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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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真正有意义的理论研究

作者：刘立群


     许多人对学术研究、尤其是对理论研究有兴趣，甚至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不论研究的条件如何、是专业研究还是业余研究，都花费极大的精力甚至毕生精力，执着不懈地去探索、追求。广义的学术研究无疑不限于理论研究，但理论研究却的确是学术研究的核心和灵魂。不过，在理论研究领域迄今却存在严重的误区和偏差，阻碍理论研究取得应有的进步，例如，不少人认为理论研究或者就是认定某一种理论学说完全正确、千方百计地去为它辩护、去推广和运用这种理论学说，或者是认定某一种学说完全错误、全然否定，想尽办法去反对、批驳。这两种极端的做法其实都是片面的、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可以说是徒然浪费宝贵的时间、精力乃至钱财。具体来说，“左派”（称为“极左派”才更准确）认定只有马列学说完全正确，因此坚定地全力捍卫，而批驳其他一切非马列的观点学说，而“右派”则认定马列全错、认为“新自由主义”等之类学说全对并全力坚持。

    真正有意义的理论研究既不应是盲目迷信某一种理论学说完全正确、认为自己的任务不过是为这种理论学说进行解读甚或辩护，也不应是走向另一个极端，对某些观点学说一味去搞大批判、一概予以否定。真正的理论研究一定是十分艰苦细致的工作，是十分高级的脑力劳动，要从许许多多的理论学说以及各种理论学说相当复杂的观点之中发掘出真正有意义、有价值的内容，同时指出其不大正确或完全不正确的内容并尽可能找出其产生错误或不足的原因，同时努力创造出新的观点学说。如果认定某一种学说完全正确，它就必须经得住人们的反复思考、辩难、批评，如果经受不住这些辩难、批评，那就说明它并不是完全正确的，而是存在缺陷甚至很大缺陷的，无论怎样硬性宣布它是“完全正确”、是“真理”、依靠行政力量维护它的权威，但最终必然是站不住脚的。

    也就是说，除了极少数例外，既不应简单地全盘否定某一种理论学说（“某某主义”），也不应简单地全盘肯定某一种理论学说，而应当认真地分辨出其可取和不可取的东西，同时努力提出自己新的视角、新的问题、新的观点。之所以说“除了极少数例外”，是因为有极少数观点学说是完全荒谬错误的，例如社会达尔文主义、种族主义、法西斯主义学说，它们是反人类、宣扬种族歧视甚种族灭绝的荒谬理论，对这些观点学说当然只能是全盘否定，而不存在什么可取之处。当然，即便是对这些完全错误的理论学说开展“大批判”也必须遵循摆事实、讲道理、以理服人的原则，而不应简单化地一味抨击漫骂。

    此外，经过人们的反复探讨、创新、批评和讨论，可以形成基本上正确甚至完全正确的哲学和社会科学理论学说，如果人们无论怎样思考、辨别，最终难以发现该学说存在什么缺点错误，那么就可以说它是完全正确的、可以全盘予以肯定，但是这种全盘肯定显然并不是简单、盲目地全盘肯定，不是盲目迷信，而是经过无数人们无数次的反复思考、检验而得出的结论，犹如人们现在丝毫不再去怀疑初等数学和高等数学的正确性、不再去怀疑自然科学中大量知识的正确性那样（尽管自然科学中仍有大量问题需要解决，但是确定为完全正确的知识内容必然是越来越多）。当然，要达到这一步，仍需要思想理论界付出极大的努力。

    有些人只看到某一种学说正确的一面，就认定它完全正确；有些人只看到某一种学说错误或不足的一面，就认定它完全错误，这些都是只看一点、不顾其余的片面做法，最终都是站不住脚的。

    有些人认为不同的观点学说（也包括不同的“价值观”等）之间完全不同、没有任何相似甚或相同之处，因此认为这些不同观点学说之间势不两立。其实这也是简单片面的思路和做法。如果我们仔细思考研究，就可能会发现表面上看很不相同的观点学说，却有一些甚至可能比较多的相似或相同之处，问题在于我们要尽可能破除任何先入之见、成见、偏见，不要被表面的似乎表述十分不同的“某某主义”所迷惑，而是认真仔细地去比较、思考，同时伴以观点创新。

    学术研究的最后目的决不仅仅是进行批判、为批判而批判，也决不仅仅是为了辩护、为辩护而辩护，而是为了追求真理，即努力创造出名副其实的科学理论。由于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十分复杂，所谓“真理”显然不能是只指某一点，即认为只要某一个观点完全正确、它就是“真理”，因为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整个哲学社会科学观点相互之间有着十分复杂的相互关联，如果只是某一点或某几点正确、但是其他许多地方并不正确甚至完全不正确，那显然就还存在许多缺陷，需要后来的研究者或其他研究者进一步加以修正、纠正、补充、提高。

    有人认为“没有片面性就没有科学”。这句话在一定意义上是有道理的，但是在更大的意义上是成问题的。从科学研究发展史的角度看，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创造出全面正确的科学理论，而只能是逐步创造和完善的，但是科学发展不能永远处于片面、不完善的地步，而必须经过片面、不完善而逐步达到全面和完善。那么，到这时科学发展就终止了吗？笔者在《超越西方思想》一书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基本观点是：理论科学（即哲学）研究可以达到终结，而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实证科学研究则永远不会终结，因为无论是实际情况还是进行实证科学研究的手段都必然永无止境的发展变化，因此其研究成果也必然无限增加。也可以说，理论科学研究可以达到没有任何片面性，而实证科学研究永远不能完全消除其片面性、不完善性，但却是在正确的知识积累越来越多的情况之下出现新的片面性和不完善性。

    许多观点学说的可取之处、正确之处大体上是相似甚至可能相同的，这是十分正常的。例如，各种宗教学说几乎都主张行善、反对各种恶行，而许多非宗教性的观点学说（道德学说）也持类似的甚至相同的观点主张，这当然毫不奇怪，说明人类有许多想法、思想其实是相同的和相通的，而不应该人为地把它们绝对区分开或者说把这种区分绝对化，不要被那些人为区分开的各种“主义”所迷惑，以为不同的“主义”一定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完全势不两立。

    有些人也努力进行创新，但由于各种条件限制以及没有找准切入点，虽然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虽然提出并努力论证自认为正确的观点，却最终无声无息、无果而终。有些人虽然洋洋洒洒写下不少大部头著作、甚至颇有名气，但其观点最终也不能真正站住脚或不能完全站住脚，而被更新颖、更全面、更有说服力的理论学说所超越、取代。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找错了路数，而找错路数的原因又往往在于视野不够开阔甚至很不开阔、思想不够深刻甚至很不深刻，钻了一个牛角尖，越钻越钻不通，所以虽然算是理论研究，而实际上研究水平却是比较低的，甚至是低水平的重复劳动，而且不知道怎样才能提高。因此，真正高明的研究者一定是兼收并蓄、博采众长、虚怀若谷、思想敏锐、善于独立思考和大胆创新。

    有人认为自己读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某著名学者的著作或某个学派的著作，因此对此最有发言权、已经完全读懂读通、体会到家了。这其实就是钻了牛角尖，只知某一家、某一派，不知其他各个流派、各种观点学说中各自的可取和不可取处，因为迄今各种理论学说或多或少都有其各自的可取和不可取之处，以为某个学说完全正确或完全错误其实是缺乏必要的比较研究、对比研究，更谈不上大胆创新，只是去解读或评论某位别人的观点学说，而没有什么自己的新观点，尤其是比较全面、深入的新观点。如果一辈子只熟悉一种或少数几种理论学说而不了解、不熟悉其他许多有关的观点学说，一辈子只熟悉某一个学科的理论观点而不熟悉其他众多学科的重要观点（哲学社会科学各个学科之间联系密切，不能截然分开），一辈子只熟悉一个国家的情况（即自己国家）而不熟悉其他国家、尤其是当前发达国家的大量情况（因为发达国家在多数领域目前都走在世界前列），即知识结构存在很大缺陷，眼界和思路都很不开阔，没有跳出旧有的框框，那么就不可能做出什么理论创新，尤其是不可能做出有比较大意义的重要的理论创新。

    所以，真正有意义的、高水平的理论研究一定是经过尽可能广泛地涉猎、经过尽可能深入的独立研究思考、形成自己独到的见解，必须是摆事实、讲道理，同时必须尽可能全面、尽可能寻根究底、以理服人。当然，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财力也是有限的（购买图书资料等当然需要花费钱财），因此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谁也不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就需要尽可能聪明地去学习、研究，善于抓住关键之所在，找准切入点、突破口。

    顺便再次强调，西方学术著作的中文译本对于中国近代以来的思想进步和变化产生了巨大影响，但是仅仅依靠中译文来进行研读就以为自己真正领会原作者的准确意思了（暂且不提陷于盲目迷信、不知理论创新这层意思），这实际上却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特别是因为许多外文术语都是多义的，而在翻译成中文的过程中却只能选用一个中文词来表达，这其实是以“牺牲”原文中比较复杂的意思和表达为代价的，所以，凡是涉及到经过翻译而产生的术语，必须对术语本身进行认真考证、推敲，进而对原文中的本来意思进行认真地思考和梳理。最典型的例子之一是英文“law”这个十分重要的术语，在汉语中被迫依据不同的上下文分别创译成“法律”、“规律”、“定律”这三个意思完全不同的词，反过来说，当不懂外文的人在读到中文译本中不同地方出现这三个不同的中文词时，根本不会想到它们在西方语言中本来是同一个词，或如果虽然懂得外文、也知道这是同一个术语分别译成三个不同的中文术语，但却没有看到这里面有什么需要认真思考研究的理论问题，由此便出现十分复杂的情况和问题，而远不像仅仅阅读汉文译著那样似乎十分简单明了（详阅笔者《超越西方思想》一书）。也可以说，真正有意义、高水平的理论研究远比许多人所设想的要难得多、复杂得多，远远不是只要读几十年书似乎就一定有很大的发言权了。

    数学和自然科学研究无疑是造福于人类、功德无量的事业，而真正有意义、高水平的哲学社会科学理论研究及创新更是从最深的思想层面上全面造福于人类、功德无量的事业，需要我们打破任何成见的束缚，彻底虚下心来，全力以赴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