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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学生们自由发展——读尼尔的《夏山学校》 | 作者:浙江大学教育学博士后流动站 刘徽
来源:华东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
| | [本书及编著者简介]尼尔是20世纪最伟大的教育实践家之一,也是誉满全球的夏山学校的创始人。夏山学校是尼尔于1921年在英国的里斯顿萨佛克所创立的一所实验性质的小学及初中寄宿学校,是现代教育史上最著名的学校之一,被誉为“最富人性化的快乐学校”。夏山最核心的办学理念是让孩子们自由发展。尼尔认为:“让学校适应学生,而不是让学生适应学校。”他用60年的时间,在夏山学校实践了这个突破传统教育观念的理想。在《夏山学校》一书中,尼尔如实地记录了夏山学校的办学理念、具体做法以及经验教训。
尊重学生的自由
“我们决定办一所可以让孩子自由发展的学校,为此,我们不得不放弃所有管训、指导、约束,以及一切道德训练和宗教教育……
我认为,孩子生来是聪明的、现实的,假如成年人不给他约束,他就会尽可能地发展他的潜能。从理论上说,在夏山,凡有做学者的天分和志向的人都会成为学者,而只适合做清洁工的则会发展成为清洁工,但至今我们尚未教出一个清洁工来。我说这话并无势利之意,因为我情愿看到学校教出个快乐的清洁工,也不愿看到它培养出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学者。”
——摘自《夏山学校》,第4页
在夏山学校里,每位教师会在学期开始时公布一张时间表,孩子们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上什么课,当然也可以选择不上课,而整个下午全校都是不排课的,随处可以看到在山坡上欢快游戏的孩子,围着教师或大孩子们坐成一圈专心听故事的孩子,而陶器室、木工室、铁工室、化学实验室里通常被挤得满满的……尼尔相信,人性本身是向善的,我们能做的事是“少干涉”,儿童才能将他的本性充分自由地舒展开来,成就幸福人生。家庭教育也好,学校教育也好,实际上,成人常常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考虑问题,即安静的需要、方便的需要、权力的需要、炫耀的需要、克服对未来生活恐惧的需要、社会经济运作的需要等,至于孩子们的天性是怎样的,有什么样的天赋,他们在想什么,他们需要什么是不被关心的。
在夏山学校里,每个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尼尔看来,如果给孩子自由,他的潜能终将会得到充分的发展,夏山的实践充分印证了这一点,尽管孩子们成年累月地玩耍,但如果有一天一个孩子他想考大学,他就会坐下来准备考试的规定科目,这个时候主动学习具备了最有效的时机,在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他就能学到严格教育下要学上七八年的东西,这在那些认为时间等于分数的成人看来,简直是个神话,然而这样的案例在夏山屡见不鲜。成人喜欢自作聪明地犯一些揠苗助长的毛病,从婴儿起,那些焦虑的、缺乏耐心的父母,在孩子还不会爬时就要求他站,那时婴儿的四肢还不够粗壮,训练的结果是让孩子变成了萝卜腿,在道德和学养我们又何尝不是在犯同样可笑的错误呢?我们要求还没有摆脱自我中心的孩子们为国家的兴亡安危忧虑,勉强他们上进,学这学那,当孩子还没有这样的需要时,强行地迫使他们“前行”,借助的手段就是拿批评、惩罚吓唬他们,拿荣誉、奖励诱惑他们。生命在这些外在的东西驱使下被动、艰难地挪动,缺乏主动生长的动力和勇气。当然,并不是每个夏山的孩子最后都考上大学,夏山强调的是每个孩子不同潜能的充分生长。默文,从七岁到十七岁在夏山待了十年,在这十年当中,从没上过一节课,所以离开夏山时,他还不大认得字,但他在离开学校时,决定学手艺,并在很短的时间里自学完成,结果成为所在机构的负责人,并且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默文同样也是尼尔引以为傲的成功案例。
自由也需要自治
“夏山是以民主方式自治的学校,一切有关集体和生活的事情,包括对违规者的惩罚都由星期六晚上的学校大会投票处理。不论年龄长幼,每位教职员和孩子都只有一票之权,一个七岁孩子的一票和我的一票有同样的效力……我不相信有任何一种教育方式可以取代夏山的民主制度。也许这种民主制度比政治上的民主制度公平得多,因为孩子对别人相当宽大,而且不自私自利。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更真实的民主,所有规则都是在一个公开大会上决定的。他们定的规则没有虚伪的成分,而且都比生命中重要的事有关。”
——摘自《夏山学校》,第31-38页
自由是否没有任何戒律呢?不是,在团体生活中,自由是在尊重他人自由的前提下被允许的,人与人之间的自由是需要互相协调的,这就是自由和宠溺的不同之处,在家庭中,一个放纵的孩子拥有所有的权利,而一个自由的孩子则拥有和父母一样的权利,学校也一样,正因为如此,便有了自治机构——学校大会的存在必要。
在夏山,没有任何的权威和服从,每个人都享有同等的权利,尼尔不能未征得孩子们允许而骑他们的自行车,同样的,孩子们也不准乱弹尼尔的钢琴。在学校大会上,尼尔等教职员工这些成人和六岁的孩子一样,都只持有一票。当然有人会说,这样的民主似乎并不鲜见,在我们的学校里,也会投票决定一些事宜,诸如选举班干部、三好学生等,然而,最后的结果往往和教师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是因为所谓的民主掺杂了一些猫腻。在夏山,尼尔也遇到了这样的质疑:“六岁的孩子难道不会等你举手再举手吗?”尼尔幽默地说,他倒是愿意孩子们有时能这样。因为他的提议曾多次被否决,自由的孩子是不易受到别人的影响的,他们没有对权威的恐惧,从而遵从他们自己的意志。大会怎么开呢?每个学期开始时,都会选出一名主席,但大会主席是不能连任的,开完会由他指定下任主席,教职工和孩子们都有权在大会中提案,提案需要经过大家的讨论,各自陈述理由,最后投票确定结果。如同英国皇家督导在结束对夏山学校的视察后在报告书上写到的那样:“学校大会具有无限制讨论和制定一切议案之权力”,从作息时间、食谱选择、选举组长、教师评定到可不可以吸烟、可不可以讲粗话、游泳时是否需要配备救生员等,事无巨细都在大会讨论之列。有一次,尼尔提出在“在走廊上不能踢球”的议案,原因是“走廊在我楼下,吵闹声影响我的工作”,尽管全体教职工和女孩子和年龄大的男孩子们都同意尼尔的提议,但最终并未通过,后来,尼尔坚持不懈地在大会上几次提案,经过激烈的争论后,终于获得了大多数投票的支持。在夏山,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不断的争取来赢得自己的权利。
除了这些集体性的事情外,在夏山,如果有孩子犯错,是否要惩罚以及如何惩罚也由学校大会来决定,通常犯错者都会接受大会的判决,如果不接受,他可以上诉,散会前主席会再提出这个案子,大家会更为慎重地研究,因为孩子们觉得如果上诉的人觉得不公平,很可能是有道理的,所以,最后的判决往往让犯错的孩子心悦诚服地接受和执行。曾经有四个孩子因为私自贩卖衣物而被认为不珍惜物品和毁坏夏山的名誉,经大会讨论被罚不准出校门,晚上当其他孩子都去镇上看电影时,尼尔发现迪尔(四人中一人)躺在床上看书,故意调侃他“嗨,大家都去看电影了,你为什么不起来?”迪尔回答一句“别开玩笑了”就继续看书了,可见,夏山的孩子们都对他们自己的民主十分忠诚。人们对民主的另一个忧虑是担心孩子们量刑过重,其实孩子们都很宽容,处罚差不多都是罚款,也有“提前睡觉”“参加劳动”“不许外出”这些方式。在夏山,从来没有过于严厉的判决,而且每次判决都和过错相符。只有在自治的学校里,学生拥有管理他们的集体生活的权利时,自由才真正成为可能。尽管如此,自治也带来一些问题,比如,大会往往比较耗时,孩子们在一些问题上,总是难避免自我中心。所以,完全的自治尚不可能,但我们可以给学生一些权利,去决定本属于他们自己的事情,即使有些事情上由我们来作决定,而要作为集体生活中的一员,去阐述自己的理由,只要我们是真心站在孩子这一边为他们考虑,孩子就会理解,也只有这样,才能赢得孩子们的爱,决不能居高临下地用权威来压制,因为没有人会爱一个他们惧怕的人。
性教育
如果父母都很诚实地回答孩子的问题,而且父母自己对性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压抑的话,性教育会成为孩子生活中很自然的一部分。那种伪科学的解释方法是不对的。我知道有个小孩就是这样被训练长大的,他承认每次一有人提到花粉的时候他就会脸红。性知识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在情感方面。医生知道人体解剖学的一切,但他们比起南海群岛的土著人,非但不见得是更好的情人,而且往往更糟。
性教育对自由发展的孩子来说是不必要的,因为“教育”这个词含有以前被忽略的意义。假如孩子自然的好奇心都被坦白而不感情用事的回答满足了,性就不会变成一种必须开导的东西。因为我们并不教孩子消化器官或排泄器官的功能是什么,性教育一词实际上已经暗示了性行为是被抑制而且富有神秘性的东西。
——摘自《夏山学校》,第139页
说起性教育,在我整个受教育的历程中唯一的一节生理卫生课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初二时下午的一节自习课,班主任老师进来,神神秘秘地让男生到另外一个教室去,而女生则留在教室里,在大家都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班主任老师便开始含含混混、遮遮掩掩地讲解,无非是生理周期什么的,原本都是些大家知道的事,这么欲盖还羞地讲出来,倒让人不好意思起来。草草结束后,男生也被"放"了回来,诡秘地笑着。大家都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猛地尴尬起来。尼尔深受弗洛伊德的影响,认为性既是人类行为最大的动力,同时也是所有负面问题的起源,对性的教育应该是更为自然地贯穿于平常生活中,当孩子们有好奇心时,就用他们可以理解的话语适时适度地解释。父母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母亲不应该在孩子第一次触摸生殖器时就大惊小怪,当孩子们问他们是从哪里来时搪塞其词,而到了孩子们进入学校后,家长又和老师们联合起来,让男生和女生离得远远的,甚至男女分校。在夏山,男女的交往是自然的,无论上课、住宿和活动,男女生都是合在一起的,在游泳时,大家都是裸体的,也没有禁忌的话题、电影和书本,手淫也是允许的。在尼尔看来,我们对性的反对、压制态度实际上是在把一个果实变成禁果,这就使得它变成美味,才具有无限的诱惑。夏山对性的开放态度反而使夏山建校以来从来没有发生性方面的问题,因为了解和熟悉,男女生不会有对异性有幻觉和错觉。但爱情在夏山是畅行的,尼尔认为处于青春期的男女学生之间只有友谊关系是令人奇怪的,那些受到道德高度约束的男孩女孩通常不会爱,而不会爱是人生一大悲哀。
幽默与玩笑
“我们一般学校和教育杂志中的幽默太少。我知道幽默有它的危险,有人以幽默来遮掩人生比较严肃的事情,因为玩世不恭要比面对现实容易得多。小孩却不拿幽默派这种用场。对他们来说,幽默和滑稽代表友谊与和善。
问题是:一个凶恶的老师到底会不会有幽默感?我觉得很有疑问。在我的工作中,我整天运用幽默和每个孩子开玩笑,但是当正经事来临时,他们也完全了解我不是说着玩的。
不论是老师或家长,如果要成功地和小孩相处,就必定要了解他们的思想和感情,同时也必须有幽默感——一种孩子气的幽默感。对小孩幽默,给他一种你爱他的感觉。但是这种幽默绝不是尖刻或者吹毛求疵。”
——选摘自《夏山学校》,第126-127页
尼尔说,夏山的成功有一部分是幽默的功劳,他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大顽童。在夏山没有考试,但偶尔为了好玩,尼尔会出上一两道题,下面就是两个典型的尼尔式试题。试题一,请说出它们在哪里:马德里,星期四群岛,昨天,爱,民主,仇恨,我的老虎钳,试题二,请把《哈姆·雷特》的著名的独白“To-be-or-not-to-be”翻译成夏山的儿童用语。初来夏山的新生会对这样的试题感到迷茫,因为他们严肃惯了,而慢慢地在夏山这种轻松气氛的熏陶之下,每一个人,无论是大人和小孩都发展出良好的幽默感。三岁的戴维刚进夏山时,当尼尔问他“我想找尼尔,他在哪里”时,他会不屑地回答“笨蛋,你就是他”,而七岁时,当尼尔再问他这个同样的问题时,他会机灵说“尼尔就在那小屋的后面”,然后,自告奋勇地去小屋后找“尼尔”,两分钟后,他回来说“戴维说尼尔不肯来,因为他正在喂老虎”。
幽默和嘲笑是不同的,嘲笑紧抓他人的弱点、错误不放,结果是伤害彼此间的关系。幽默是不会伤害到某个具体的人,并且往往都是包含着自嘲的成分。如果说,当嘲笑他人时,我把他们当作孩子,而把自己当作大人。而用幽默的态度对待自己,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从成人视角,把自己视为一个孩子,所以,幽默的教师往往被描述为有一颗童心,他们容易理解孩子们,而孩子们也往往对那些有幽默感的教师或其他成人有好感,觉得他们“像个大朋友”一样,幽默使师生之间产生一种更为亲密的心灵接触。因为幽默在当人们有一定的身份、年龄、地位、力量差异时,或当人们不太熟悉时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幽默为我们注入谦卑和真诚,让我们与孩子的距离更近。在具体的教学中,幽默化解尴尬时刻,当教学情境中出现“令人骚动、令人惊讶、令人意外”的时刻时,往往会带来紧张、尴尬、不安、愤怒等不良情绪,幽默带走了这些不良情绪,它带来的轻松还能使情境出现转机。当在课堂上,师生一起大笑时,这种笑声往往带来了一种其乐融融的团体温暖感。其实,不仅如此,在我们的生活和工作中难免会有无聊、痛苦、矛盾的时刻,幽默使我们更自信地面对各式各样的学生、变化多端的教学情境、充满两面性的教师职业以及有阴晴圆缺的人生。
有人说,尼尔的夏山学校是卢梭自然教育思想的实践,我觉得,尼尔可能是极大地受到了卢梭的影响,但是,却绝对不是一种理论上的照搬。尼尔是一个心理学硕士,所以在很多问题上都从人性的角度加以思考,往往能看到问题的根本所在,所以,阅读《夏山学校》可能会成为我们自身的一个自我发现之旅,要改变孩子,先得改变“不自由”的自己。当然仅是有心理学的知识成就不了一个教育家,尼尔是一个活得真诚,并且有自己独立见解的人,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了解孩子,对孩子们充满爱,这种爱不是占有,而是真正地站在他们一边,希望他们能幸福,过一种内心满足、均衡的快乐生活,追求幸福比起学会解多少道题、写出多漂亮的文章都要重要的多,仅仅传授知识无法像人们希望地那样“触类旁通”地到达幸福的。夏山的毕业生中有工程师、家具设计师、炮兵中队长、无线电台长、芭蕾舞星、报纸专栏作家、空姐……大部分都从事创造性的工作,但同时,尼尔坦言夏山并没有培养出天才,对于这个另类的学校,强加一切我们恒常的标准来检验都显得格格不入,但如果我们拿“幸福”这条最后的标尺来衡量,夏山就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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