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想做中国文化的"关窗人" 2007年06月11日
来源:东方早报
董桥,福建晋江人,1942年生。台湾成功大学外文系毕业,曾在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研究多年。历任《今日世界》丛书部编辑、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制作人及时事评论、香港《明报月刊》总编辑、《读者文摘》总编辑等职,现任香港一日报社长。
董桥
董桥历年在台湾出版的文集包括《另外一种心情》(远景)、《这一代的事》、《跟中国的梦赛跑》(均为圆神)、《辩证法的黄昏》(当代)等以及翻译书籍多种。另外在香港、北京、杭州、广州、天津、成都、上海及沈阳出版文集十多种。
到香港中环著名的中银大厦,叫一辆出租车,不过十分钟即到达香港作家董桥所在的香港半山区。
最初读董桥的书,有惊喜,《文字是肉做的》、《这一代的事》、《书城黄昏即事》等,与当时内地多数写作者单调直白的随笔相比,自有一种意境与巧思,恰如董桥自己所说的“追摹博杂,然后学雅”,其中一些文字得自传统处极多,然而读多了,问题也就来了,董桥的文章长处在雅,短处似乎也在雅,因为作者过于渲染那样的雅,过于渲染“旧时月色”,偏爱“飞案桃花只浮砚水”的意境,乃至于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就像一直住在人工的假山园林中,总觉得少了些天然之气。况且,董桥总喜欢在文中夹杂太多的英文,于是渐渐也就放下了。
后来读到一位朋友私下讨论董桥的文字,才有些吃惊,顿时反思起自己的武断:“一位周先生评论董桥称其满足于‘将自己伟大的天赋用于渺小的目的’,这只是因为周先生没有读到董桥为‘伟大的目的’而写的文章。明白这一点,对董的‘非议’,如董桥有‘肤浅的文字优越感’,‘丧志到底的小文人’等,就不是对董桥说的话,而是对董桥的残缺不全的影子说的话了。这不怪周先生,也很难怪那些董文选本的编者,我们干脆就谁也不怪了吧。董桥在香港报纸开有‘时事小景’,在这个专栏里他写的当然不是有腔有调又吼又叫的文学,但也不只是‘肉做的文字’,不只是‘风格迷人,春色正好,触眼均是香车美女’,更不是论者断定的缺乏‘使命感’的文学。几年间两岸三地多少大事其实都在董桥笔底,不过他不写我们熟悉的社论,他只以自己的方式说该说的话。”
言外之意,其实是有着另一个董桥的。
到香港时,在湾仔淘书,终于淘得几本港版董桥文集,灯下捧读———这个董桥果然与印象里的董桥不尽相同,他可以建议当时的政府负责人“该读几本闲书了”,他可以从鲁迅旧居的枣树感叹“一国两制”,可以对金庸在杭州的访谈觉得不是味道而在文中反嘲“查先生前进得很”,真是意气风发,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不是那个躲进小楼赏古砚的董桥。
或许,这些是需要董桥自己当面解疑的———那天和董桥在电话里约访谈,他说:“到我家里来吧,这样随意些。”约定的时间是下午4点,自己提前了一些,下午3点50分,到半山区24楼的他家,揿响门铃,门开时,只见长长的客厅那头,瘦瘦高高的董桥正忙着穿一件黑色衣服,看到我,意料之中,然而似又有些意外,微笑着点头,匆匆把自己让进客厅沙发上,才说:“哎呀,和你约好的4点啊。”端来一杯茶,让自己稍等,又到里面不知收拾什么去了。
客厅四周全是字画,齐白石的、张大千的、傅抱石的,案头上陈设着紫檀木的小古董,阳台上似乎放着几盆蝴蝶花,面对中银大厦开得粉艳艳的———想象中董桥的家居就应当是这样的。作家出版社新出的董桥新书《故事》所写正是他在字画古董收藏中的经历与情感,从沈从文、张伯驹、张充和、袁寒云等字画的收藏经历中,透露出的“无一不是文化历史的侧影”,他自称那样的故事“仿佛民国初年微微褪了色的绢本团扇,我这一代人年轻的时候还沾得到淡淡一缕幽香,惘然中不无几分忭然。”
董桥终于来了,有些歉意地笑着,面对自己坐下,一团和气,言下之意似乎是“刚才的时间不属于你,剩下的时间就是你的了”,自然是从墙上的字画聊起,说起董桥的文字若与这些字画比,和齐白石当然是不同的,有些像张大千,或者说是溥儒,温润居多。董桥似乎并不否定自己这样的观点,说起收藏,顿时眉飞色舞,像个孩子,说:“我刚收了一件竹刻,真是精妙,给你看看吧。”捧出不知是明代还是清代的竹刻笔筒来,紫红得发亮,他的脸色也是红红的,小心翼翼地摩挲给自己看,那种满心的喜悦与沉迷让人觉得这到底是个性情中人。
看过了一件,再看一件,又领着自己品赏悬挂在书房里沈从文的条幅、弘一法师的字、张大千的淡墨荷花……几乎所有的字画都是自己喜爱的,他收藏的沈从文章草条幅《赣州八境台》为古风体长诗,笔墨豪劲而古秀,神完气足,几近神品,文字后面那个平淡如水然而又倔强的“乡下人”几乎触手可及。
又说起《故事》,说起《从前》,论及中国文化,董桥不时提起胡适之、余英时,语气中满是敬意。他说1960年代在台湾时,参加胡适之的一个演讲会,演讲开始前,外面呼呼地刮着风,他看见窗子没关好,而窗子下坐的都是一些女孩子,有些瑟缩的样子,胡适便走下讲台,问那些女孩子说冷不冷,随后很自然地为她们关上了窗子,“这个细节一直留在我的心里,也一直让我感动,其实我想做的,就是做中国文化的‘关窗人’。”他说。
董桥语录精选
谈“爱书”
人对书真的会有感情,跟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有点像。字典之类的参考书是妻子,常在身边为宜,但翻了一辈子未必可以烂熟。诗词小说只当是可以迷死人的艳遇,事后追忆起来总是甜的。又长又深的学术著作是半老的女人,非打点十二分精神不足以深解;有的当然还有点风韵,最要命是后头还有一大串注文,不肯罢休!至于政治评论、时事杂文等集子,都是现买现卖,不外是青楼上的姑娘,亲热一下也就完了,明天再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藏书家的心事》(《这一代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