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春节轶趣
——1937年
尹可钦
1937年还是我在故乡-----日照涛雒镇过的春节。
因当年7、7事变后尤其全华北地区处在日寇侵略战争海洋中,年底就离开涛雒,回到老家张家廒头村。战争给我们留下难忘的伤痕。也留下难忘的那次欢乐的春节。
那时我不到7周岁,不知民国的年号,今天推算是民国26年。更不知还有个汉武帝在二千多年前定下过年这传统节日,说明公元前就有这一佳节。
在童心中只盼望过年。盼望长大,记得大人说怕过年,但不理解。我已耄耋之年就更理解了。
那时我的外部世界是太平的,无愁无忧,在梦中飞长。
那时穿着打扮没有现在华美。穷富小伙伴,没有多大的差别,穿戴也是对襟小棉袄,宽腰的棉裤,布带扎腰,布鞋布袜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瓜皮小帽是集市买的,到了十岁我还戴着瓜皮小帽走进青岛市崇德小学,这是后话。
那时的衣服只看补丁多寡,新旧是否由大人或是兄长替下改制的,只到过年初一母亲才从包袱里取出他为我们兄弟三人赶制的新衣服,那是一件长棉衫外套罩褂,出门拜年,也只是到对门邻居陈家,他们是我出生地——日照涛雒镇,最早的居民,为了搞好邻舍关系,我们兄弟在父母的主办下,三人都拜了陈家三房的老人为干爹妈,我是拜了二房一位寡妇为干娘,她有位孙子与我只差一岁,他的小名叫“可五”(音,什么意思不清)至今依稀还记着干娘和小伙伴的模样。这座具有2000多年历史涛雒为我留下的印象。我记不清到十里外外祖家去拜年,那时我出生前外祖母已出世,只有外祖父、舅舅。在那个时代我的母亲也不随意走娘家。
到了腊月我母亲与雇工(其实就是现在的保姆)就准备年饭如磨面,蒸馒头、蒸发年糕(当地叫发团),摊煎饼(这是鲁南鲁西南一带的主食)记得“发糕”多半是粗粮,吃起来带有酸味,其中有黄米、糯米、红大米(旱稻米)磨成面做的,我不太喜欢这一食品,这些面食蒸好后放在大缸里,吃到农历二月二,
我记得生有霉毛,那时把发霉的剥下来又来酿造酱油,我记得那是时我家吃的淹菜、酱油、面酱、醋都是由我庄氏母亲来酿造的。(这种调料现在才知有致癌物质)1958年在大跃进时代在城市,人人不能闲着,各显神通。我在宁夏野外石油勘探队还天真幼稚写信给青岛的庄氏母亲让她把酿造的技术贡献给街道,后来我母亲还找识字的人给我回信说,她的酿造技术只是在农村自给自足的土法。当年什么“土法上马”的号召而唤醒我童年记忆,在一个落后社会群体为什么“土法上马”能掀起一阵狂热——1958年大跃进,这是有社会基础。
我还记得将过年鸡鸭鱼肉都挂在风门内外墙壁上,可能起到今天的冰箱作用。所谓“风门”即是前院到后院要经过一道门楼,夏天可乘凉,冬天可风干鲜货。女眷都在后院伙房忙年,我父亲不管家务,他在店铺忙于结算,或有生意上的往来。大我四岁二哥在家玩烦了,各自出门找自己的伙伴玩,与相差1-2岁同龄伙伴在同一街道,这个街道即是现在大名鼎鼎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丁肇中的祖宅的家门口一带,追逐捉迷藏、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其乐融融、欢乐无忧,腊月寒九,北风飕飕,气喘喷雾,汗流粘衣,在童年的眼里街道又宽又长。只有大人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大喊一声:“还不来家吃饭”,才逐渐减低追逐步伐,怏怏而回,颦颦回首恋恋不舍,希望明天再玩耍。回到家中,饭桌摆好饭菜,馋诞欲滴,大人未上桌,我见无人,用脏忽忽的小手抓了一把醋酥鲫鱼,急忙送到口中,在人不发现的墙角咀嚼,美味无穷。幸好鱼骨刺已醋酥软化,一气吞肚,未卡喉咙。这一菜肴据母亲说是鲫鱼、白菜、糖、醋、油等烧制,是冷食在冬季可吃数日,这种美肴我曾要求母亲日后多做,母亲只是应允,后因战乱1937年底离开涛雒镇,母亲从未做过这一菜肴。
在过完小年送灶王上天后,过年的气氛愈浓,不能说带脏和不吉利的话,脸上也呈现红润和期盼除夕这一天。在最后一个大集市,经万年历查是2月10日,腊月29是涛雒的大集。父亲买了一棵青绿的大毛竹,有人扛到后院捆在一根单杠架上,在竹枝上挂上一只铜铃,数挂铜钱、红绸带,初一黎明由我放一挂(大概在500头以上)鞭炮,再摇晃竹树,此时铜铃铜钱发出青脆的响声,说是财神驾到。黄色、翠绿色竹叶落满地,说是黄金铜钱铺满地。最忘怀是除夕的夜晚,大雪纷纷,街道寂静素裹,全家吃团年夜饺子,女眷除了收拾伙房外,还要在正堂屋为财神爷摆上各类供品,与鲁迅笔下《祝福》祥林嫂那位东家摆供桌形式,也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不供拜祖先的灵位,是供的财神爷。可能在我父亲老家有专人祭祀祖先。父亲偏重孝敬活着的长辈,虽我的祖父母去世,我记得父亲有两位姨母,让我叫他们姨妈妈(称姨奶奶、或称姨姥姥),家境贫寒,多让父亲资助,我牢记得,在这年腊月,叫佣人挑了两筐礼品,送到30里外一个小渔村——焦古庄(今改为焦柯庄)三姨妈妈(姨奶奶或称姨姥姥)路家。我这位姨奶奶虽然家境贫寒,是极讲究礼仪,她总要付给送礼佣人赏钱(小费),管一顿午饭,还放上半筐海产品如鱿鱼、海参、各类干鱼、鱼翅等等,作为回敬的礼物,让佣人当天傍晚返回,当这些礼物送到后院让我母亲过目,女佣急忙翻开盖布,把嘴一撇说老一套,当时我不懂什么意思,后来我逐渐明白是我父亲派人给这位姨奶奶东西时,可能都是带回这几样东西。我父亲从来不过问他姨妈送的东西,但送给他姨妈的礼物主要由他安排,更重要是到柜上支领若干大头洋带上。姨奶奶送的干活在春节真派上用场。
母亲用发过的海参与粉皮炖肉、鱿鱼炖鸡或肉、干鱼(估计是沙鱼干)发泡蒸熟剥下鱼肉用酱油、醋、大蒜凉拌,那时制作水平难与现在相比,但吃起来,美味可口,回味无穷。
至于鱼翅如何吃法,也许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未留下回味。至今70年过去也不知鱼翅何味。但现在才知姨奶奶送的都是海中珍品。可那时却被女佣人不屑一顾,其实那时我家并非能吃到山珍海味的水平。至今我想贫寒的姨奶奶那来的海中珍品,也许是一个容易破解的迷——那就是她住在一个贫穷渔村,不断的在潮涨潮落到海边捞、捡日日积累,以备走亲戚用,那位女佣人认为不是钱买,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认真想想也不为怪,在封闭落后的地区即使天天吃到山珍海味的人,不见得是富人。今天不是把过去不值钱东西都摆上宴会席吗。那时我记得父亲在吃过团圆饭后也早收拾躺在土暖炕上,在煤油下不知看一本什么古书,大有雪夜闭门读禁书之境,不久可能也去给周公拜年了(借梦见周公的故事)。
我们兄弟三人在店铺大门内有一马灯照明,围绕一个大铜火盆,艳红的木炭不断喷出火花,我们都把自己的双手伸到火盆上,上下擦摸,不久就听到有敲门声,我们三人都争着抢从门缝递进大红的贺年片,有的贺年制作精美布满金星,我还依稀记着有共贺新禧,某某商号敬贺的字样,有的字我也不认识,我大哥二哥教我识有全体同仁敬贺的字,当年小镇商铺林立,繁华景象可以追索200余年前,顷刻之间我们可丰收了,一把一把贺年片使我眼花缭乱,爱不舍手。有时还有唱莲花唠(落)的,唱得是:开门,开门快开门!财神到,财神送宝来!有一张贺年片随着唱声从门缝递入,紧接着又听唱,打发,打发快打发!我当时不懂,只见二哥从钱盘取一枚铜板(可能相当10枚铜钱)从门缝递到外面,门外可能挂着一只大灯笼照明,又听唱:一个太少,二个不多,多多更好,当递出三个铜板,不见里面再多给了,最后又听外面又唱一句:二个不多,三个也好,明年发财再送元宝来。随着夜深我的双脚冻的发麻只好跺着双脚,但仍然坚持守夜,不断从远处而近传来阵阵爆竹声,预示新年来了,有一阵敲门,叫开门开门的声,只见二哥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一会说:说,回来回来了,将大门开了半拉从外面进来一位风雪人,挤进门里一句话也不说,只见捧着双手用口哈着热气,我大哥为他扑打身上的雪花,他在屋内跺着脚来回走动。是位年轻人,不久他顺过气说,都送完了。原来他是为父亲的商号发送贺年卡完成任务回来了,我对他的模样,是否是商店的伙家,还是临时雇佣就记不清,至今只留这一印象,尤其对他为什么不赶回家过年,有无报酬有无加班费更一无所知,如果我的父亲能活到现在我一定问如何处理劳资关系。那时我也不知大人怎么计算是子夜时间,都起来吃饺子后,就标志新的一年开始。在迎接贺年片(卡)也叫迎财神,最后只有我与二哥坚持到下半夜,已没有送财神的敲门声,二哥将炭火用灰埋好,准备睡觉我与二哥说明年我们还一起迎财神。第二天即是1937年的春节了。
在正月里四乡各种娱乐玩艺尤其在正月十五都陆续汇集到这一小镇献艺,如耍龙灯,踩高跷、耍狮子、玩旱船,至今我仍记得我与小伙伴,一起追随花旱船,观看那位驾驭旱船的俊俏、妖艳的妇女,在船头上还平放两只金莲小脚,很像她坐在船上,伸出两只绿裤腿露出三寸金莲套着红色的锈花鞋,船外有一青年艄公,两手握着摇橹好似在水中划船,旱船跟随艄公划船摆动,用碎步前进、后退和转圈。驾船的妇女与艄公眉来眼去,不断的调情。引起大街两边站着的观众嬉笑、鼓掌喝彩,观众也有妇女低下头两腮红晕抿着嘴偷笑。这眉来眼去也吸引或勾引我们这群爱美萌芽天真无邪儿童,不停跟着旱船跑的老远。后才知驾驭旱船,都是男扮女装,开始我还糊涂的认为那个坐船的妇女,是由艄公摇船而前进,错认船头伸出两只大腿。如果那个时代的社会达到妇女出来跑旱船,尹相杰在那个时代早出生故乡,在旱船上妇女伸出穿着火箭鞋的玉腿,唱起——“小妹妹你船头坐...荡悠悠荡悠悠.....我哥哥岸上走.......那悠长钩魂的抒情歌在他故乡大地上飘荡。有的艄公是白胡子老头其表演是另一番神情不再赘述。
在一拨一拨(队的意思)龙灯在各商店门前表演时有数人到商店提着一布袋收钱,不知是否有无拒交钱的?至今我仍记得有一拨龙灯队到我父亲商店前,站在门口前的大人说:快看我们的龙灯队伍来了,在门口多舞耍一会,原来这支队伍是我父亲拿出数匹白布资助的,不过我的父亲没在门口张望,也许他感到这不过只是他童年的重复,故懒于凑热闹,当年那些搞娱乐活动是靠商家赞助,这与现代某某企业家赞助某某表演同出一辄。那时代我父亲也只是一个个体商铺,在当地也不上数的。就在这一年抗日烽火漫延到这一小镇,我们全家逃难到农村,只有期盼在打倒日本鬼子,有一天我与兄长再回到故乡迎财神,——现已逝近75年,我梦系故里。可,时代不是随着我的梦而转移——由新一代沿着新的道路平安前进吧!。
2012-1-5于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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