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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城市
文/王木春
深夜,独自游走穿行于异乡的街头巷尾。每条长街或短街都如一个个别样的人生。简朴的,繁复的,多汁的,平淡的,我为街后活着的或死去的主人经历一遍。
又出差到这古城。刚从一家多年熟悉的书店而归。初春的晚上,湿漉漉。凉意却似深秋。一个人,夹两本新书——凯鲁亚克的《孤独旅者》和丹弗朗克的《Liberted!自由派的作家们》。傍晚刚下过一场雨,街道虑去了匆忙的脚印杂乱的喧嚣滚滚的灰尘,正如我淡淡的心境,清新,安静,在夜里。
不知那个“垮掉一代”的凯鲁亚克,会告诉我他一些旅途上的什么故事呢?是否依然是《在路上》里充满时代青春期的叛逆和狂野不羁作派?而陌生的丹弗朗克先生,他用英国式笔尖细细描画着的海明威、纪德……又是什么神情呢?一串熟悉而遥远的作家,似乎借着冷冷的风挤出书页,行走在我的身旁,让我温暖又安全。
有些书根本无须开卷,只要书名,就足以喂饱我的想象,给我蓄入长久的安慰和快乐。像见到麦地就闻到面包溢出的芳香。有的女人也是。只要她们悠远的名字,只要她们的寥寥几行水做的文字。
在与己无干系的城市街头,一个人,以双臂的桨,漫溯。从头发到脚趾头,纯然像一根空心管,空荡荡的,挂不住任何露珠与风声。没有所谓的孤独、无聊,更没有什么冷落、凄苦,一颗心是那样简简单单、冷暖适中。这份湿润的心境最适合这类书籍的进入,以及书籍散发出的某种情怀的栖息。此时,唯一的渴望是适时地来点飘着的雨丝——最好是古诗里缭绕着韵脚的春雨。可惜没有,正如我缺一件长衫一把纸伞一段漫长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
目光蓦然触及一个角落。一个我熟悉的角落——某银行大厦底楼的走廊尽头。大厦装潢得宫殿般辉煌,财富在每块石板墙壁上炫耀着光芒。三年前,父亲来这座城市住院两三个月。我暂住的地方离医院有一段距离。这角落是我必经之处。一天晚上,我从医院迟迟回来,昏昧的灯光下,瞥见走廊的一角,蜷缩着一堆黑糊糊的东西。细看,是棉被,棉被的一端露出个脑袋。凌乱的头发像枯草随风而动。下面铺一张草席。那时正值严冬,我迎着锐利的北风前行,寒冷压缩了我的身躯。悲凉从枯草间嗖嗖嗖朝我袭来。我和父亲、姐弟们来到这里,和这蜷缩在墙角的生命相比,生活境况虽迥异,可生存的欲望应该是一样的。这一晚,这在我眼里原本如尘屑般卑微乃至无痕迹的生命突然间那么熟悉。我轻轻地走过,仿佛穿过自己童年的掌纹,穿过某个古老的村庄。
而今夜,角落的地板空空落落,雪亮的灯光扑打上面,泛动着强烈而冷漠的表情。人呢?这么迟了,该来了吧。这城市,他不可能到别处去的。记得那时弟弟说,别看那些流浪汉,他们睡觉的地盘都是固定的,绝不许别人侵占。莫非他回老家了?但我愿意推测,他该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家,只抛锚于他的蓝蓝的梦中。要不,寒冬之夜,他如何能酣睡得那么沉稳?而且一连许多的夜晚都如此。也许,他浪迹到另一座城市,因为,今年这古城的霓虹灯比往年来得加倍的明亮,它几乎刺透了每个角落的黑暗。人们说,这叫城市夜景工程。它照亮了城市,美化了城市。但流浪者呢?他唯一可寄身的“家”融化在光亮里。哎,流浪者,这些被光明驱逐、也不适应光明的物种。
想到最后一句话,我内心苦涩地笑了。我笑自己。我恍惚还听到附近也传来相似的笑声。我四顾,旁无一人。我知道了,是手上两本书发出来的笑声。
阒静的深夜,这笑声温和,自由而深沉。
春天,似乎从笑声里泄露,给我一个充满梦幻的拥抱。
2008-3写,2008-10-6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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