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小利:中国书院的现代启示
《白鹿论丛》(第二辑),陈忠实、邢小利等/编,太白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贾 妍
2011年是个带着“纪念”标签的年份,辛亥革命100周年,鲁迅诞辰130周年等,俱成公众焦点。可有一种纪念却悄然遗落在公共视野之外,2011年也是中国书院改制110周年。
1901年,也就是光绪27年,清廷发布上谕,令全国各省府厅州县书院分别改设为大中小三级学堂,是为书院改制。回望历史,总能让某些年份,凸显出分水岭般划时代的历史作用。书院变学堂,开启的是中国教育从古代向近现代整体转型的大门。白鹿书院常务副院长、著名评论家、作家邢小利做客“长安悦读”,带领读者一起站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追溯中国书院的前生今世。
书院是古代中国特有的一种教育组织和学术研究机构,起于唐,盛于宋,止于清末学制改革,历时近千年。我国最早官办书院始于唐、盛于宋,自两宋至元、明、清千年之久。古代书院都有教学行政组织、领导班子,有学田作为经费来源,经济独立,供学生膳食并按所制定的院规、教学计划、课程设置等进行有序的教学和生活。书院的主持人古称“掌教”或“主讲”,明代称“山长”,谓其尊同山岳。
“简单地说,书院就是读书人读书的地方,”邢小利对书院的概念给出了更为言简意赅的解释:“在书院读书,有学有教,与教育有关;研究学问,与学术有关;问道、受道、弘道,书院是探究真理、坚持真理、传播真理的地方。孔子云: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书院是读书人的精神家园。”
站在陕西说书院,可谓是得天时地利之便。邢小利介绍说,陕西是书院的发源地,中国书院,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最早都出现于陕西。中国近代第一个进行现代化改制、最先在课程学习中加进西方科学知识的书院也产生于陕西。据中国书院研究专家邓洪波在《中国书院史》中说,书院产生于唐代初年,最初它只是士人的读书治学之所,陕西蓝田的瀛洲书院为中国最早的民间书院。唐玄宗时设置的丽正、集贤书院为官府所建的最早书院,它是皇家藏书、修书和读书的地方。由宋代至清代,陕西又出现了许多卓有影响的书院。如北宋张载在眉县建的横渠精舍,这是中国最早的教育与学术研究意义上的书院之一,张载在此授徒讲学,开创了关学。再如明清时期的关中书院(位于西安南门里,今书院门),正学书院(位于西安南院门,今正学街旁),泾阳的味经书院、崇实书院,三原的弘道书院等也都非常有名。刘古愚任山长时的味经书院是中国第一个进行现代化改制、最先在课程学习中加进西方科学知识的书院,其刻印的《天演论》版本为中国最早的版本之一。“居则岳屹,动则雷击,三原辈出忠良。”则是对三原弘道书院学子的嘉誉,此言不虚,于右任、井勿幕、张季鸾、吴宓、李仪祉、高培支等都出自弘道书院。
中国的文化教育,自古以来,大致沿着两个渠道运行。一个是“官学”,一个是“私学”。邢小利认为, “官学”与“私学”,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时而双水并流,时而此消彼长,因着时代变迁而峰回路转,或显或隐,或大或小。中国古代的书院,虽然从数据上说,官办、私立差不多各占一半,但总体来看,书院还是属于“私学”一脉,居于“民间位置”。诚如台湾学者张作锦所言,“在中国书院发展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首推朱熹。他19岁时就以优异成绩通过科举考试,但他很快意识到教育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于是决心提倡一个不以科举为做学问中心的运动——创办书院。中举做官太功利、太庸俗,学者应该在书院中找到求学的理想。与他同时的陆九渊也接受这个理念,认为学者必须摆脱流俗的学校教育,转向书院去追求真正的学问”。王国维也批评“官”对学术的侵害:“吾国下等社会之嗜好集中于‘利’之一字,上中社会之嗜好亦集中于此,而以‘官’为利之代表,故又集中于‘官’之一字”,在这种社会前提下,“以‘官’奖励职业,是旷废职业也;以‘官’奖励学问,是剿灭学问也。”
对于书院之废的反思,对于现代教育弊端的思考,从书院被废之日起,一直就没有断过。胡适便曾感慨:“书院之废,实在是吾中国一大不幸事。一千年来学者自动的研究精神,将不复现于今日。”胡适的这个感慨见于其文章《书院制史略》,1923年底,胡适应邀在南京东南大学做的一个同题演讲。胡适在这个演讲中讲到“书院的精神”时说,书院的精神第一是“代表时代精神”,第二是“讲学与议政”。第三是“自修与研究”,他认为“书院之真正的精神惟自修与研究,书院里的学生,无一不有自由研究的态度,虽旧有山长,不过为学问上之顾问;至研究发明,仍视平日自修的程度如何。”“在清朝时候,南菁、诂经、钟山、学海四书院的学者,往往不以题目甚小,即淡漠视之。所以限于一小题或一字义,竟终日孜孜,究其所以,参考书籍,不惮烦劳,其自修与研究的精神,实在令人佩服!”
台湾学者张作锦认为:“书院是启迪知识、涵养性灵的地方,不是仅仅教授汉语技能的塾馆。”而且书院在今天社会也可大有作为:“我们的大学教育毛病愈来愈多,道路愈走愈窄,有识之士已一再提出评论和建言,但看来是积重难返。书院让离开大学校门的人有机会再向名师学习,使他们的学问更精、思想更深、视野更广。这样一批批青年学者的出现,以‘汉学’代表的中华文化才有能力对人类整体文化有所增益。”
传统书院在近代衰落,历经近百年的沉默,现代意识观照下的现代格局的书院又悄然兴起。比如,由梁漱溟、冯友兰等联手创办的中国文化书院、山东的万松浦书院等,比如恢复重建的贵州贵山书院(阳明书院),还有陕西的白鹿书院。邢小利介绍说:陕西白鹿书院,得名于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白鹿原》中其他人物都是虚构的,唯有白鹿书院的山长朱先生是有原型的,其原型就是牛兆濂当时主持的蓝田县的芸阁学舍。而芸阁学舍则是在为宋代“关学”代表人物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所修“四献祠”的基础上拓修而成。由“四献祠”到“芸阁学舍”,由“芸阁学舍”到小说中的“白鹿书院”,由纸上的“白鹿书院”再达致现实生活中白鹿原上的“白鹿书院”,历时千余年,而其神脉不变,这就是对中国文化精神的薪火传承。白鹿书院以文学为其特色,藏书、编书、教书,研究、讲学、交流,编辑出版不定期研究文集《白鹿论丛》。邢小利说:“书院被废至今已百余年,但百余年来,书院似乎一直是中国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文化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