的“娘”就是那个赡养者，“肉”就是娘辛苦劳作获得的用以赡养孩子的物质精神财富。“吃肉”且“骂娘”非但不合理，且不道德，简直太不道德啦！由此，完成了对不懂事的孩子的痛心疾首与深刻谴责。
    移植到国家政治领域，政府充任了“娘”的角色，而“不满者”则充任了“孩子”的角色。按照现代文明社会之宪政原则看去，此言大谬不经！现代宪政原则，人民是主体，政府是仆人，主人聘请仆人为自己打理事务，根本就不存在仆人养活主人的道理。仆人做得不好，主人自然可以不满，甚至解聘仆人。现今任何国家的法律里，已经没哪个统治者敢于公然地把这组关系给颠倒过来。由此，“吃肉”理直气壮，因为，那时自己的劳动所得。“骂娘”也属常态，因为一些仆人的劳动态度与技能总是不尽人意嘛。不知那位老教师还健在否，也不知他老人家终其一生，是否已经明白了这个浅显之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