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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受神圣的火花
——我身边“文角儿”的“狠”诀儿
汲安庆
在民校工作,见识了太多的“教育惊奇”:省级比赛中的散打冠军做生活老师做得不忍卒观,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只能做实验员,甚至连这个边也靠不上,浑身疙瘩肉的北方汉子被学生气得嚎啕大哭,声名显赫的特级教师连课堂都无法驾驭……
但是,一些看上去文弱,平时也不怎么显山漏水的女子与书生却能在谈笑间将别人视为恶魔的学生彻底搞掂,可“骂”可“揍”,学生还一个劲地陪笑脸。课堂上更是议论风发,如话家常,简直爽心、潇洒到了令人嫉妒的地步。
嫉妒之后是惊叹,惊叹之后是回味,“文角儿”大受学生的热捧,其实自有“狠”诀儿在!
一、技与道的相融
李雅君,历史老师,全校唯一一位空手进课堂的老师。
这位嗓音甜润、笑容可掬,扮演居委会大妈连妆都不用化的老大姐,做班主任期间,几乎无为而治,学生的自制力、自学力、自创力却空前高涨。担任其他班的科任老师,哪怕是再吵再闹,再无法无天,甚至把大老爷们气得顿足捶胸的班级,只要她往教室里一站,学生立刻动静相宜,文质彬彬,如同被仙人施了法似的,脱胎换骨。
不是声嘶力竭,不是含泪哭诉,而是轻声慢语,仿佛与密友聊天似的,害得靠后的学生常常要探着身子,支愣着耳朵去听。
被她教过的老生自不必说,单就刚听一节课的新生,一下课便会奔走相告:“这位老师太猛了,竟然不带书,可第几页第几行,说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跟肚子里长了眼睛似的,课还讲得超生动!”
于是,时间不长,年段学生都知道了;时间稍长,全校学生都知道了。学生私下里亲切地称她为“空手道老师”,俨然将之当作可以向非李老师亲炙学生炫耀的资本了!
我也当面表示过自己的敬意,可是李老师压根儿没把这种绝活当回事:“历史不就那点儿事嘛!算啥本事呢?不过到高三可不能这么做,高三的知识太细了,得给孩子们梳小辫儿!”
然而据知情人讲:李老师的“空手道”练了整整八年!奇迹般地吻合了八年抗战!
一次闲聊,我冷不丁地问她:“你怎么会想起练这种绝活呢?”
“记得住的才会属于自己,才会更好地传递给学生。” 她笑了,继而告诉我,“我的一位中学语文老师才叫神奇呢,讲《红灯记》,他直接一个人将一个片段活灵活现地演下来。等他演完,什么西皮慢板、花腔、射腔,我们全明白了!”
敢情还在豆蔻年华,她就明白了冰冷、抽象的理论必须虚化为情感的道理,而虚化的前提是内化。
与李老师的形象、风趣相映衬,语文教研组长王维建的课堪称精深、饱满、曲径通幽。
这位不戴近视眼镜,却周身洋溢着书卷气的男人竟然是经史子集,自然科学书籍,无所不读的真正书虫!别的不说,仅是《二十四史》、《苏东坡全集》以及研究苏东坡诗词文的论文、专著几乎被一网打尽的阅读经历,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了。
不知怎的,每次看到他,我总会想起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从北京大学毕业不久便进入清华大学执教的萧一山。当人们惊异于一个毛头小子何以仅凭本科学历跻身大师林立的清华时,萧一山将煌煌百万字的《清代通史》书稿砸在了桌子上,于是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了!
王维建老师著述不多,省、市级公开课也寥若晨星,可是他浩瀚的阅读量,还有课堂上精辟、独到的个性化阐述,有几个中学老师能及呢?从鼓励学生有一碗水,教师要有一桶水,一池水,再到有源源不断的活水,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不渊不博,仅凭教参和习题练习中的那点儿口食,就想让学生折服,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
但王老师又并非纯粹的书虫,倘若有老师课上得别具匠心,他会过节一样兴奋,夸得你热血沸腾,幸福得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如果上得陈旧、浅薄,他则不管你是领导,还是普通教师,都会不紧不慢地条分缕析,分析得你恨不得立马有个地缝逃之夭夭。
有位男青年教师一度时期和领导走得很近,荒废了阅读、研究,他更是直言不讳:“你要当心,那不是正道!”
王老师是现代知识分子,可是他身上却鲜明地流淌着古代正义士大夫仗义执言,刚直不阿的精神血液。联系李老师课堂上的“演史”风格,还有她对中学时代唱京戏老师的欣羡,我蓦然发现:他们的“独门绝技”实际上已经和为人之道,教学之道水乳交融了!
二、快与慢的相谐
物理老师杨冬梅是一位长发披肩,身材曼妙的美丽女性。尽管年过四十,但如果置身一群二十出头的女孩中间,你从背后看去,绝难辨认。加上声音略嗲,且一说话就笑靥如花,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典型的被欺负的料儿!
可是大家担心的情况始终没有出现。
没有灭绝师太,跟学生冷脸相向;没有河东狮吼,朝学生耍泼发飙;更没有拼命三郎,使学生身陷题海。
一如既往地微笑,一如既往地温柔,一如既往地点到即止。
婉约之下的奇迹倒诞生了:作业少得可怜,学生的成绩却遥遥领先!
在我这个外行看来,她的超人之处在于:自然而巧妙做到了快与慢的相谐!
对于常识性的知识,杨老师要求学生一定要做到近乎闪电般的回应,比如学生将1/2错说成等于0.2,思考7÷0.1等于多少还要用笔算,她坚决不放过,为学生讲清明细之后,她要求学生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达到脱口而出的程度。
可是对于有些概念的阐述,她又慢得出奇。
譬如为了使学生对“速度”有具象的感知,她会不厌其烦地罗列一些生活中的物理现象:⑴去学校大门口取信,跑比走花的时间少,跑会更快些;⑵他跑得太快了,昨天百米赛跑时,他不一会儿就超出我10多米;⑶蜗牛爬得太慢了。只有当学生觉得运动有快慢之分,需要引入一个比较快慢的物理量之后,她才让“速度”闪亮登场。
对于画电路图,她不仅要求学生画得精准,还要求画得美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会和学生饶有兴致地讨论,某个元件到底放在哪儿才能算美,并大谈将电路图画得美的人,不仅具备严密的逻辑性,还无形中具有了高雅的气质,说得学生兴味盎然,一个比一个画得用心,一个比一个画得精美!
如果学生说错了或者做错了,她总是要对其勇气或者独立思考的品质做出褒奖,批评的话语在她嘴里近乎绝迹。
“我们的否定通常是源于自己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学生的视角和路线,没有想到学生和问题较量的艰难与辛酸,很多差生正是老师轻率的否定造成的!”
因为“同轨”多次,我隐隐觉得:杨老师的“快”与她的学科思维密切相关,杨老师的“慢”和她喜爱散文,时不时地将文学元素引进教学,或许也和女性天然的柔曼情调有着潜意识中的关联。
一次谈及远程教育,杨老师坦言:“缺乏面对面、心碰心的情感交流,知识加工得再系统,再简易,都是寡情寡味的!”
在体验、想象上慢下来,思维才会有坚实的根基,运用才会有真正的提速,但是很多老师却偏执地认为这很费事,将答案直接告诉学生不就得了,短平快嘛!当这种臆想的景观没有出现时,他又会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已经教了,学生不懂,那是他们理解力差。阿尔卑斯山上标牌说的:“慢慢走,欣赏啊!”他们自以为知道,却隔膜得比谁都厉害。
钟情深厚体验,独立思索,不能不提到从事信息学辅导的传奇人物——高松。
作为爷们,他的身材实在不敢恭维。没敢当面问,目测过去顶多也就刚过一米六吧。但是这个小个子后生,在来英才学校不到3年的时光里,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届全国中学生信息学奥林匹克联赛中一下子推出两名一等奖获得者,从而打破了学校信息学“奥赛”零的记录!而选手们的被辅导时间,均不足1年!
更为叫绝的是:别的学校需要花上三、四年才能上完的课程,他一年就可以彻底搞定。其间,虽然领导不断给他施加压力,要他从初中就开始培养,一直到高二,行成一个梯队,但是他坚持自己的主见:初中的孩子,让他们自由生长。高一一年的集训已经足够。高二可以每月来上一两次课,大家切磋切磋,防止手生、脑生。事实证明:他的分析是对的。一年的业余学习,学生学得兴味盎然!坚持下来的组员,无一例外地全部进入年段前十!
问及个中秘籍,高松老师突出强调了一个“讲”字。譬如对“动态规划”这部分,直接指定学生去搜集相关资料,认真消化,制作课件,然后上台讲解。他本人则和其他学生一起在台下倾听,做做质疑、争论、建议的事情。当然,这都是在相关知识得到铺垫的基础上进行的。对于知识的传授顺序,比如先学搜索还是先学DP,先学数据结构还是先学算法,高老师同样很有讲究。
“他们讲课的深度不亚于老师。”他很是自豪地说,“学生一旦会讲,你就不用担心他们对某块知识不会。会讲题实际上比会做题强100倍!”
这种授课模式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到研究性学习,罗杰斯的“非指导性教学”,别人望而生畏,或者觉得玄虚、花哨的授课方式,他做起来竟是那样情真意笃,那样浑然天成,那样成效卓著!我曾在英国物理学家戴维.伯姆的《论对话》一书中曾读到过这样的话语:“集体心理和个体心理同时存在于共享的过程里,二者之间流淌着意义之溪。此时,观念本身已无关紧要。”高松老师享受的不正是师生之间情感之溪、智慧之溪、意义之溪相互流淌,相互融汇的幸福吗?
为了让“讲”更加生活化,高老师很会安插生活花絮。比如自己掏钱给学生过生日,和学生一起背诵英语单词,经常带学生出去打打牙祭……以至于他们的讲课更像是一次次信息学沙龙。
“我的理想是成为美国‘谢曼查尤尔’式的人物,自己不会游泳,却能培养出大量的世界级游泳巨将!”说起这话的时候,高松老师像有了几杯酒下肚似的,脸上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我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培养信息学讲坛上的高手了,但是学生们哪里知道,为了他们的潇洒言说,不善于熬夜的高松老师经常提前钻研,编写程序,早已将自己培养成“夜猫子”了。学生的课件、经典程序、还有总结,他当作宝贝一样珍藏着,目前已经有160多页了!
有了如许的“慢”经历,才会有学生惹人咋舌的“快”成绩!
三、虚与实的相生
如果不是睁眼说瞎话,应该会认同:现在的课堂是工具理性的天下。
理科讲究知识点,文科也跟着起哄了。非“点”勿视,非“点”勿听,非“点”勿讲,于是硬碰硬,冷对冷,强塞硬灌,也就成了课堂教学常态。尽管新课标一个劲地强调三维目标,也特地强调了情感、态度、价值观的维度,但是真正贯彻者能有几何?不错,有些老师的确也安插了这一环节,可是脱离情境、脱离整体的生拉硬扯,把本是情韵丰富,颇具思想价值的资源,像切割死猪肉一样,送给学生,非但没有激起学生的共鸣,反倒加深了他们对这一维度的厌恶和麻木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非语文学科的老师,能矢志不渝地着眼于这一维度,并上下求索,身体力行,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化学教研组长黄炳金老师一直是教高中的,为了诊断化学学科一直弱势的病因,主动请求到初三执教,以便获得整体的眼光和厚实的体验。
这一自动“下放”,终于发现了问题。于是力倡:不仅要关注知识的传授,更要注意对学生情感的濡染、兴趣的养护,乃至信仰的确立。于是践行:课堂上,只要涉及事业感、责任感、趣味感、人生观、价值观的精神资源,一定会不失时机地加以开掘,并灵活地渗透到教学中。别人深感意外的对相关化学家的个性阐述、精神分析,对学生探索激情、志趣的点拨、肯定,他却做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一度时期,他甚至像语文组办文学报一样,办了一份化学知识小报,其中专门留有很大的一块版面像连载故事一样,介绍莫桑德尔、门捷列夫、约翰·道尔顿、唐敖庆等中外化学名家的事迹与追求,极大地激发了学生对化学学习的热情。
“好玻璃是可以当铁锤用的!”他很激动地说,“人的内在涵养、信仰有了,才会真正地立起来,硬起来!”
无独有偶,魏庆佳,一名睿智而帅气的男性舞蹈教师,对理想、激情、想象力、创造性等特别“虚”的东西也很着迷。
你无法想象,这位将男孩舞蹈舞出福建,舞进央视“曲苑杂坛”、“校园春晚”,不久又旋进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名角儿,竟然特别在意孩子们进舞蹈房是否将鞋子放得整齐,头发理得是否有学生样儿,上课时是否养成倾听的好习惯,对舞蹈曲目的意境是否能想象出,对舞蹈语汇是否能充分表情达意等细微末节。
但恰恰是这些看上去碎而虚的东西成就了他的舞蹈。在他的舞蹈世界中,绿茵场是会跳舞的,一群木偶是很淘气的,果蔬是会说话的,想象翩跹,激情四射,一派天真烂漫之态。
在2007年厦门国际马拉松啦啦操比赛中,厦门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魏老师的弟子们:你们老师是不是给你们吃了什么兴奋药,怎么那么富有激情!厦门小白鹭民间舞艺术团团长高国庆说:“英才学校的舞蹈演员有一种霸气,仿佛整个舞台都是他们的!”
在为著名音乐家谷建芬老师谱曲的《游子吟》编舞时,魏老师和孩子们共同讨论、设计了游子三步一跪,回首和独自凭栏的母亲互相凝望的细节,慈母手中的线则被夸张地运用到了游子的身上,借以升华出一种独出心裁的理解:孩子是母亲心灵的风筝,永远离不开母爱的丝线。谷老师激动地地说:“看了你的舞蹈,我哭了。你把我作此曲时的感情真实地表现出来了!”
魏老师和我私下说起过:“没有激情的课堂是没有魅力的,也是没有生命的。对于教师,从某种意义上说,焕发学生的激情才是第一位的,而传授学生的知识和方法,培养他们的能力则在其次,因为后者缺失了激情,简直寸步难行。”
我很惭愧,一位舞蹈老师说出了我们很多语文老师怎么悟也悟不透的教学真谛,或者悟出来却又视之为华而不实,而拒绝落实,这是多么悲剧的短视啊。Charles Murray在其智商研究名著《钟曲线:在美国社会中的智力和阶层》中指出:“越是高水平的学校,学生的兴趣就越抽象,越‘没用’。”眼下的老师,疯狂地务实,视务虚为抽象,为无用,真不知能培养出怎样高水平的学生来。
如今的英才学校已经名声在外,功利者会归因于16年输送了36名清华、北大的学子——一俊遮百丑?考上别的大学会是失败,会是丑?浅近者会归因于学校灵活、高效的管理机制,或者于群贤毕至的文化融合——不用培养,全国各地的名师,拿来就用,优胜劣汰,是灵活,是融合么?
可是我却要说是那些深谙技道相融、快慢相谐、虚实相生,并默默耕耘的理想主义者,是他们撑起了学校教育的一片蓝天。在他们心中,人并非只是一堆到处乱跑,相互作用的原子,而且还是领受了神圣火花的高贵生命。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思想认同,他们才会顽强地忠于自己的体验,捍卫教育常识,追求教学创新。在这个喧嚣的时代,他们没有闻达,没有暴富,但他们的确萃聚了学校前进的动力,成了教育事业的真正的良心!
从这个角度说,他们“文”胜于“武”,“无名”胜于“有名”,并深受学生的爱戴,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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