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05|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坏小子葛优 文/崔卫平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1-8-14 19:58: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坏小子葛优
  
                                                                                                 一 冯小刚的恶梦



在很大程度上,与其说是冯小刚的喜剧电影,不如说是葛优的喜剧电影,因为葛优在其中的表演是这种电影最为吸引人的内核,从《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到《大腕》《手机》乃至眼下的《夜宴》,很难说有多少人是为了冯小刚而进了电影院,还是因为葛优这小子。如果不怕被看作在两位长久搭档之间制造裂隙,还可以进一步说,这两者始终不是一回事,从一开始某种差距就存在,到后来并没有缩小,大有越演越烈之势。


从外表上看,这两位爷们属于同一系统,北京话称为“糙爷”,无非是眉毛长得粗了一些,颧骨略微突出了一些,牙齿程度不同地有些不齐。在某种意义上,冯小刚像是葛优的夸张版,把葛优的缺点再加放大,是对葛优的讽刺模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然而,古话又说“事在人为”。


随着岁月的推移,如果说,葛优始终保持自己“冷面喜剧”的白专道路,而冯小刚越来越趋向“又红又专”,即他越来越要求上进,要求自己的工作中有救世的内涵,影片的叙事肌理变得越来越光滑,纹路越来越平整。早先在《甲方乙方》里头,顶多也就学习雷锋做好人好事,但到了《手机》、《天下无贼》时,已经变得胸怀天下、放眼世界,针对现代社会根本性症候,提出富有悲剧性的解决方案,即将手机扔进火里与不惜代价维护傻根未受惊动的昨日美梦,颇有乌托邦的色彩。及至《夜宴》,他自我感觉的“悲剧”色彩则更为深重了,看上去立志与自己的昨天告别。而与此同时,葛优却始终显得上进心不足。


作为导演,冯小刚心里是非常清楚的,他对葛优采取的是“控制使用”政策,不要让这小子干扰了自己的战略部署。具体做法主要做法是在叙事的发展中将他渐渐排挤到一边去,在情节的进一步展开中让坏小子变得失效——除了学雷锋之外,还要让他成为大孝子(《没完没了》《不见不散》)、乡愁病患者(《手机》)等等。而感到控制不住时,干脆将葛优排挤出去,从冯氏电影中彻底消失,如《一声叹息》。据悉冯小刚的下一部关于战争的影片,因为葛优年龄稍长而不再出现,这令人担心假如没有葛优的冯小刚电影,还会有什么看头。当然也不排除在他身边安插一个也许是更能够引人注目的人物,从刘蓓、徐帆、吴倩莲到傅彪、刘德华或者唐纳德"萨瑟兰不等,不要让这小子太过出风头。


但是不管导演怎么想,因为葛优的出现,影片本来追求的思想内容便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最典型的是这回的《夜宴》,观众根本就没把它当一悲剧或者歌剧来看待,他们是怀着一如既往的喜悦进入电影院的,就像那些很有经验的猎手,等待着葛优一出头就是一枪——不,期待被葛优击中。这下弄得葛优像《夜宴》中的地下党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与观众进行秘密接头,聪明的观众以笑声来表达他们接受到了葛优随身隐藏的密电码。剧情中并不存在的,为何在电影院里出现?这是令冯导百思不得其解的。他远远没有料到的还有,这场精心策划的华丽大戏,被葛优这坏小子给搅了。


实际上,在葛优与冯小刚之间从头到尾的争夺战中,观众起了关键作用,或者说整个战火都是观众挑起来的。他们认同葛优到了如此是非不分的地步,仿佛葛优是他们的一面旗帜,是他们的形象代理人。对于一心要求进步的冯小刚,原地踏步的葛优仿佛是一个驱之不散的恶梦。



                               二、身为群众     

                     

迄今人们还是习惯用一个十九世纪的一个词汇——“小人物”。但是经过一百多年的社会分化和民主普及,尤其在中国经历了至少在理论上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阶段,那些在权力关系中处于不利地位的人们,远远不是十八世纪的“不幸者”或者十九世纪的“悲惨者”,仅仅是无力的、需要同情的客体。他们从自己的处境中发展出不只一套生活哲学,葛优身上体现的,就是为许多人认可的那一款。


《甲方乙方》的开头,主人公这样介绍自己:“我叫姚远,现年38岁,未婚。人品四六开。优点六。缺点四。是个没戏演的演员。” 这个开场白可以看作一篇“自供状”,问题更在于这篇供词是提交给谁的。其中一些用法泄漏了天机。“现年”xx岁,“未婚”,这些都是属于特定的书面用语。当年张贴上墙的法院布告,不管是判死刑还是一般徒刑,判决书上用“现年”来表明罪犯的年龄现状,而不用拐弯抹角的出生于某年某月。至于“未婚”人们则更熟悉了,谁填表时都会遇上这一栏。也就是说,这个“自供状”未经挑明的接受者是制度(秩序)一方,而当他表明知道自己处于秩序的某个下方时,他也表明自己站在一个与秩序面对面的位置上,站在它的脚下。当然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向秩序挑战。


“人品”的说法更加有意思。一般我们不会说自己“人品”如何,这个词密度很高,弄得不好会伤人,一般它掌握在专业或业余的道德权威手中。若是自己拿来放在自己身上,不免令人怀疑这个人的人品是否真的出了问题。还好,问题不大,四六开而已。关于某个大人物的历史评估,人们熟悉的是三七开,这里来了一个四六开,好歹有点自知之明。作为“没戏演的演员”,就跟“群众演员”差不多。干脆就叫他“群众”好了。


作为群众,他的身份只有在权力关系中才能更加凸现出来。只有在权力的支配和被支配游戏当中,群众作为群众才显出他的本来面貌。于是我们发现,葛优每回至少拥有一位上司,需要的话是多个领导乃至多位“上帝”们。在《甲方乙方》中,葛优的顶头上司是“好梦一日游”公司的总头目冯小刚本人,还有那些离奇古怪的顾客(上帝),他们就像是中了不同的邪教的信徒,变着法子让葛优为他们服务。《不见不散》中,葛优的美国上司是徐帆,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关系虽不是上下级,但胜似上下级。徐帆可以这样居高临下地对葛优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俨然一名领导的口吻。《没完没了》是双重领导双重压迫,即傅彪和吴倩莲,他们从不同的角度给葛优带来压力和困扰。


《大腕》中的上司最为体面,是大名鼎鼎的唐纳德"萨瑟兰,后来便发展为形形色色的广告商人。到了《手机》,除了老领导费墨,其余三位女性都可以算上:妻子、情人、未婚妻。《天下无贼》中似乎翻身当了领导,但是此领导并非彼领导,“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当他感叹“要团结”,客观上只能说明分裂不可避免。即使“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实际上也没有人真正拿他的生气当一回事。显然,作为“群众”的积分,很难带到《夜宴》中的篡权者身上去,冯小刚这部电影最大的失败是启用了资深群众葛优,这家伙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埋藏在剧组。


这个群众是接受自己的实际处境的,他知道自己是谁,他守着自己的本分,他承认自己除了是群众,不再是别的,不会将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他缺乏对于自身的想象力表现在——不管是什么主人,他都表现得唯唯诺诺,惟命是从,至少表面上找不出什么不合适。他的得体表现在不仅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而且知道别人怎么应该做,知道如何保持和再生产那样一种与他人的关系,即再生产出自己的群众身份。


在这个意义上,葛优在《甲方乙方》中的表现,提供了这个形象的地基部分,也就是说,后来在别的影片中所作的,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的加工。作为“好梦一日游”的员工,他的工作就是实现别人的梦想,这就需要他根据别人的要求来设计自己。他本来是什么人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在于他要能够满足别人对他的期待和想象,站到别人给他指定的位置上去。当终于当上“一日将军”的书商跨上他的吉普车,对他发指令:“你给我go,go”,他就得用相应的英文麻利地说:“yes,sir”。当这位将军需要表明军中执法严厉,而作为“姚司令”的葛优“装甲师还在雨花台”、“部队损失惨重”,他就必须被拉出去枪毙,临走前还大声疾呼:“我在北非流过血,我在犹他海滩负的伤,我为领袖立过战功”,而且表情真挚,仿佛这些纯属搞笑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等脱离将军的视野到了户外,他朝天打枪,还不忘了大叫“啊,啊”(给将军听的),然后小声添加一句:“死了”,亲自宣布自己的死亡。


而当游戏结束,玩上瘾的书商仍不罢休,你看他怎么教训对方吧。他一边帮助卸下书商的“将军服”,一边连连数落:“过过瘾就得了,和平年代真巴顿还得在家老老实实呆着,撒野警察照样抓他。好好卖书当你的良民,国家有咱强大的人民解放军保卫着呢,打仗也轮不到你”。你看他多有现实感!一转眼,他就变得六亲不认,一点也不含糊。


所谓“当一个良民”耐人寻味。“良民”是一个来自秩序的要求,当一个“良民”是遵照来自外部的某个指令。换句话说,他本来不是一个良民,而是别人要求他这样做,他也知道自己除了这样做以外,没有别的出路或者选择。于是“当良民”成了生存之道,成了保存自己的一种做法。当然也不排除他本人就是一个良民,但是一旦别人从外部要求他这样做,他就变得不是良民而是“贰臣”了。


谁能够说,这种做法有什么错呢?在这个意义上,身为群众的意思,根据别人的需要,“扮演一个群众”的意思,扮演得适合权力意志的需要,适合来自对方的要求。徐贲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写道:“扮装技艺是一种亚文化政治的体现。它也是一种边缘者因易受伤害而以自损求自保的生存方式——自我涂抹、自我嘲笑、自我矮化、自我检讨”。


话已至此,这里讨论的对象葛优,已经不仅是指一个叫做葛优的演员即1957年出生的葛存壮先生的儿子,而是一种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自动机制”:这个“自动机制”与一个更大的“自动机制”相关联,只要大的“自动机制”在动作,小的“自动机制”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其特殊标号的产品。什么东西从葛优这里出来,都变成这个德性。作为演员,他是中国影视中为数不多的、需要为他度身定做的人。即使他洗心革面,观众还是老远一眼将他认出来,并将他拉回到他们的道路上去。而我们的讨论,都是在“葛优扮演葛优”这样一个前提之下。


而另一方面,在这种扮演中也有某种反抗的成分。用扮演的态度来满足对方的需要,意味着不拿你当真,或者这不是真的。并且既然是扮演,他本人则在这件临时的外衣下逃脱了,若同蜕皮的蛇一般将一层外壳留给你。实际上,权力意志所要求的,仅仅是外部的服从。从某个可以标出的时间开始,它已经不关心人们在内心里如何去想。的确,仅仅需要人们来扮演群众,而不一定是作为基础部分的真正群众,说明权力意志本身已经陷入内在空洞和瘫痪之中,而它表面上的威权,在某个意义上,正好成为人们嘲弄的对象。



                            三、自我扮装



在《甲方乙方》中,出于客户的要求,除了扮演那位“将军”的“司令”,葛优还扮演了“恶霸地主”、“严刑拷打者”不等。曾经是表述中的“严酷事实”,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权力游戏” 。这也可以看作将“权力话语”下放。在这个世俗化的年代,人们通过这样一些模仿的方式,释放过去被抑制的能量。


让葛优来出演“戏中戏”正是再适合不过了。看见他一再卷入戏中,观众心中甚至有一种狂欢的感觉。因为“扮演”这种形式最接近他们自己的真理,接近他们以假乱真的生活真谛,甚至是以某种方式透露了生活秘诀。因此,当《不见不散》中,在美国的葛优戴一副魔镜出现在徐帆面前,模仿老外说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我叫霍华德,欢迎你到我们美国来。你们中国菜很好吃”,还没有等徐帆明白过来,观众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不能设想,葛优如何以他自己的面貌出现,是个什么场景。葛优是什么面貌谁也记不清了。


而问题正是出在这里!一个人他若总是带着面具,始终“心怀叵测”,带着一副嘲弄他人和这个世界的样子,那么,他的这种态度早晚要“掉转枪口”,变成对准他自己的一种利器。真理总是双刃的。他必须既是嘲弄者,又是嘲弄的对象;既是捉弄者,又是被捉弄者。既是陷阱设计者,又是跳进这个陷阱不得解脱的人。他就像一位砌墙者不小心将自己也砌进墙里去了。如此这番,他成了一个不得安身的人,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催促着无法定下神来,无法观看和接受自己身上出现的那些无名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比较内在的、属于感情的成分。他很不熟悉如何对付它们,在它们面前感到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气恼自己也有这些与凡人相通的庸常的东西。因此,在表达这种东西时,会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这就是《不见不散》中的葛优对待徐帆的做法。他将追求徐帆这件事情称之为“不就是找个伴”嘛,这是他愿意公开说出来的,但是不能够说出口的是他爱徐帆这个事实。不管是经历这种感情还是将它表达出来,他都显得力不从心。他受感情的追逐和折磨,但是不知道如何在自己和对方身上安放它们,他不会接纳别人也不会接纳自己。当然,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他伸手把自己悄悄抹去,装扮成一个瞎子,拄着一个拐杖,颤颤巍巍站在徐帆面前:“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看见你望着我”,他只有借用别人的抒情自己才能抒情。这些话当然是一些拙劣的模仿,用葛优那种不紧不慢的口吻念出来,更加令人啼笑皆非:“你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梦里,使我激动不已,一旦惊醒,心如刀绞。”“我拼命想看见哪怕一点光亮,可我只能去听,用听觉去想象。”他这样做是想要“一剑三雕”:一、激起徐帆对于他的同情;二、借此表白自己的真情;三、看看徐帆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可以说,他的目的全部达到了。


可是徐帆却有深受愚弄的感觉。他反过来质问她:“你吃什么亏了?我不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吗?”徐帆反问“你有心吗?”这是他有时候会反问自己的问题。不排除在某些情况下,他宁愿相信自己没有心更好一些。如果心的确没了,他也不会大惊小怪,不会为此感到活不下去。在向徐帆求婚时,他再次故伎重演,谎称自己有了一个即将结婚的女朋友,以此向徐帆摊牌和要挟。需要将自己隐藏在一个“假面”背后,只有在“假面”之下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有比这个更清楚地表明——某种用来扮装的“面具”戴得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即使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公共生活的某种痼疾,如此深入地嵌入到了私人生活中去,它扭曲的逻辑一直延伸到私人生活的关系当中去。而且当事人对此浑然不知。能够略施小计将别人“骗”了一把,他是深以为得意的。既然是一种诡计,那么就需要有人来揭穿,在揭穿的瞬间是最为得意的。徐帆最终与坏小子上了回国的飞机,在飞机上接吻时徐帆发现:“你怎么牙都是假的呀?你让我看看,你还有哪儿是假的?”


互相渗透的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还体现为——前公共生活的话语,被用来点缀私人生活,作为一种个性的装饰。这方面应该说是王朔这小子开风气之先。他小说中充满了这种再造的公共话语,把它们引向不着边际的方向。葛优所扮演的葛优也深谙此道。这样的话他张口就来,诸如:“我们今天大踏步地后退,正是为了明天大踏步的前进”;(《不见不散》)“打死我也不说”(《甲方乙方》);“有组织,无纪律”、“一是锻炼队伍,二是发现新人”(《天下无贼》)。


不管运用何种方式,在《不见不散》里,坏小子葛优还是努力抵达自己真实感情的,他对于自己的欲求是清晰的,拥有一个自身感情的立足点;而到了《手机》里面,一切都变得扑簌迷离起来。“严守一”这个名字听了就让人发笑,越是不“守一”的人,越是需要弄出“守一”的假相。


范冰冰对于葛优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葛优已有的家庭生活本身已经衰败得不堪收拾,那么这位年轻、性感的小情人,便仅仅是葛优生活的一个刺激(一个“鬼”),是葛优的“梦想照进现实”,需要她,就像是需要一种天上的生活,但并不想让天上取代人间。在这个意义上,范冰冰的存在是一种装饰,就像一首诗里说的:“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坏小子葛优对范冰冰不想付出太多。他比对方更加知道,那几乎就接近一出逢场作戏。


而反过来,从范冰冰的立场看过去,姓葛的这坏小子既然与她有这层亲昵的肉体关系,而同时仍维持着这个家庭,并不想打破现在的格局,那么,这样的家庭和妻子对于坏小子来说,同样不外乎是一个外在的装饰,主要是做给别人看的。当然,不排除需要一个情人,也是对外的一种身份标志,与周围人较量的一个看不见的筹码。妻子有了、情人有了,还差一个未婚妻,这个位置正好由徐帆填补。在坏小子的生活里,徐帆完全是一个过渡人物,其使命在于填充由妻子与情人之间留下的空白。在鸡飞蛋打之后,于孤独中给他以情感上的慰藉。而即使在这短暂的过渡阶段,坏小子一方面要到旧情人那里“偷腥”,另一方面要承担做“遗腹子”的父亲,也就是说,在徐帆面前,他仍然要左躲右藏,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还在于——到底什么是他的感情?什么是他最真实的内在情感?他感情的重心在哪一个女人身上?他真心爱谁?三个女人当中,哪一个是他不能放弃的?实在看不出来。在三者之间周旋,当然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但同时不排除它同时可能还是一件春风得意的事情:三个女人一起前来装扮了他的生活,从不同的方向上给了他不同的满足。能够在这三者之间来回穿梭,方显出他的身手不凡。他的生活需要有公开的部分与隐藏的部分,将隐藏的部分加以公开,或者将公开的部分加以隐藏,在“地下党”与“执政党”之间来回过渡,这些都是一些特殊的乐趣。任何单一的生活只能令他觉得厌烦。包括言行之间的合一。费墨老批评的“瞎话张口就来”,在坏小子听来并不一定是批评,也许还是表扬呢。


最先“言不由衷”是一种迫不得已的状态,是往后退一步棋;随着时间的推移,某种“口是心非”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境界”,一件对待他人及世界的进攻性的武器。沈雪老师要求已经成为“名嘴”的同学们上课时关掉手机,坏小子一脸无辜地说:“您还真认真了,我们这一课也就是走过场,应付台里的考试”,这番用来通融的话其实是“绵里藏针”。结果老师被气哭了,他又及时递上去一份检查,这检查本来是写给台里领导的“他让我写了份检查,您要是急着用,我就先给您。错误虽然犯得不一样,但都是检查,先哄您得了。”这种佯装检查、作出一副苦脸也是扮装的重要技巧。在《大腕》中,当事情闹得没法收场的时候,尤优跑到医院里装一神经病人,用这样的苦肉计,给自己找一下台的台阶。


这样的台词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真是暴殁天殄。:“你开会呢吧?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啊。昨天你真坏。嗨。你亲我一下。听见了吗?听见了!”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样一位永远是心怀叵测的家伙,当他在《夜宴》里说出“我泱泱大国,以诚信为本”,你怎能指望它们能够收到预期的效果?观众们怎能够不报以最为热烈的笑声?



                            四、 恶的扮装者



《不见不散》中葛优与徐帆有过这样的一番对话:徐帆在一次经历考验之后对他说“你是一个好人”。葛优眨巴着眼睛狐疑地打量对方:“不是吧,我也不知道”。显然他并不以好人自居,不轻易当一个好人。这与他“群众身份”有关。既然他铁定心思当一个群众,当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落后老百姓,这个灰蒙蒙的身份甚至无异于一只羊啊牛啊的,他同时也就获得了某种道德上的豁免权:当他没有了权力与权利,也就解除了相应的义务。徐贲先生将这表述为“不要道德角色搭配的活法”。换句话说,即自我解除了权力意志施加的道德绑架。这是一层一捅即破的窗户纸,一般观众对个中秘诀一点即透。


但同时,可以绝对放心的是,这个坏小子绝对坏不到哪里去,他的坏是有限度的,他决不是真恶,只是表现得恶狠狠而已。他清楚地知道事情不能做得过了头,见机行事见好就收。实际上他随时随地对自己进行道德评估,掂量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对此表现得疑疑惑惑。“你把我当作披着人皮的狼了吧?”“你也太看高自己了!你顶多也就是披着人皮的黄鼠狼。”这话他听了并非不受用,转移话题笑纳道:“咱俩别一个跟苍蝇,一个跟苍蝇拍似的。”(《不见不散》)


《没完没了》中将事情闹得过了头。因为老板欠了自己九万八千块工资,坏小子居然将老板的华侨女朋友吴倩莲弄到了自己家中,将她绑在自家椅子上,并寄去了纪录绑架过程的录像带,借此向傅彪要挟。这实际上已经构成了绑架,真正触犯了法律。但是影片接下来的整个故事,都是从这个“不法之徒”的举动往下退,所谓“撕票”“割一个耳朵”之类都是过过嘴瘾而已。与一般绑架不同,这位当事人坏小子本质上是好的,甚至根本就不坏,他这样做不仅是迫不得已,而且有新的立功表现。对于“绑票”吴倩莲他是百般爱怜,给她打针、煮方便面、还用窗帘给她缝了一条裙子,最后弄得吴倩莲不得不表扬他是“值得信任的”,并且真的爱上了他。对待傅彪本人,虽然继续从事恶作剧,一趟一趟往他家点菜、送洗脚的服务上门令他心疼,但是说到底他声称与傅彪之间还是“人民内部矛盾,能有多大仇啊?我要真是一混蛋,他还真不给我钱”?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如此紧追不舍要钱时,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为了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植物人姐姐,因为姐姐活着一天,“家”就存在。看来坏小子身上的“土性”要远远大于他的“野性”。


《大腕》中的尤优这样评价皇帝和介绍自己:“他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如果他有心气的话,可以每天换一个,而且不花钱,都是朝廷给他养着。我只有一个女人,还跟我离婚了,我的一生才是悲剧的。” 如此悲剧的人生,你还要他怎么样?用陀斯妥也夫斯基的话来说,“那就是什么都可以做的了”。他抓住大腕泰勒的一句话(“喜剧葬礼”),像乌龟一样咬住不放,不及其余。在等着别人咽气的当儿,弄出一大堆乌烟瘴气的事情,完全有悖于常情常理,令人瞠目结舌。当然,这首先要归之为导演冯小刚的喜剧趣味。但正是这个尤优,在回答记者“你不认为用葬礼招广告和卖盗版VCD都是不道德的行为么?”尤优正色答道:“葬礼是正版的,是靠出卖自己赚钱,而盗版是靠出卖别人赚钱”,弄得关之琳与泰勒直感叹,没想到尤优这样的“混混”,还知道保护知识版权。也就是说,他把自己弄到了这份上,什么体面的事情都别指望上他。而当人们感到绝望的时刻,这小子会出人意外地升华了。他会考虑葬礼赚来的钱是捐给埃塞俄比亚灾民呢还是大熊猫。影片的结果像《没完没了》一样,坏小子又一次掠走了女一号,因此而将他的那些不齿勾当一笔勾销。


同样抱得美人归的影片还有《甲方乙方》、《不见不散》。这与商业片需要大团圆的结局有关。而这样一来,对于坏小子来说则有点“釜底抽薪”的意味。甜蜜的结果有可能将“糙爷”重新打磨得非常光滑,将他的凸凹不平的气质抹平,将他身上的“鬼”(“鬼心思”、“鬼点子”)驱散,把他弄得与常人无异,他的梦想与一般人也没有任何区别,他的性格与追求同大多数人并无二致。


事情更加糟糕的还在于——从这样的结局看过去,坏小子此前的那些令人捧腹或费解的突出表现,如果其中没有什么有“骨子”的东西,那么只能看作一种撒娇的表现:归根结底,他是知道分寸的,他的所谓“冒犯”只是小打小闹,他知道陷阱所在,于是尽量避开它以免掉进去。他在历次“冒险”之后之所以能够化险为夷,全在于他精通某个看不见的语法,他从某个内部习得了它们,在与它们进行某些调情之后,最终实现某桩公平交易,各得其所。当然,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提供给每一个人的,而仅仅“特供”给那些自家房屋周边“披着人皮的黄鼠狼”,给那些饭桌上的“小兔崽子们”。而在围墙外边的树林里,河边和山边,有一些被视为真正的“狼”的人们,他们是真正粗糙不平、难以消化的。


谁也不会认为《天下无贼》中的“黎叔”有任何危险。他装扮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出现在车厢里,那是他最为“粗糙”的时刻;等到了自己的包厢,完全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看上去娇生惯养多日,并且嘴里念念有词,连黄鼠狼给鸡拜年都谈不上:“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一个撒娇派的黑社会老大。真正的黑社会怎么能给这些细皮嫩肉的人见着!现在可以明白为什么《夜宴》中的篡权者为什么要自杀了吧?那是在干了坏事之后还要征得别人的眼泪,分明是硬要往别人怀里钻嘛。

2006年10月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11-11 19:34 , Processed in 0.062503 second(s), 2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