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如此教作文

管季超0712

“名师”如此教作文

——丑陋的语文教育之四
文/王木春



假期，学生L来家小坐。他正就读北京一所著名高校。闲谈中，他告诉我两年前他在外地某私立中学补习时的一些情形。最令我惊奇并无比佩服的，是他的那位“身怀绝技”的语文“名师”。

学生L介绍说，语文老师教给他们一套“四两拨千斤”应对考场作文的绝招：只要熟记一两位重要名人的若干生平事迹，再调动最华丽抒情的词藻加以包装或乔装，保证不管遇上什么作文题，均可随心套用，以不变应万变，即使和预备的素材风马牛不相及的作文题也尽可放心大胆地生搬硬套，因为，语文老师透露：“多数评卷教师看到作文语言优美，又有经典事例，几乎都会给打高分，何况大多数作文根本无暇细看，10几秒钟就匆忙打发掉”。

我听后愕然。学生L可能见我将信将疑，便建议以他所熟记的“苏轼”为例，任由我当场出作文题进行“验证”。我给了一道题，他略一思考，立即结合苏轼生平，叽里咕噜吐出一大段“美文”。我另出一个题目，估计很难再与苏轼扯上关系了，不料，他把刚才的事例稍加“改装”，又轻松地表演一回，虽然有些生拉硬拽，但短时间内的确难以看出破绽。

“多久掌握这套技巧？”我问。“不长的时间，大概试写过几回之后。后来就越来越顺手了。”他答。

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仿佛目睹神仙在我面前演示点石成金的神功。

“王老师，你不知道，我练就这本领后，在几次大考中，我写作文极其神速，简直不用动什么脑筋，但分数都非常高。”他得意地说，停了一阵子，又说，“不过，你当时教我们的才是真正的写作。”我听不出他到底是褒奖还是贬低我。我只是难受，内心滋味杂陈，说不出是自豪感，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沮丧，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到自家小女。她念小学时，偶尔拿作文题请我指导，我总这几句话：“放开来写，想啥说啥，甭顾忌什么。”结果，女儿写的作文每每超过规定字数一倍以上。她还让我替她修改作文，我一般仅改错字而已，从不大删大砍。一些语句读来有些怪味，我并不对它动手术，我觉得怪味的句子自有其存在的道理，至少是孩子彼时微妙情感的真实流露，谁说非用我的表达来替换才可？后来，女儿的语文老师知道我的“恶劣表现”后，感到匪夷所思，当我孩子的面抱怨道：“亏你爸爸还是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呢？”我一笑置之。所幸，小学时成绩不排名，考好考坏无关宏旨，女儿的作文就这样野草般自由生长。她几次参加县市的作文竞赛，名次总末尾，我们都不在意。我打心眼里喜欢她率性的文字，没有学生通常有的八股味。

上了初中，学校开始搞总分排名，作文分数急剧得到重视。女儿依然我行我素，作文信口开河。结果，有两三次成绩较低。一天，她拿着考卷向我发话：“爸爸，都是你害的，教我作文放开写，可老师说了，我的作文常离题，还很不规范。”我问什么叫“规范”？她把语文老师教给他们的那套如何开头、结尾、过渡的方法一一“转售”给我。我无言以对。

接着的期末考，女儿的作文终于获得极高的分数。参加县作文竞赛也获得二等奖。她高兴地说：“还是我们老师行，原来写作文有套路，并不难。嗨！”她还“威胁”我说：“看来，将来上高中，不能让你教语文。幸亏我发现及时，要不，倒霉！”

我又一次哑口无言。我能反对她执行老师教的那一套技术吗？即使反对，她还愿意听我无用的“高论”吗？再说，考试成绩低，谁负责呢？至于她的语文老师，我能指责他的短见吗？在封锁严密的应试体制下，几人能超拔于功利之外呢？渐渐地女儿看课外书也少了。我唯有说不出的怅惘。

再回头审视自己的语文教学。有一个念头不时闯出来折磨我：我该培养学生善于表达真情的写作趣味呢，还是教给他们一切向应试曲膝投降的种种“技巧”？记得某位著名的特级教师无奈地坦诚道：高一、二年，是素质教育，高三年是应试教育。我曾尝试向这位特级教师“学习”，但我发现似乎学不来这种“灵巧善变”。

前几天参加某届学生的同学聚会。宴会上，有美酒，有美食，有美妙的歌声。但这些都比不上学生的“美言”：“王老师，我们基本忘记你讲过的习题、上过的课文，但永远记住你为我们读过的那些好文章，甚至记住你读书时的动作和眼神，记住你教给我们怎么读书、怎么做人。今天我们多数同学依然喜爱安静地读书，喜欢思考，喜欢文字……”

一女生回忆说，记得高二时，她和妈妈发生误会，她当晚有感而发写成周记。后来，我在班级推荐了她这篇周记，还认真地做了温馨的建议。她非常感动，从此开始喜欢悄悄写点文字。

学生们所追忆的情节，时过境迁，我大都记不清了，但我很沉醉，沉醉在作为一名语文教师的职业豪迈感中。或许，只有语文教师才有福分与学生一道，分享文字带来的美、愉悦与感动。

我似乎明白自己该如何教作文了。

2009-2-6写，2009-7-30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