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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卉摄影与时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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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 20:24: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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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25:1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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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25: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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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26:2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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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27:5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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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28:58 | 只看该作者


“万象花卉杯”
第五届摄影艺术大赛启事




  浙江万象花卉有限公司一直秉承“创知名品牌,让绿色进万家”的理念,孜孜不倦地专注于做“美”的产业。万象花卉·江南花市内,高档盆花琳琅满目。万象花卉田园休闲俱乐部内,现代农业风光如诗如画。每年,万象花卉都在 “美”的艺术道路上不断进取创新,做精做强“美”的产业,为打造精品城市贡献自己的力量。2012年,万象花卉将步入创业的第15个年头,为展现万象花卉的企业风采,万象植物的美丽多姿,万象田园休闲游的和谐场景,特举办第五届“万象花卉杯” 摄影艺术大赛。
  一、主办单位:
  金华市摄影家协会
  金华日报社
  金华市群众艺术馆
  浙江万象花卉有限公司
  二、创作内容:
  创作主题:钓钓鱼、拔拔菜、摘摘水果、种种花,好把绿色带回家。
  1.游客田园休闲观光惬意场景,人与自然的互动。
  2.多姿多彩的时令花卉,人与花卉的和谐。
  3.具有观赏性的观叶、观芽、观茎、观花、观果植物。
  4.浙江万象花卉有限公司的企业风貌。
  三、参赛细则:
  1.必须是在万象花卉田园休闲俱乐部内进行取景拍摄的作品。
  2.花卉、观赏植物均为单幅作品,一律10寸照片,请勿装裱。
  3.田园休闲游、企业风采的作品单幅、组照均可,组照4~6幅,7寸照片,请连接好。
  4.必须附数码文件(光盘),每幅照片文件下注明标题、作者姓名。每张作品的文件量不少于3MB,分辨率为300。参赛照片背面须注明作品标题、作者姓名、单位、联系电话、邮政编码。不符要求不予受理。
  5.主办单位有权使用获奖作品出版画册、展览等宣传,不再另付稿酬。
  6.主办单位对获奖作品内容的有关权益不负责任。
  7.参赛作品和光盘一律不退。
  四、奖项设置:
  一等奖3名:  奖金各2000元。
  二等奖5名:  奖金各1000元。
  三等奖8名:  奖金各500元。
  优秀奖80名: 奖金各150元。
  入选奖100名:奖金各100元。
  以上均颁发相应的证书。所有获奖作者个人所得税自理。
  五、现场颁奖时间:2012年12月3日
  六、截稿时间:2012年11月10日
  七、投稿地址:
  金华市丹溪路476号  金华市摄影家协会  邮编:321013
  联系人:于 帆    联系电话:82372650     
  QQ号:635813654
  八、绿色通道:
  凭金华市摄影家协会会员证、采访证或省级以上摄影家协会会员证免费进入万象花卉田园休闲俱乐部创作。
  金华市摄影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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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29:2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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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30:1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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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32:28 | 只看该作者
二○○七年一月,写了“书林探花”系列五篇,继早些年的“书房花木”专栏及其他一些文章后,将当时书架上的植物书籍基本都谈到过了。然而,聚书之意,就像植物本身一样,是不断生长,乃至可枯后重荣的;所谓“春风吹又生”,丁亥年春日起,花心复萌,四季下来,又再搜罗了草木之书约八十种(大部分得自孔夫子旧书网)。现按得书时日排序及分节(有些书无甚可记,不予收入),在聚书录的基础上整理汇辑,陆续贴来,以呈览又一场花底快活也。

  (一)花朝冷残小喜

  《广东省主要阔叶树种图谱(第一辑)》广东省林业科学研究所、华南农学院林学系编。广东省科学技术出版社。一九七七年四月一版。
  阔叶树,我们广东的,图谱(彩色),这些名目听着就喜爱。虽然不全面(这第一辑收二十种),但价钱便宜(以四元拍得),而且,得来恰好应景:在农历二月十二日花朝当天收到。翻翻看,像木兰科的火力楠,花、叶皆美,文字介绍说它是南粤乡土树种,是有很多优点的优良用材——看着就高兴。
  这段时间工作繁忙,还是昨天看《文汇报》“笔会”上王尔龄《读〈红〉说花朝》一文,才想起这个百花生日的。忙碌中的花朝,得此残旧小册,实在贴切:碌碌浮生,存一份冷残小喜。
  又及:明代散曲作家施绍莘,是惜花怜花之人,其《秋水庵花影集》经常写到花事,有《花生日祝花》一篇并附长跋,详记其花朝节邀友“祝花”之雅集,种种名目,直至“夜深花雾冥濛,座客醉影倾欹而散。予复饮十数杯,嚼梅花数百朵而寝,时斜月在枕矣。”——那些风雅,不是我等今人所能复制的了。不过,其情调虽然绮丽,却也够酸的,嚼的梅花太多了。
  我只随意看看身边三月底的春半花木吧:河边纷娆绚烂的粉色和白色洋紫荆(唤作“桥”的朋友说,因之发现种在桥边的树最美),家里家外绵延开遍的杜鹃(用一种草花做网名的朋友说,杜鹃的盛放是让人开心到笑出来的),一条巷口满树红云的簕杜鹃(以植物的一部分做名字的朋友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路边红红火火的木棉,阳台上越冬犹自开放的桂花,以及春节开到现在蕙兰、蝴蝶兰……而自家的六叶树、白兰、人心果等,则已长出喜人的新叶了。

  (二)夹在书中的故园花言草语

  《广东植物志(第二卷)》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编,陈封怀主编。广东科技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一版。
  去年已得第一、第三卷。本卷收四十七科,合八百零五种,插图三百三十七幅。四月下旬购于大学故园门外的旧书店。
  是为一个同学聚会而回母校。午宴席散后,众人故园小游,漫步芳径,指点花木,互相闲谈介绍,恍惚情景如昔。那些当年的花树,依然茂盛,依然记得……(同时所购的《退步集续编》,陈丹青在书中谈到清华大学给他留下什么美好回忆时说:“有很多好树、老树……凡有草木的地方,都会给我‘美好的回忆’。”)
  次日翻看这本十六开厚册《广东植物志》,其中有酢酱草科,忽然想起昨天获告知的一种“三叶草”,灵机一动,采了自家花盆里杂生的该草,对照着读书中记载并查阅《常见杂草图说》、《广州植物志》、《南方药用植物图鉴》等,果然,那正是红花酢酱草。
  人云在“三叶草”里找到四叶者便会有好运。但我早就读过王安忆的伤心语(略易数字):原先我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惟有采一株红花酢酱草夹入书中,以志此微怅中带欢欣的重逢小聚。——虽然短暂,却已感激满足,因为,反正再怎么也不会及得上从前的长、从前的幸运。
  以后再看到这种小草,都会因它曾有幸被指点谈说过而感亲切了。

  附记:同在这个四月,读一些花尽处旧书中的俄罗斯人与事,帕斯捷尔纳克、阿赫玛托娃,特别是蒲宁,在连绵的冷雨薄雾中、在植物“轻盈的气息”中,他轻轻点染的那些微妙而无常的爱情,让人牵动心底幽幽怅惘。一天浇花时,杜鹃落了一朵在跟前,见是有缘,就拾来夹入《蒲宁散文精选》。但,这已不是昔年大学时、同样因有缘落在身前而拾起夹在《古文小品咀华》的杜鹃了。春雨无尽,偶尔出神:多少岁月,在这样相似的阅读、季节、天气、花事中,无情地流走了。无常如此,缤纷扫落,仍是枯寂一身。

  (三)初夏迎凉之草

  《草木趣典》周云庵等编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一版。
  清代蒋廷锡等编的《古今图书集成·草木典》,是辑录汇总历代典籍文献中草木资料的巨著;这本《草木趣典》,从中选出有史料价值和故事趣味的三百八十则,加以整理。其白话译文、每则代撰题、分类编排等每多不当、不必之处,但有标点和注释,宜于闲览。
  闲览所感,是草木总于人有情。引自五代范资《玉堂闲话》的一则云:(唐)“高祖在襁褓时,母即置柏树之阴而往饷田(给田间劳动的人送饭),比饷回,日斜而树影不移”——仍在荫蔽婴儿。这还可说是古人替帝王编造祯兆,另引自《保定县志》的一则,就是为普通生民造福了:“南镇柏木桥,去县十八里。昔日河水环绕,行者病涉,岸有古柏数围,忽倒植河之西岸如桥,商旅得渡。”类似这样草木与人同心的记载,还有很多,虽然常是神怪传说,到底见出植物的情味,让人感怀。
  又引自唐苏鹗《杜阳杂编》一则:“李辅国家藏珍玩,皆非人世所识。夏则于堂中设迎凉之草,其色类碧,而干似苦竹,叶细如杉,虽若干枯未尝凋落,盛暑束之窗户间而凉风自至。”——真乃妙物。而我前阵子在孔网重搜一批草木之书,在这五月上旬初夏陆续到手(同日并得中国植物学会编的一套大型工具书《中国植物学文献目录》),也正是一缕缕迎凉之草了。
  此其时,阳台上各色新叶浓密,花木杂叠,一如这天同时购得的罗洛译《法国现代诗选》中法尔格《跋语》一诗:“花朵和叶片相互挤压而又相互了解。”在午后,阳光把院落照得很静,忽有风来,吹动草木,晃得人眼前一亮;在寂夜,那丛高佻挺拔的杂粉玫瑰灿烂盛放,恰好替我挡住了远处高楼的繁华灯光(正合我日来的心境)。此外,柔垂盘桓的蓝紫睡莲时开时歇,人心果树去年剩下的一颗硕果长得极饱满,且枝头小花暗暗初绽一二,白兰更在这天开了数朵,形、色、香皆美,馥郁喜人——花木知暑,亦自替我迎凉也。

  (四)枝和叶共同呵护花香

  《茶用香花志》李孝铭著。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一版。
  五月上旬又一天,收到英国J.赫钦生所著《世界有花植物分科检索表》、刘霞等编著《一百种野菜图说》,以及这本可爱的小书。首先书名就可爱:所谓“茶用香花”,是指其花可拌茶叶、借其芳香入茶味、用来窨制花茶的香花;“茶用香花志”这样的五个字,带着香花气和书卷气,令人一看沁心。
  然后是内容:该书介绍了十三种茶用香花,包括茉莉、白兰、玫瑰、栀子、桂花、树兰(米仔兰)、荷花、梅花、兰花等,大多是我本已喜爱的花卉,而且有多种在我阳台上就栽种着,特别亲切。
  再次,每种香花的正文前,是其线描图谱和书法体花名,也是我喜好的趣味。(另书前还有彩色照片。)——书价便宜(五元购得),偶遇甚欣。初夏周末,阳台上的白兰、玫瑰正当时,坐花木下翻览,花香入卷,如品花茶。
  其述白兰:“花朵洁白,花香浓烈”,“别有一番南国情趣”。 窨制花茶,“用花量少,有独特风味”……“开花于当年生枝条的叶腋处”(即叶子与茎枝连接所夹的角)——看到此句,特地凑过去花树前欣赏一下,那些花蕾纤巧雅致、开花则纷披张扬的花儿,有如被枝与叶环抱着共同呵护,那样子自有一种悄然的风情。

  (五)且莫管它书中盆里

  《花卉集》常沙娜绘著。黑龙江美术出版社。二○○一年六月一版。
  常沙娜是著名敦煌文化研究者、画家常书鸿的女儿,受过中西绘画艺术训练,尤擅美术装饰设计。这本花卉画册共一百七十四幅(含一小部分果实),是她三十余年来从北到南的写生选集,多为设色工笔图谱,另有一些润笔点染、水粉或水彩的渲染、乃至油画、蜡染等。不论何种风格,都形态生动,色彩艳丽,看得人欢喜赞叹。她画无名的野生草花,也画著名、常见的花卉,很多画幅让我惊艳,真个“静时香有声”。另外,由她笔下,才知道一些我们经常取其根、果等部分来食用或药用的植物,原来也有那么美丽的花和叶。画册十六开精印,美不胜收;五月中旬以三折多低价购得,不禁窃喜。
  她画花卉,既是出于工作,从造物所赐中汲取图案造型素材——“花、叶的形态和色彩配置得如此得体,富有天然完美的装饰性”,“可作为图案教学和装饰图案设计所需要的创作依据和启示。”——但也是出于真心的钟爱,这点从她长年的孜孜绘录,从她画笔的精细体贴,从她为每幅作品所配的第一人称短语、让花儿作自我介绍的含情文笔中,都可以明显感受得到。
  她在前言、后记都提到,这些作品使她怀想起消逝的岁月,从中得以重温过去与花相伴的各种环境与心情,来纪念从前的纯真年代,留住当年美好的回忆。她的这份心情,不仅是自身的生命之感,还在于花卉的生态:她爱植物的自然美,感叹现在城市随处随时可见的人工培植的花儿,色彩、形态是更美了,欣赏是更方便了,但“野外的自然气息减少了”。这层意思在她的作品配语中也时时出现,如她画了三幅凤眼莲,其中一幅写道:“我在城市里,常在居民大院内被放在缸内养植,长得瘦高清秀,眨着凤眼的花瓣依旧,但在城里已享受不到野外昔日的纯净和宁静。”——这一幅,确实不如在农村写生的另一幅那样漂亮迷人。又如一幅洋水仙,写道:“插在花瓶里,已失去了大自然原有的情调。”一幅紫蓝色睡莲,写道:“我习惯于在水中成长开花,花店不惜把我们折枝来卖,失去了叶与大自然,我们很难成活,更难以盛开。”
  这是难以调和的矛盾了。我相信常沙娜和我一样,既热爱自然的原始生态,也始终抵不住即使经过“人工改造”的花卉的诱惑,否则,她不会把那瓶中的折枝睡莲一画再画,画得都那么静美动人。我早已深深感慨:人类是回不到真正的原始自然了。就像我家日来不时开放的蓝睡莲,比常沙娜所见的要好一些,是连根长在水盆中的;可是,那到底仍非它们的自然界家园。
  我们还是欣赏这些在不自然的生活中已经最自然的花儿吧,无论它们生在瓶中盆里,抑或这样的书中纸上。

  (六)只与花草谈谈

  《花草杂谈》劳伯勋著。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科学小品丛书”。一九八○年六月一版。
  《花木谈丛》胡运骅主编。学林出版社,“夜读丛书”。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一版。
  五月中旬另一天,同时收到这两册花草小书,有相似甚至关联的巧趣: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开本;书名相近;前书作者是后书的多位撰稿者之一;两书作者都说受到周瘦鹃的影响,向其致意。
  分别收短文五十八篇和六十八篇,有插图或彩照。内容都比较单薄,各取记述这时节的好花茉莉、栀子、夹竹桃、美人蕉、睡莲、白兰、烟草等篇览之,亦小有所得:从前书明白了莲为何会日开暮合(花瓣的内侧和外侧受日照导致生长速度不同);从后书得知烟草中除了用来制作烟叶的叶烟草,还有用来观赏的花烟草,夏季开花,色彩鲜艳多样,芳香袭人,含热带情调,夜开日合。——我这嗜烟者倒很想弄一棵来种种。
  不过,总的来说内容水平一般般,我只是很喜欢这两个书名(以“花木谈丛”更有韵味)。人世无可言者,正可与花草谈谈。
  按:同日还收到闻铭等主编的《中国花文化辞典》,以及《本草纲目》的较理想版本:清代张绍棠重校本,中国书店以商务印书馆旧版为底本影印,资料完善,繁体竖排,书皮全黑硬精装,红漆和烫金印刷书名、店名,价钱也便宜。

  (七)生命与历史的初萌

  《华南主要经济树木》该书编写组。农业出版社。一九七六年三月一版。
  该书由广东省林业局、中山大学等单位编写,记述华南经济林区(广东、广西、海南、台湾,以及福建、云南的一部分)中,与工业、农业、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七十五种经济树木,均有绘图;附录其他树种简介四十余种。
  此时五月近末,书中有载的芒果已经挂果,沿街满路到处果实累累(芒果以其树形美观,常被用作行道树)。喝着“维他”芒果汁,浓甜滑腻的感觉。从前做穷学生时,就特别钟情这款饮品,却是只能偶一为之的奢侈品,因此那滋味的记忆特别深,到现在,都能唤起青春年代的欣喜饱满——曾写过一篇书评题为《青芒果之味》,这才是我的青芒果之味了。

  《盆栽趣味》周瘦鹃、周铮著。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五七年六月一版、一九八四年八月二版。
  同日收到的此书解释:盆栽,“就是用一种美术的方法,抑制它生长而栽在盆里的树木……经过了艺术的处理,加工剪裁,调整树形”;盆景,是“更进一步的艺术品”,还要在盆中加上陶瓷或石木等制的小巧人物、建筑、物件等,做成微观山水画或园林的效果;而盆植最简单,“就是上盆的植物”。本书介绍的是前两种——周瘦鹃痴迷盆栽数十年,由著名文人而成为著名盆景专家,“本书是他的经验总结,也是他在盆景制作方面仅有的一本专著”(与其子合作写成)。重版时,父子均已去世,出版社增加了一批盆景照片,重绘了插图,对正文作了小小调整。
  我从小就反感盆栽、盆景,嫌其扭曲植物自然面目,摧残生命个性。本书《前言》一开始也提出这个问题,然后回应:盆栽、盆景也可以成为“野生树木的缩影”,反映“自然界的美观和野趣”。作者说,他也“反对矫揉造作的盆栽,力求自然”,“利用人工处理,使它表现出自然的美来”。——但我仍不敢苟同。只是,想到自己也没有条件在自家园地栽植,让其“自由发育,自由生长,一切合乎自然”,而是在阳台上盆植的;况且,正如月中看常沙娜《花卉集》所感,我们都只能矛盾地欣赏不自然生活中的自然花木,那么鄙视盆栽盆景,就等于五十步笑一百步了。这本小书可纪念作为盆栽艺术家的周瘦鹃,店家定价低廉(五元),遂乘兴趁便买下来。

  按:这天收到的还有几种古籍复印本,都是历史源头处的草木虫鱼。原著珍稀(均为著名图书馆所藏清刻本),难见出版,孔网有书店专做复印生意,制作还不错,价格也公道,可暂解吾渴。选购的是:
  《草木疏校正》[三国吴]陆玑撰,[清]赵佑校正。——书名是校正者取的简称,所校正的陆玑原著《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是《诗经》动植物学的开山之作,扬之水在其《诗经别裁》的《前言》中赞赏陆著:“不仅所说多可据,而且极有情趣,文字尤可爱。”(该书还有另一个有名的校正本,清人丁晏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校正》,去年也是五月,已购得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的影印本。)
  《陆氏草木鸟兽虫鱼疏疏》[清]焦循撰。——陆玑此著,明清以来除了校正本外,还有不少学者为之续补,这是其中一种。(另明人毛晋的续补之著《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广要》,我同于去年五月得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影印本。)
  《毛诗物名考》[清]牟应震撰。——凡是讲解《诗经》草木鸟兽虫鱼的著作,我都喜欢。
  《释草小记》[清]程瑶田撰。——此乃补《尔雅》所释不足的专题著作(作者还著有《释虫小记》等)。有草本植物插图十余帧。
  《考工记鸟兽虫鱼释》[清]陈宗起撰。——春秋末年齐国官书《考工记》,是我国目前所见年代最早的手工业技术文献,也涉及动物等名物,特别是它在鸟、兽、虫、鱼这一古老的传统分类基础上,进一步把动物分为大兽和小虫两大类(下再分小类),是我国古代动物分类认识的又一飞跃发展。本书专题诠释这方面,虽非草木,亦以情味相近而购之。

  (八)伴君与我鸡蛋花

  《桂海虞衡志辑佚校注》[宋]范成大著,胡起望等校注。四川民族出版社。一九八六年九月一版。
  范成大曾出任广西长官,居桂林近两年时间,离任后写成《桂海虞衡志》,“首创了以一个地区为单位,分门别类一条一条地记述自然、物产、政治、民情等情况的体例。”该书影响很大,清代仿其体例撰《滇海虞衡志》的檀萃甚至认为,它比这位大诗人的诗作还要流传更广。今人或重视其“保留了不少南宋时期华南少数民族及邻国情况的材料”,对南方民族史、中外关系史的价值(以上引自校注者《前言》),我却着眼于其中的植物内容:《志香》十二种,《志花》十八种(只记当地特有品种,“凡北州所有皆不录”),《志果》五十五种(只“录其识且可食者”),《志草木》二十七种(也限于其识者)。——范成大对花草植物有浓厚兴趣,撰有《梅谱》、《菊谱》,我的偏爱,也就不算买椟还珠了。虽然所述的范围是广西,但与我所居的广东同属华南,地域、气候、出产相近,因而是亲切的。
  这个版本,除了辑佚、校刊,以及附录详细资料之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注释。虽然校注者自谦只是“做了一些相应的疏说博证”,但对应“叙述简雅”的原文,注释的分量却丰富得多:参考引用大量古书,在每条下罗列相关的其他多种记载以供互证,同时还提出自己的见解。比如《榕》一条,引了嵇含《南方草木状》等书,又针对嵇含说榕树不可以为器、不可以为材、不可以为薪,复引吴震方《岭南杂记》,说明榕树其实也有实用。——可以说,这个版本是将有关的南方名物资料作了一个小汇总,已超出一般的古籍整理之功了。
  五月底得书夜写这则聚书录的中间,从楼下玩耍归来的小儿捧回一大堆鸡蛋花,是在院子里的几棵花树下拾的。这种花瓣外白内黄、美丽芳香的可爱花儿,宋代应该尚未从美洲热带引种过来,故范石湖居桂林时未能睹而记之。且夹两朵入书中作为遥遥致意,谢谢他对客居的南方之有情,让他隔着书卷沾点这朴雅的色香。然后,将剩下的拢在一个大啤酒杯里(杯身鳞片玻璃的折射,让黄黄白白的花朵更加静美耀目),置于床头,让那淡淡花香陪伴入眠。

  (九)在花书中得与自己相见

  《春晖堂花卉图说》许衍灼编。中国书店。一九八五年三月一版。
  编者是民国人,嗜花,筑春晖堂,于庭院遍植花草,野外采种、家中浇培之余,爱读农书花谱;因觉得古来这类书各有缺陷,于花卉之性状品类不能使人明瞭,遂广搜经史子集,选抄本国所产、人所熟知的花卉之有用资料,分类汇编,“以种植诀法为主,兼为风雅之助”;又从《植物名实图考》以及外国植物著作中采用插图,乃成此书。共收录花卉一百五十八种,附图一百三十八幅,被誉为“花谱集大成之作”。
  我欣赏它选择资料的博而有度;选择花卉的标准之一是“经古今名家品题、见于记载者”,这正合我在意植物与书文相交的私心;全书主体部分,将花卉以开花时节为序、分四季排列,也很让我喜欢;图文并茂,手写体排印,亦颇雅致。(只是后来发现,其《自序》中好些句子是抄自王象晋《群芳谱》的。)
  五月底的又一天得之,当夜携出阳台,坐众花木之下、小圆木椅上、小鱼缸侧,浏览书中花草:那些见过和没见过的,自家有的和没有的,开过花和尚未开的……凉风时来时歇,吹得枝叶掩映外的圆月时隐时现。
  末卷“余录”收集前人关于花卉的“节序”、“名地”、“风俗”、“好事”、“游赏”、“品第”等方面记述,也很有情味。从当中所引明人程羽文《清闲供》得知,原来我得书此日、农历四月十四,恰好是“菖蒲诞”。乃翻回去读正文中的菖蒲部分,其中引明人王圻《三才图会》,说菖蒲种养一法是夏剪:“四月十四日着根剪去旧叶,方出而细也。”
  取常沙娜《花卉集》重看,她画了六幅菖蒲、菖兰,非常漂亮,紫、蓝、黄的花,修长俊俏的叶子,有如配剑文士,又若入梦佳人,一种清丽风姿。
  菖蒲和菖兰是容易被人混同的两种植物。查陈俊愉等主编的《中国花经》,两者形状相似,特别是都有剑形叶子,但菖蒲是天南星科,原产我国,状较清瘦冷峭,花黄色(据说也有紫色的珍奇品种);其特点一是能生长于水中乃至山涧潮湿岩石上(故有水菖蒲、石菖蒲等品种),二是花、叶均有香气,所以自古为文人雅赏、百姓喜爱。而菖兰即剑兰,学名唐菖蒲,原产非洲热带和地中海地区,状较丰腴婀娜,品种繁多、花色艳丽,有白、粉、黄、橙、红、紫、蓝等色,常用于切花瓶插。
  想起车前子《好花好天》里有篇《回忆菖蒲花》,随即又去读之,过了一个圆满的菖蒲诞之夜。
  车前子也谈到了菖蒲与菖兰之别,但他亦时常将两者“缠绵在了一起”,说古语“菖蒲花难见面”,应该是指正宗菖蒲,但他一想到这句话,“脑海里浮荡着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唐菖蒲——因为它的华丽兼无奈?很少有像唐菖蒲那样华丽兼无奈的,美色之中自现一带伤心碧。”又说他之所以会混淆石菖蒲和唐菖蒲,乃因“它们都有晚唐风味,石菖蒲郊寒岛瘦,唐菖蒲温李一脉”,都“耐看”。至于区别,则是“石菖蒲更接近北宋——瘦骨嶙峋,透着股药气,仿佛黄庭坚的文字。”
  真是好才思,好形容。剑兰我见得多,总觉一份飒爽英气,却没想到它是温庭筠、李商隐那种晚唐的“华丽兼无奈”,仔细一想又确是这样。至于“难见面”的正宗菖蒲,我没有见过,倒真想一见了。
  恰巧本月中与朋友网谈时,其曾转引过车前子另一篇《菖蒲花》中的两段话:“‘菖蒲花,难见面’,这是古语。平时想不到,而每每读到,心里总会说不出话不出的。说是难过,太浓;话作惆怅,太淡。这古语实在是好,不浓不淡过后,倒生出些欣喜。……菖蒲叶子,比菖蒲花更具韵味。只是花与叶是拆不开的,如花似叶长相见,想来菖蒲叶子与菖蒲花的见面,是不难的。难见面的岂止菖蒲花,就是和自己,也不见得容易。……”
  ——也许,只有像那样偶尔闲读杂记的菖蒲诞之夜等安静时光,我才是和自己相见了。

  (十)红红白白,消暑花语

  《群芳谱诠释》(增补订正)[明]王象晋纂辑,伊钦恒诠释。农业出版社,“中国农书丛刊综合之部”。一九八五年十一月一版。
  《群芳谱》(原题《二如亭群芳谱》)是一部植物名著,内容主要包括“谷谱”、“蔬谱”、“果谱”、“茶竹谱”、“桑麻葛棉谱”、“药谱”“木谱”、“花谱”、“卉谱”等等。作者记录了自己长期辟园种植的经验,又广采前人著作(被称为“汇集十六世纪以前的古代农学的大成”),考证论述详细明了,各种植物后还辑录了历代相关的典故、诗词。到清代,汪灏等人在其基础上增删而成《广群芳谱》,流传更广,现在变得《广群芳谱》相对好找而《群芳谱》颇不易得了,因此偶见出现,乃不计高价(八十元)购之,六月初到手。
  然而,此书不是《群芳谱》,乃是《群芳谱诠释》。特别说明这一点,因为它是一个被诠释者伊钦恒作了很大改动的本子。他强调作者原著“为民生着想”的一面,偏向于将原著定位为农书;由此出发,并本着“古为今用”、重视农事技术措施的原则,他对原著作了批判性的删节和改动,主要包括:天文、占候等内容以及附录的诗词等概行删除,对一些正文条目,以及原著各谱前概述性质的“首简”迳行改写(当中的“花月令”、“花异名”、“雅称”“花神”等有趣资料遂被弃去)。——伊钦恒是农学、植物学专家,其诠释内容丰富,很可补充原文;他增写了若干与原作物名称有连带关系的条目,又将各谱作物出现错列的改归适当之谱,还撰写了多篇泛论性质的资料文章作为附录,这些都应该肯定。问题是以上的删改(据其《引言》自述,他原本认为“卉谱”等“不合实用”,也想删掉的,幸得旁人劝阻并代他完成了该部分的诠释),用力过猛,已超出了一般的古籍整理尺度,将文献改头换面,舍弃了一些我感兴趣的文史内容,殊为可惜,乃至可恨。
  他自偏向实用、农学的一面,我自偏爱当中的“群芳”:“果谱”三十七种(原著之数,不含诠释者新增条目,下同)、“木谱”二十四种、“花谱”四十五种、“卉谱”三十五种,乃是我的兴味所在。在栽培种植之外,关于植物名称和性状形态方面的片言只语(这两者也是原著的重要价值),时有可喜之处,且检几种属于这段春夏时日的我亲切的花果描写:
  “玫瑰,一名徘徊花。”(此说我十分赏爱,为之暗喜徘徊。)
  夹竹桃,“妩媚堪赏。……五、六月时配白茉莉,妇人簪髻娇袅可挹。”(《群芳谱》订正了一批前人混淆的名称,首先著录了不少品名,玫瑰之名、夹竹桃之名即是;而徘徊花与夹竹桃簪髻之俗,我都是首次得知。想象从前的夏日妇人,头上配着红花夹竹桃白花茉莉,那种带点村气的美态,真是可爱。)
  素馨,“枝干袅娜,……雨中妩态亦自媚人。”(点点娇白,真可一语消暑。)
  王象晋的文字固佳,情怀、见识也好,如《叙》自表其园林生活,于引植的花木“种不必奇异,第取其生意郁勃”,“暇则抽架上农经花史,手录一二则……”都是可人的隽语,怪不得要被许衍灼在《春晖堂花卉图说》的《自序》中抄袭了。

  (十一)护书草,冲雨花

  《尔雅翼》[宋]罗愿撰,石云孙点校。黄山书社,“安徽古籍丛书”。一九九一年十月一版。
  我国第一部词典《尔雅》,包含了大量战国至汉代的百科名词。当中有“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等篇,乃“名物诠释之宗”(扬之水语)。对其价值,郭璞序认为:“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过)于《尔雅》。”今人则指出,它是我国古代动植物分类认识的完整反映,将植物分为草(草本植物)、木(木本植物)两类,将动物分为虫(无脊椎动物)、鱼(鱼类、两栖类和爬行类动物)、鸟、兽四类,已与现代生物分类学的认识基本一致。
  韩愈诗云:“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不管其意是自谦自嘲抑或讽刺不屑,历来热爱此道的人还是不少;我对《尔雅》的兴趣,也正在于草木鸟兽虫鱼,所以,这本《尔雅翼》专门解释研究《尔雅》的动植物而略去其他,乃大合我意。
  罗愿广征文献,又注重目验,此书在《尔雅》释名的基础上,进而探究源流,甄别名实,说明形状、特性、功用等,兼考论音义语用,纠正了前人不少谬误。《四库全书提要》称许其“考据精博,而体例严谨”。扬之水研究《诗经》也列为重要参考书,赞赏“它的引证,说详也可,说杂也可,总之每一则都可以作故事读”。(《诗经别裁》前言)
  其中“释草”一百二十种、“释木”六十种,自然是我关注的重点内容。六月中旬得书即夜、在近来日夜不断的狂雷骇电大暴雨中,读了“卷施”、“卷耳”两则。
  事缘近十年前,购得淦女士(冯沅君)的小说集《卷葹》,这个带着古典诗意的书名,颇勾起我的兴致。查到鲁迅曾把此书编入“乌合丛书”,写信给陶元庆请对方画封面,信上说:“卷葹是一种小草,拔了心也不死,然而什么形状,我也不知道。”连一贯喜爱草木虫鱼的鲁迅都不明所以,我当时就手头的有限资料查索一番,也未得确解。情形大致如下:
  “葹”,见于《离骚》:“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葹一般解作苍耳,与菉(淡竹叶)一起泛指恶草。苍耳又名葈耳(王逸仿《楚辞》而作的《九思》,有“椒瑛兮湟污,葈耳兮充房”句,意同于屈原),乃一年生菊科植物,春夏开花,果实有毒、有刺,易附于人畜而传播(故又名羊带来),到处杂生——这些是它被视为恶草、喻指小人的原因。
  《诗经•周南》有《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一般认为卷耳即葈耳,叶如鼠耳,丛生如盘(如朱熹集注)。——卷耳(苍耳、葈耳、葹)的叶、苗、种子可以食用,是古代的野菜,《诗经》时代人们就采摘了,然则它并不全是《离骚》里的反面形象。
  但让人疑惑的是,其一,据《辞海》,今天植物学上的卷耳并非葈耳(苍耳、葹),而是多年生石竹科植物,没有上面说的特性。其二,当时手头典籍中,找不到冯沅君那样的“卷葹”组词。其三,如何“拔心不死”(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之《导言》介绍语),也不详明。
  到今夏,前些天在王象晋《群芳谱》中读到《卷耳》一则,写得很有情味:“宿莽也,一名枲耳……性甚耐拔,其心不死。可以毒鱼……入书笥中,白鱼不能损书。”这里说的仍是古之卷耳(苍耳、葈耳、葹),由此知道“拔心不死”、“拔了心也不死”可有两解,一是拔去其心(芯)仍能活,二是“性甚耐拔,其心不死”,总之都指其生命力强。(故而非常易于生长,加上其果实的黏附性,乃成为难以防治的杂草。)
  现在读《尔雅翼》,得到进一步了解,却也产生新的问题。
  原来,“卷施”一词见于《尔雅》,冯沅君的书名是有出典的,只不过易为“卷葹”,更加古色古香。《尔雅》“释草”谓:“卷施草,拔心不死。”郭璞解作宿莽,说《离骚》中的“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就是卷施。王逸则指宿莽“遇冬不枯”,正与木兰的“去皮不死”合为君子象征。
  指宿莽为卷施,除了郭璞,还有罗愿《尔雅翼》引《南越志》的佐证;但也有不同意见,潘富俊《楚辞植物图鉴》(前面所记也多有参考该书)引历来纷纭众说后,认为宿莽应是莽草,李时珍《本草纲目》谓莽草“有毒,食之令人迷惘。”
  《尔雅》“释草”还另辟“卷耳”条,罗愿的笺释,其性状等与前引“葹”(苍耳、葈耳)相同,也就是说,葹(卷耳、苍耳、葈耳)归葹,卷施(宿莽)归卷施,是两种植物;而王象晋《群芳谱》则视两者为一。
  于是,葹与卷施,古称的卷耳与今称的卷耳,牵连所及还有宿莽等,组成了一片迷离草色,始终让我目乱。然而,时隔近十年的两次翻检诸书,总是一番纸上踏青之乐。我最喜欢的还是王象晋那条典故:不管是宿莽(卷施)还是枲耳(葹、卷耳、苍耳),不管其他正面价值与负面意义,这种草能防蠹鱼(白鱼)损书,就是读书人眼中的可爱植物了。

  《陈子奋白描花卉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五九年八月一版、一九七九年二月三印。
  同日所得的此窄长册子,共收一百四十幅。陈子奋擅长“用金石书法作白描花卉”,画笔既雍容且清丽,流利与顿挫兼具,端庄中又时别出心裁,确是“平正温和”,“宛转自如”。(俞剑华《序》)不过,它到底是美术作品,用心偏于笔墨、价值偏于欣赏,而缺少植物资料(这是出自画家手的花卉图册的缺点)。像所画的“斜题”、“飞点”、“独桥”、“冲雨花”等花卉,名字十分优美别致,但究竟是哪些品种,从画幅中难以确定,也没有文字说明。
  至于他在南方写生的凤凰花,则是熟悉亲切的。得书后乃专门兜去中学校园看看小城里仅有的凤凰木,却只见一片阴天雨云下的青翠,未见灿烂红花。——才想起凤凰花是五月开的,而这两年都忘记去看了。花时已过,不免有点怅然。

  (十二)果木花草的祝福

  《中国主要果树图说》张勔新编著。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一九六○年一月一版。
  关于果树的书已收有几种,这本的好处是每种果树除了有说明文字外,还有编著者手绘的图谱(共彩色、单色图一百三十五幅)。虽然它只介绍了栽培较广的十八种主要果树,缺少身边正当时的荔枝等岭南佳果(编著者说,亚热带、热带等果树有待续编),但翻看那些累累果实、招展花叶,亦可聊当自寿——此十六开布脊精装一册,恰在街上大叶紫薇盛开的六月中旬、自己生日当天收到。

  附记:此前此后,在致各方友人花笺中曾不时抄写一些草木佳句,以为祝祷贺语。除诸篇记述已包含者外,另选录若干:
  “一番暑雨一番凉,真是令人爱日长。隔水风来知有意,刚吹十里藕花香。”(杨万里)
  “整个冬天我都守着一株千年的腊梅,期望它开花,让远方的朋友知道一点生动的事情。”(何立伟)
  “在忧伤和虚无之间 / 我选择百里香和熏衣草。”(夏宇)
  “蒲公英遍布全世界。天生的构造可确保它的传播……大量极具飞行能力的种子胚芽……即使没有雄蕊和柱头也可结出果实来。蒲公英喜欢富含氮素的土壤,常见于居所附近,所以史前史学家通过土壤检测中发现的大量蒲公英花粉就可以断定人类居住遗址所在。……斯特拉斯堡一四八○年的一块墓碑上,蒲公英成了人生所有阶段的写照,铭文写道:‘柔弱的人啊,想想花的一生吧。’”(按这段出自德国玛莉安娜·波伊谢特著《植物的象征》,抄给以此为网名的朋友,正好蒲公英的这些特性:易于传播,走遍世界,既柔弱又生命力强,既远飞飘散自由自在,又寓示着安居乐业——可作为对即将移居海外的网友之恰当祝福。)

  (十三)不须明了,求其心安

  《茉莉花的栽培与利用》雷一东主编。金盾出版社。二○○二年三月一版。
  我对花卉的栽培技术不感兴趣,更讳言其利用;之所以购此书,是看中它除了茉莉的生物学特性、繁殖与栽植、病虫害防治、采收与加工、产业发展等内容外,还有我喜欢的关于茉莉文化色彩的简要记述,以及“茉莉花的主要品种及相关植物种类”这一专章。——以前曾写过《茉莉,还是素馨》的辨析小文,但几年来,看到更多资料,始终感到尚存困惑与混淆,盖这一南方夏日的俏美香花,其“品种及相关植物种类”实在太多了,想看看专家的全面梳理。
  六月底得书夜略读,结果是眼花缭乱:蔓性茉莉、木本茉莉、宝珠茉莉、洋茉莉,单瓣茉莉、双瓣茉莉、多瓣茉莉,二色茉莉、紫茉莉、野茉莉、郁香野茉莉、万字茉莉,素方花、大花茉莉、毛茉莉、尖瓣茉莉、毛萼茉莉……各种里面又还可细分;而该书因采用众多论著资料编成,各说并陈,互有矛盾,另估计一些地域性的新变种也没能提到。
  不过这样翻翻也好——阳台上的茉莉花今年没开,而近期家里重新装修,杂物凌乱,又不宜新置花木,那么在茉莉花的时节,得此小书,就算抵充吧。
  又及:宋人许棐诗云:“荔枝乡里玲珑雪,来助长安一夏凉。情味于人最浓处,梦回犹觉鬓边香。”清人徐灼诗云:“酒阑娇惰抱琵琶,茉莉新堆两鬓鸦。消受香风在良夜,枕边俱是助情花。”——忆昔某年盛夏,曾于茉莉花的清甜芳香中抄此二诗寄人……

  《草木精神》鲍尔吉·原野著。百花文艺出版社。二○○六年七月一版。
  与“茉莉花”同时收到的这本散文集,并不仅写草木,大部分是关于大地、水、风景、动物昆虫等其他自然界的内容;但这个书名让我过目不忘,终于趁折价买了下来。
  读其中关于植物诸篇。《序:与友人书》是对“草木精神”的概括:“草木其实是更好的友人。和人类相比,草木不说话、不计较、不背叛。……草木宁静,不像人一样走来走去。……草木不拒绝人们,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草木“生长、缄默”,“节制,合作”,“天真,担当,敢于腐烂而不留一丝痕迹”,“成林,着装得体”……
  他说《花有话》,那话是花香:“人猛地闻到这么缠绵的香气,迟疑或怔忡,像有人喊你的名字。风中花香,是无意间听到的婉约的私语,听到的人也想一一回答它们。”
  他对草木的爱,举其两个简洁而美好的标题即可见出,一个是《栽树吧》,另一个是:《望树心安》。
  这些天新开的花,是小叶红花的紫薇,遍布小城各处。而得书前日则发现两种不那么显眼的花果:
  早晨送儿子上学路上,忽然看到有户人家的阳台上盛开了霸王花(剑花),在密密匝匝攀满成群的棱型绿茎(这种植物本名是三角柱仙人掌)当中,浅黃绿色萼片托着一朵朵硕大的白瓣黄蕊的花儿。干或的鲜的霸王花煲汤,我常喝,清热润肺且可口,但其实这未采的鲜花本身也十分美丽。因为那一小段路需步行,来回都好好看了一会儿。
  下午到自家附近大街边的一溜五金店买装修用品,这条路每天都车水马龙,充满金属气的喧闹,不是适宜散步的地方;但刚好买东西要走路,才发现街边的一排绿化树,枝叶间长满了紫黑色的小圆浆果,很是好看。这是什么果什么树?从来没有留意过,也不知道。
  但无妨,有这样的花、树、果,像鲍尔吉·原野说的:望着就心安了。

  (十四)半夏时节品荔枝

  《果子市》半夏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二○○六年十二月一版。
  七月初,正是最多水果上市的“半夏”时节,得此一册博物散文。半夏有感于现代人淡忘了水果的人文色彩,乃采录有趣的文史资料(以古代为主),继承古人闲谈笔记的风格,为三十一种水果写下这批谈笑风生的小品,征引丰富而不见碍滞,语言谐谑却有时失于油滑。
  读当时得令的荔枝等篇,其引宋代蔡襄开创性的《荔枝谱》,说荔枝是不肯苟同的树,所以即便成百上千,也不会有相同味道的。——这是荔枝的可爱特性。
  但也正因此,造成对荔枝品种优劣判断的莫衷一是。我早已知道蔡襄有一个著名说法:荔枝以闽中第一、蜀地次之、岭南最下。就因身为岭南人对此不服气,从来不打算买他的《荔枝谱》。想起手头广东人民出版社“广东地方文献丛书”的《〈南越五主传〉及其他七种》,里面有一种清代吴应逵的《岭南荔支谱》,遂抛下《果子市》,翻出开读之。
  吴应逵是广东人,因“荔支作谱,始于君谟(蔡襄),后有继者,要皆闽人自夸乡土,未为定论”,乃辑编此谱,专收关于岭南荔枝的资料,“事属闽、蜀者,概从阙如”。征引文献近百种,共得二百余条,间杂考辩按语,分类编排为六卷。
  针对蔡襄《荔枝谱》闽、蜀、粤高下之论,本书引朱彝尊《曝书亭集》等说法驳之。又针对蔡襄等认为进贡给杨贵妃的荔枝(所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来自四川涪州而非岭南之论,则引《唐书》、《通鉴》、鲍防和杜甫诗等资料驳之。
  无须辩驳、比较统一的意见是:中原荔枝最早来自岭南,始于汉初南越王赵佗的进贡;其后汉武帝破南越,在京建扶荔宫,移植了从南方迁来的百株荔枝,虽然并没栽活,此后还是靠南方进贡,但渐渐闽、蜀得以水土近似而引种了。
  撇开带有乡曲之见的论辩,《岭南荔支谱》收录了很多有意思的记载。
  其引嵇含《南方草木状》:荔枝果子“至日(夏至)将中,翕然俱赤。”——这四字生动鲜明,形容真好。曾在王象晋《群芳谱》里读到,原来是偷自此处;另屈大均《广东新语》亦袭用此语,它确是引人喜爱的描写。
  (在植物和文字中,我常有欢心契合的凑巧偶遇,前面已多次记述;这回读《岭南荔支谱》中间,又恰好看到上海《文汇报》有台湾女作家喻丽清的一篇短文《荔枝》,结尾也正是写荔枝的这一妙处:她有天晨起见荔枝一夜之间满树由绿变红,“好像画家的一时兴起,红颜料淋漓泼洒了出来,哪里耐烦一笔一画慢慢着色!我那份惊喜,真不知怎样来形容。”)
  还有两则,也来自《广东新语》:北方以牡丹盛开的农历二月十五日为“花朝”,广州则以荔枝大熟、商人开始载运贩到北方的夏至为“果日”。荔枝“每一年多,则一年少,闽中谓之歇枝,广中谓之养树。岁岁丰盈,则树易衰;养之而后经久不坏,子且繁大。盖树自养,非人养也。”——荔枝产量间歇性的一年多一年少现象,俗称“大年”、“小年”;而屈大均从中领悟出大自然和植物的自我调节,乃是可人的天意,此为荔枝的又一种可爱了。
  蔡襄《荔枝谱》提出“其于果品,卓然第一”的观点,确立了荔枝的地位。而荔枝本身又分为繁多的品种,当中谁是“第一”,历来亦常生有趣的争论。地方出产不同、各人口味有异,这当然是不会有定论的,以本地的流行和我自己的口味,要数桂味和糯米糍并列最佳:桂味是少女,果型秀丽,果壳有小尖刺,红得清新,果肉爽脆,清香如桂;糯米糍是少妇,果型丰满,果壳平滑,红得浓艳,果肉厚腻,甘甜多汁。吴应逵在按语中说得好:“水晶丸(即糯米糍)肌体丰艳,桂味则如淡扫娥眉,要皆绝世佳人也。”
  ——我所居的小邑盛产荔枝,更出生于遍野荔枝的一处乡村,从小就攀树摘果,至今年年品尝无缺,荔枝可说是我最亲切最熟悉的水果。今夏得读有关文章,诚如《岭南荔支谱》今版校点者杨伟群对其评语:“佳果佳话,言之娓娓”;如此谈荔,有啖荔之愉焉。

  (十五)草木留青,代我忆思

  《华南珍奇木本植物》柯萧霞等主编。羊城晚报出版社。二○○六年八月一版。
  这书算是买错了:书名取巧,“华南”其实并非整个华南,原来只是指广州的华南植物园。此乃我国最大的亚热带植物园,引种有一万多种植物,编者挑选了约一百种珍奇木本植物,以浅显简单的文字和彩色摄影照片,作通俗化的介绍。
  但又没有买错!华南植物园是我“留青”之地,在这属于毕业时节的七月上旬,正该有这么一本“纪念册”,让书中的缤纷花木,勾起欢愉惆怅的记忆——曾经,大学最后一个春天,畅游过这个美丽的植物园,留下浓浓凝聚的喜悦……在那里,我和草木们有过最唯美的合影:隐身于小岛的葱郁树林中(“你住的小小的岛我正怀念”),端坐在大树浓荫下的落叶堆上(“树是吾前生的感觉”),倚着一棵高大的水杉垂首向岸告别(“我的名字也是写在水上的”),相伴一群挺拔的槟榔树(“只有从树冠速降下的笑才是纯粹”),遥对一片静静的水松(“隔湖谈天,那是属于水草的奢侈,我只好沉默了”)……
  所谓“留青”,是昔年青春,此后只余青树;当日留连,此后唯有留恋。毕业之后,不止一次被动地重临此处,特意与同一树木、在同一地点留影,照片的对比却让人更加惘然:再也不能复制、无法超越从前的美好画面了。
  后来,花木们错过了彼此的物候,不再同开同谢。但,深深记取曾有过的惊艳迷醉的交会:在最动人的季节,一起开过绚烂到极致的花朵……

  《中国树木志》(第四卷)郑万钧主编。中国林业出版社。二○○四年六月一版。
  《中国树木志》这套巨著,由官方集合了全国六、七十家植物研究单位数百位专家参加编写,共记载了一百七十九科近八千种中国原产和引种栽培的树木,洋洋八百五十万字,分为四大卷,每卷十六开,分别有近千页到一千多页。从着手到出齐,历时三十载(其中第一卷一九八三年出版,第二卷一九八五年出版,第三卷一九九七年出版,第四卷二○○四年出版)。主编郑万钧,是著名树木学家,任中科院院士、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院长等,曾发现并命名过一百余个树木新种,包括与胡先驌联名发表水杉;他在第一卷出版前后已经去世,但后几卷仍署其主编。不仅他,本卷编著者中也有不少人名打上黑框了。
  我喜欢这套大书,固然因为其权威性、全面性、科学性(这是同日所得前一本那类科普小册子所不能比拟的),还因为它除了详尽的文字记载外,各种树木大多有花、叶、果、枝等绘图,同样细致严谨,线描清晰,可供识别和引用。前年春天植树节前日邮获头两卷,今又于小暑前日收到此压轴卷。——第三卷以前遍觅无获,写毕这段聚书录,不死心再上孔网,却居然搜得并订购,又是一个小小的知心巧遇。

  (十六)蜂房食蜜有佳致

  《中国蜜源植物》徐万林著。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二月一版。
  在人类对花卉的利用中,制蜜是能让我喜欢的一种。盖其一,它的前期工作是通过蜜蜂而非人手施于花朵;其二,它没有摧残、反是帮助植物(花蜜、花香以及有些花色花纹,本就是植物用来吸引蜜蜂代其传粉,从而完成繁殖的)。蜜之来源,正体现了大自然的伟大创造和生物间的亲密关系,让人叹服感动。
  本书作者积数十年养蜂经验,以全国实地考察为基础,撰成我国第一部蜜源植物专著。除概述外,详细介绍了四季主要蜜源植物四十种,简要介绍了辅助蜜源植物三百七十种和有毒蜜源植物八种。十六开精装,附彩图六十八幅(好些是捕捉蜜蜂于某花采蜜的照片),黑白图四百零四幅。七月中旬得之。
  日前曾谈荔枝,本书所记荔枝花蜜颇有佳致,值得选抄两段:
  荔枝“为雌雄同株异花,一花序中雌雄花混生,每花序有花二百至二千朵或更多。一花序之花,中部先开,逐渐顶部,最后下部,一株树能开花二十多天。通常是先开雄花,继开雌花,最后又开雄花,各型之花交错开放,并有明显的间歇。”——“雌雄花都能泌蜜”。
  “荔枝清晨开花,泌蜜最多。……在夜有蚊声蛙鸣、晨有重露轻雾、日有南风微拂、温高湿大的天气泌蜜最多。”
  我感到,比起从前杨朔借物托意的名文《荔枝蜜》(以蜜蜂比喻我们要辛勤奉献、以蜂蜜比喻那个时代生活甜美),读本书这类科学记述,想象其所描写的情形,是愉快、实在得多的。
  ——此时,家中已翻新装修完毕,从墙纸到瓷砖,从挂画到水盆,从家具到灯具,都更彻底地贯彻了“蓝白黑”色调,也更突出了各种花木的元素。蛰居这样的“蜂房”,有书有花为“蜜源”,“譬如食蜜”也。

  (十七)花前书后,朝暮同行

  《美人如诗,草木如织——〈诗经〉中的植物》深圳一石著。天津教育出版社,“浪漫古典系列”。二○○七年七月一版。
  七月底收到作者寄赠的此书,是以《诗经》所记植物起兴的抒情散文集,凡六十一篇,乃一份“安静柔和”(作者在书扉的题赠语)的“浪漫古典”。
  书外有两件事值得一提:其一,作者介绍,当写到一半、有望出版时,他为此辞去都市里的工作,回到更贴近草木的乡下去完成这本书。其二,这个系列原在网上发表,书中所配的上百幅植物照片,都是热心网友帮助挑选提供的。——前者是个人内在的选择,后者是写作外在的交流,皆可感念。
  封面用画据说是木槿,而眼下正是木槿开花的时节。《郑风·有女同车》诗云:“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舜,便是朝开暮落的木槿花。作者在该篇中说,有幸与舜华之女同车、与木槿女子同行,是值得默默祈祷的一件快乐的事。这恰可对应“自序”谈到本书的写作旅程时引用的一句话:“与美人同行,则正好可以拥有美人。”
  由此想起前年也是这时候,收到另一位网友移山诗客(冯向阳)所著的《毛诗药衍》(自印本)。该书介绍了《诗经》所涉药用植物五十八种,用简明的笔触排比丰富的资料,当时我的聚书录刚好就是谈其中关于《有女同车》之“舜”一则,转录如下——
  作者列举了刘庭琦、李渔、王维咏木槿之诗文,说明古代文人有三种看花法:悲观、惜时、超脱。有点意思。作者读《诗经》而探植物之药用,此为“实际”的看花法、看诗法;但于用药中心系文史,则是“浪漫”的看病法。能这样“虚实结合”,可赞。近闻有些词典,已删去动物词条中其骨其皮之应用的内容,以免助长“煮鹤焚琴”。对于花木,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但也总要有些儿作者那样的诗心才好。
  ——与佳人同行,与植物共处,确是快意美事。即使短暂得只有一段车程、一场朝暮,也该深存感激,葆有一份不求实用、不必久据的心地才好。

  《花前琐记》周瘦鹃著。上海文化出版社。一九五六年十二月新一版。
  同日收到的,还有终于购得凑齐全套的巨册《中国树木志》(第三卷),以及这本小书。
  周瘦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几个集子:《花前琐记》、《花前续记》、《花前新记》、《花花草草》等,其内容后来已选入《拈花集》和《花木丛中》,我既有了后两种,原不必再为收藏版本而搜寻前面的单行本,但此书却是例外,因为“花前琐记”这个书名,有种朴实中的风雅,让人仿佛看到作者悠闲地忙碌着的身影,我很喜欢;它的封面装帧,也是同类风格的那几本里最美妙的:一片净白,左边印着行草题写竖列的书名、作者名,右下角一丛牵牛花,枝叶泼墨,花朵殷红,除此再无余物,素雅简洁中带着灵动的情趣,煞是可人。——曾在孔网拍卖中见过这封面,过目难忘,至今以合适价钱拍得。
  全书收作者五十年代中期写的小品文三十七篇,琐记的除花木事外,还有文学艺术、名胜风俗等。繁体竖排,薄薄的一册。没有装帧设计者署名,也没有专谈牵牛花的文章。——但可应景的是,我家阳台上以往秋日开的紫蓝牵牛花,今年却提前挤到各种夏花中,在不久前的七月中旬就开了。花木好景,让人目不暇接。
  牵牛花与木槿一样朝开暮谢,看两者花型,皆使人联想到华丽而短促的一声喇叭。近来读到而印象深刻的花木佳句,亦有这样的心情背景——缘起于阿根廷足球队。
  天才的阿根廷,背时的阿根廷,就在七月中旬的美洲杯决赛中,又一次出人意料地大热倒灶。一九九四年夏天和去年夏天的两届世界杯,阿根廷都如同怒剑名花,让人赏心悦目;但花一开开就谢了,半途而废,意外猝死,留下满地梦的碎片,硌得人心痛。这一回再度惨败,奇葩凋残,漂亮技术输给了纪律战术、理想主义输给了功利主义、华美优雅输给了丑陋粗糙,以致引发艺术足球是否还值得坚持下去的疑问。但依然有痴心的球迷维护着阿根廷那种不切实际的梦幻之美,其中看到最好的两段评论,都是以花朵来比喻、向阿根廷致意的:
  一是说:如果不是那样的傻气,花怎么会开。(网上看来,大意如此)
  二是引用阿根廷文学大师博尔赫斯的诗句:花开给自己看 / 却让许多眼睛 / 找到了风景。
  ——是啊,即使短暂得只有一场朝暮,但还是秉持自己的傻气吧,哪怕只开给自己看。

  (十八)相随流转岁月的婉转花心

  《中国植物志》(第一卷)中国科学院中国植物志编辑委员会编,吴征镒等编著。科学出版社。二〇〇四年十月一版、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二印。
  《中国植物志》(第四十卷)中国科学院中国植物志编辑委员会编,韦直等编著。科学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五月一版、二〇〇六年十二月二印。
  作为世界上篇幅最大的植物志,《中国植物志》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编研工作,一九五八年正式启动,经过四代人的努力和三百多位专家的协作,至二〇〇四年全部出齐,共一百二十六卷册。
  类似的十六开多部头巨著,我已收齐了《中国树木志》,还打算收齐《广东植物志》——这回同时即购得吴德邻主编的《广东植物志》第五卷、第六卷、第七卷。至于《中国植物志》,其卷帙极为浩繁,我既非专业研究者,小小书房容不下太多这类纯科学著作,只能挑着来买,这次买的两卷,第一卷是总论性质,它在各分册完成后编撰,介绍了中国各类植被和植物的区系、中国植物资源情况、中国植物采集简史,还对《中国植物志》的编研史作了简要回顾;至于选择第四十卷,则是为了七月下旬北京之行所遇的花木——这批绿皮书皆在京期间订购,八月初回来后收到。
  这趟季夏入京,像前年一样,仍住在万柳,再度欣赏了那里的各色紫薇(尤以白如堆雪者南方少见,玉容动人),蓬勃玫瑰,合欢与木槿,以及果实累累的海棠、石榴与山楂,还有栾树果子外三叶拢护的特别景观。
  新遇赏心者则有:与清荷堂主人在什刹海的水边荷花旁用晚饭,黄昏凉风中,一大片红荷相伴,清爽悠闲;与另一些朋友在苏州街旧院午饭,藤影竹荫下,聚谈亦欢;到谷林的新居拜访老人,颇喜与其原来住处相似,窗户外便是大树、藤蔓、草花等一片绿意;应约至扬之水家看茉莉,岂止茉莉呢,那胡同深院里花木葳蕤,茂密荫蔽:探到二楼书窗前的槐树,刚长成尚青绿的柿子,遍地茂盛金黄的野菊,还有四处丛生的玫瑰、竹子、蜀葵、萱草等等,花间闲坐,幽径留连,伏天炎热、闹市喧哗皆摒诸院外……
  但最可喜的是,这回赶上了槐花时节,而且,是槐树开花的“大年”。京城路旁街边都栽满了槐树(报载有五十多万株),淡黄淡香的细花,开满了树,落满了地,穿行在轻轻飘坠的花雨间,感受一份又饱满又清幽的欣悦。
  在北京没买到合适的花木书,乃上网订此几种,特别是这《中国植物志》(第四十卷),记述了众多槐族植物,正宗的槐之外,还有香槐、翅荚香槐、小叶香槐、小花香槐、细果槐、藤香槐、短绒槐、柳叶槐、白花槐、黄花槐、翅果槐、尾叶槐、梳节槐、厚果槐、银砂槐……满卷香花飘洒,可作一趟好行程的留念。
  在京时曾向扬之水谈到:我国古代很多名物的图饰纹样是花果草木,如果能做一个“文物中的植物”专题,探究一下花木装饰图案的缘起、流变、分类、寓意等,考察各种植物在名物文化中的地位,也有助于研究植物的栽种演化,应是很有意义、也很有意思的。回家后读扬之水的文物短札《一花一世界》时,我便着眼于此,发现那些图案花纹中除了常见熟知的植物外,还有一种西番莲出现较频繁,且被称为“早已本土化了的吉祥图案”,而我以前未留意过此花,乃兴起查检了一大堆书,略知为:
  西番莲是草质藤本的蔓生攀援植物,有卷须(这些缠绕的卷须藤蔓也是文物喜采用的元素)。夏季开花,花中有丝状体多条,花药能转动,故又名“转心莲”。果实气味芳香,美洲某些地方古老传说视之为亚当夏娃所吃的“神秘果”。它原产巴西等地,据说我国在唐代贞观年间已经引种,当时称为玉蕊花,“为唐人所重”,多有种植与吟咏(有时被误为琼花)。“西番莲”这一名称较普遍的著录则出现在清代,如李调元《南越笔记》、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汪灏等《广群芳谱》。——但是,古今各种资料对其形态、特别是花色的描述并不一致,因此玉蕊花是否完全等同今之西番莲,我是存有疑问的。《广群芳谱》就将玉蕊与西番莲分别载录。
  转头收到这批植物志,在《中国植物志》(第一卷)中读到西番莲的概述,云赏花者常见西番莲的广泛栽种确是在明清时期;但是,西番莲科中也有另外两属二十二种是原产长江以南的,因此我国“极可能是本科起源和早期分化的地点之一”。——这或者能解释我国很早便有被称为玉蕊花的西番莲,只是和后来的“赏花者常见西番莲”种属不同。(注:很巧,不久便得知真相,见下一节。)
  记忆中的京城槐花,犹在旋转飘落;看图书上的西番莲,想像花心轻转,都是美妙的情态。只是,时日也在悄然转移了。虽然这两种夏花,还有身边的鸡蛋花、紫薇、素馨等依然明艳,挥发着酷暑中的清凉,但立秋已经在望,夏天就要结束了……此时,阳台上的人心果,又长出了新一轮几个小小果子,且慢慢看它们在悠悠时光中渐渐饱涨。岁月流转,最是花木有情。

  (十九)让时光过去,让记忆留下

  《中国科学技术史·第六卷第一分册:植物学》[英]李约瑟著,袁以苇等译。科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六年八月一版。
  八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偶逛小邑书肆,有此邂逅之喜: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是多卷本巨著(仅本册就是十六开近百万字的一大本),我没兴趣、也不可能尽收,偏偏店中唯一的这一种,就是我喜欢的、想要的分册。
  它通过丰富的史料,深入论述了中国古代植物地理学,植物语言学,植物文献,以及为人类服务的植物和昆虫等,有插图百余幅。此书题献给两位中国植物学家,献词颇有情味:关于石声汉,“感谢他……并回忆起嘉定那个雨天的同型菌”;关于吴素萱,“感谢她……并回忆起安宁温泉的杨梅”。又硬装书衣是深蓝底黑色古花纹,亦颇典雅(张放设计)。
  携归于绿窗下翻览,其分类介绍中国古代植物文献内容、并由此探讨一些植物的部分最合我意。更妙的是,正好里面有对玉蕊花的专门分析,虽然具体结论与我早前的猜测不同(见上一节),但也印证了我的判断:将唐朝盛行的玉蕊视为明清才传入的西番莲(如伊钦恒对王象晋《群芳谱》和陈淏子《花镜》二书的注释等),是不确的。李约瑟指出:玉蕊是曾在古代引出不少著述、但后来已消失的几种观赏植物之一,具体来说,它原本普遍分布于南亚一带,在唐初经某位旅游者带到中原衍生,但在十八世纪初已“全都不见了”。
  按照李约瑟的说法,玉蕊,以及同样情形的琼花等,都已被无情的岁月淘汰。然而,后人还可凭借古籍史料与当时的文学作品,遥想它们美丽出尘、高洁不凡的姿容,这便是写作对于花木的含情回报了。

  《植物记——从新疆到海南》安歌著。湖南文艺出版社。二○○七年六月一版。
  与上一本历史长河时间之旅的背景相对,同日所得此书写的是空间旅途上的花木:收入作者记新疆(其出生地)和海南(其旅居地)植物的随笔四十八篇,每种植物均配有作者拍摄的彩色特写大幅照片。——新疆,我曾有过一趟酣畅的旅行,近二十年了,至今印象仍十分美好、深刻;海南,也是亲切的、植物与本地相近的,因此作者的亲身所历也就有我的见闻与记忆。
  回到家,与上一本书一起读读记记,又消遣了一个惬意的周末。楼下的鸡蛋花在这初秋仍开着(所有黄黄白白的夏花都还在),乃读其中《鸡蛋花》一篇,写得不错,观察和心地都好,更感可喜。

  附记:这个八月,我的行旅有两处。先是买回了大学时就喜爱上、念念不忘的“浮世绘”专辑《爱花的少年》——这个唯美乐队的爱花少年,吟唱过《忧伤的美有谁知》,便随着《海的梦》在浮世中倏忽消散;还买到了陈辉阳的新碟《十二金钗众生花》,里面新新老老的女歌手,合演了《三千年前》《三千年后》生命幻变的深沉喟叹。在这些新新老老的花声中,到它们所来自的香港兜了一圈。
  接着是豫、陕之行。洛阳,没有春天浓艳富贵的牡丹,却在龙门石窟欣赏到众多雕刻的造型花纹,尤以各种莲花纹样最为精美,经历了一千多年的风霜,仍安静坦然地接受一代代人的赞叹。
  时光过去了,花木却用不同方式,坚韧地留下种种痕迹,让我们得以像李约瑟那样,“感谢……并回忆起……”

  (二十)演变与航行的起点

  《果树史话》佟屏亚编著。农业出版社,“中国农学普及丛书”。一九八三年三月一版。
  《植物的旅程与葡国航海大发现》[葡]Jose E.Mendes Ferrao著。纪念葡萄牙发现事业澳门地区委员会、澳门基金会一九九五年六月出版。
  前者,“广搜博采国内外出土文物和古农书中关于果树历史的记载,采用漫话形式,分篇介绍了三十六种主要果树作物的起源、进化、传播和发展的历史。”(《内容提要》)并有不少照片、插图。书前胡道静的《小序》,对这种“科学、历史和普及三者结合方式撰写的读物,表示欣赏”。
  后者,是一次展览的出版物,介绍葡萄牙航海大发现时期从美洲、亚洲和非洲带回欧洲,以及带到其他洲的植物五十余种,附有关于其传播的地图,以及彩色照片。
  ——前者的写法、后者的背景(葡萄牙、航海),都是我喜欢的。另外前者书名页有作者签赠字样,后者是稀罕的非公开正式出版书籍,这些亦可满足旧书迷的特殊兴味。但我的购聚更在于二书共通的重点内容:植物在历史上的传播、演变与交流。这阵子对该专题颇有兴趣。

  《历代荔枝诗词选》王一洲等选注。广东旅游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六月一版。
  九月上旬访花猫书局,一口气得这四种植物旧籍。本书在“半夏时节品荔枝”时未及见到,现在翻翻看,原来早在蔡襄《荔枝谱》说“其于果品,卓然第一”之前,汉代王逸《荔支赋》就已评为:“卓绝类而无俦,超众果而独贵。”——这位王逸,是著有《楚辞章句》的著名学者,此赋是目前所见最早一篇专门描写荔枝的文学作品。
  全书共收诗、词、赋、文二百种,有注释和简评。封面用荔枝美术图案,鲜艳朴稚,装帧不俗(石萍设计)。

  《新花镜》中科院华南植物研究所、华南植物园编,陈封怀主编。科学普及出版社广州分社。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一版。
  二十四开宽开本,用彩色照片和简单文字,介绍了华南植物园引种的热带、亚热带观赏植物一百种——却攀附名著《花镜》,取了这么个托大的诱人的书名。七月时已买过类似图册《华南珍奇木本植物》,也是在书名上做文章,看来华南植物园精于此道。
  如《华南珍奇木本植物》聚书录所记,该植物园与我的大学青葱岁月紧密相连。而这个秋天起,得以在毕业十多年后首次脱产学习一个学期——只是,从课程到学校、从背景到心境,都远非一回事了。
  不过到底回到了同一城市,可以再逛逛母校故园。那些开学时节的花木、楼房、小路,依然很有感觉。草刚剪过,散发的独特香气我很喜欢,但已不好意思像从前那样坐到草坪上歇一歇……在“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光中读《书城》发表的张爱玲致庄信正信件,大多数是简单叙述些琐碎事务,但也罕有地抒了一点情:她晚年颇苦虫患,为此频频搬家,到了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地步,而以前住了十多年的一所房子并无此弊,因此,她有一封信说道,“再走过那条街还是有点难受,想着I was happy here。”——虽沧桑看尽、繁华褪尽,却于凡俗平淡奔波生活中,偶尔还是不禁发出的这两句感怀,正是我重回故园的心情了。

  (二十一)杯深酒浅花乱开

  《龢庵百花画谱》[清]张龢庵绘制。长春市古籍书店影印。一九八三年九月一版。
  九月底得此罕见笺谱(十六开影印),共一百款,均有题诗。画得不算十分出色,惟花、笺皆余所喜也。
  前些日子得鸢尾、杜鹃两种花笺,而此时家中的杜鹃又重现秋日春花之观,有十余朵矣。

  《草木春秋》张前德等编著。人民卫生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三月一版、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印。
  同日所得此书,爱的是书名起得好。“草木春秋”,最早乃一部古代小说名字,也曾是汪曾祺身后别人为之编的一个集子名,但都没有本书的切题:这是“一本以图文并茂、雅俗共赏见长的中药科普读物。作者从介绍饶有趣味的中药命名、神奇的治疗传说、以及诗词掌故着笔,系统准确地介绍了三百余种常用中药的产地、形态、药材、性味、功能、主治等,深入浅出,文理兼备”。——这些特点也是好的,属于我能接受的本草药书。值得一提的是,其插图除绘那些中药的形态外,还画了不少传说、掌故。
  “草木春秋”,花事本应依季候,然而春风秋花之乱绪岂独杜鹃,报载:新会有几棵百年以上的凤凰树,在正常的五月开花后、在现在这个本应结果的季节,却二度盛开灿烂,乃罕见奇观。现实中,也确实看到一棵凤凰树,真的还开着几簇红花——然则当有花而无果了……
  又:是月曾访一处新的植物园,前前后后读到诗数首,可记之:
  “老来只作看花吟,已少风情惜寸阴。欲藉芳茵随一醉,犹嫌酒浅负杯深。”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下午的寂静从林子的空地上蔓延起来了 /……我默默地和石头坐在一起 /……这蝉声就在这时候响起了 / 从半空里轻轻落下 / 拂响我的影子……”

  (二十二)不问节候,以磊落为主

  《花史》北京易学研究会图书馆,据《续修四库全书》底片影印,二○○四年制作。
  明人王路撰有《花史左编》二十七卷,是花史集大成之作,这本《花史》则不知著者为谁。原书分春夏秋冬四卷,现存夏集、秋集、冬集,每集介绍该季主要花卉,有绘图,文字则为缀拾前人典籍若干掌故、诗词,品性与栽种资料等。原版刻、绘画都甚为粗陋,但很喜欢这个书名,按季节分卷的体裁也合我意。
  书中将夏花素馨列入冬集,初看觉得乖异,但事实上“花不应候”(屈大均《广东新语》)乱开放的情形很普遍,除了上节所叙的岭南身边事,还有这段时间的异地见闻:沪上友人谈到当地尚有老妈妈挎着小巧提篮,里面摆放着茉莉花串成的手环、白兰花扎成的吊坠,沿路叫卖;北京友人为新居买了一盆栀子,居然开了一朵大白花——这可已是秋季了,此书得于十月上旬寒露之日。

  《倦圃蒔植记》[清]曹溶洁著。北京易学研究会图书馆,据《续修四库全书》底片影印,二○○四年制作。
  同于寒露所得的此册清刻本复印书(皆十六开),分总论和各论,记述各种木、花、果、蔬、瓜、豆、竹、草、盆树的掌故、品性、栽种等,也有采用前人典籍,但经过作者综合概括,是结合其本人莳植经验的笔记之作。“倦圃”,这个名字的意味我也欣赏。
  秋意渐浓,家中花木虽不十分“红黄烂然”,但蓝紫的牵牛花、嫣红的杜鹃花,以及不知真名的“紫牡丹”都在清秋阳光中开得漂亮,而人心果树新结的几个小果子又长大了一点,很是可爱。小小可喜秋色,打发闲淡时光。

  附记:“红黄烂然”,出自同日收到的一本《上海图书馆藏明清名家手稿》,其精致影印的书信中有两件谈花木的小简,甚富情味意韵:
  一是王时敏书法流丽的求画帖:“簾簷三幅,欲求戚二丈画葡萄,敢烦门下转致。画花以磊落为主,最忌繁细。会间乞为弟再道此意。时敏顿首。君阳先生词宗。”
  二是张岱手迹朴拙的求花帖:“走访仁兄不遇,怅甚。旧年蒙许弟草花种,弟不敢多望,祈分剪秋纱、雁来黄、老少年数本,长春开花者一二本,使弟阶前秋色,红黄烂然,皆出自尊赐也。临楮拳拳。弟张岱顿首尚乳生社兄金太史。(附笔又及:)倘有奇本,不妨多惠几种,尤感盛情。”
  ——“画花以磊落为主,最忌繁细”之潇洒通脱,“使弟阶前秋色,红黄烂然,皆出自尊赐也”之拳拳心意,我都极为欢喜,后来还将此二札复印寄给谷林老人分享,兼致秋思。老人回信亦颇赞赏,并询问张岱所提到的几种花,遂查检得一些资料:
  剪秋纱,这名字很雅,它还有一个更古雅的别称“汉宫秋”。这是一种枝叶多绒毛的草本植物,夏秋开深红色的簇生小花。其学名叫剪秋罗,有同科属兄弟剪夏罗(剪春罗),以开花季节不同分别名之。
  雁来黄与老少年也是同科属的草本植物。老少年即雁来红,又名“后庭花”。它们都有花,但以赏叶为主,秋天时顶叶会全部变为鲜黄色和鲜红色,故分别得名雁来黄与雁来红。——记得齐白石好像多次画过雁来红,取其“老少年”之佳意。如此“红黄烂然”,亦宜于祝祷长者也。

  (二十三)尚复能想像焉

  《花木小志》[清]谢堃著。北京易学研究会图书馆,据《续修四库全书》底片影印,二○○四年制作。
  十月中旬、重阳后一日,再购得同类复印古籍两种——另一种是清人陆燿所著《烟谱》,记烟草之生产、制造、器具、好尚、宜忌等,以爱烟而购之。
  《花木小志》这个书名,比起《花史》、《草木春秋》等更让我心爱,简简单单,不附加别的意味(如“史”、“春秋”),却于四字间自生一种喜色。我尤其喜欢这个“志”字。“志”,在这里是“记”的意思。“记”,“言己”,在众声滔滔中只说自己的话,安静地说出自己;而“志”,“士心”,不是用世的大志,只是读书人的一点心思和心意——前面再加一个“小”字,就更好了。
  书到手后看看,内容也很可意:作者记述了花木一百三十五种,涉及品种、形色、产地、栽植、典故等不一,但并没有严格的体例规限,而是结合本人游历各地的见闻,以笔记体随手写来,每则或数语或片言,简洁的文字,闲谈的口吻,是好读的小品。
  澄明安静的周末午后,坐在阳台绿荫下,与自家花木共沐清阳凉风,披览此卷“小志”,颇觉怡畅。今秋家中未置菊花,却得工笔精绘的李清照持杯赏菊图(题“湖上西风斜日……”),且抄本书中的“菊”一则佐之:
  “居扬郡时,所种菊花有三百余种,内有二种尤爱重之:其一黄色者,名‘黄金如意’,花大如碗,大开之后,心分二股,一左旋,一右旋,皆突起相对,若如意然;其一白色者,名‘玉钩斜’,花攒碎瓣,于中心斜拖一瓣,约长二寸许,若匙若瓢,对之怡人。居鲁以来,不复能想像矣。”

  附记:日前购得施蛰存译诗集《域外诗抄》,随手翻读到的合心佳作,恰多与树木花草有关:
  美国乔伊斯·凯尔默《咏树》:“我想我将永不会看见 / 一首像诗一样可爱的树。/……一株终日仰视着上帝 / 伸起它的繁茂的手祈祷着的树;/……诗是像我这样的傻子做的,/ 但树却只有上帝能造。”
  西班牙民谣绝句:“我们恰像两株树,/ 被命运所分离。/ 根脚隔着一条路,/ 但枝叶却碰在一起。”
  比利时凡尔哈仑的《你对我讲过如此美妙的话》:“那天晚上,你对我讲过如此美妙的话:/ 使得那些在我们头上的垂枝花朵 / 忽然爱上我们,其中的一朵,为了 / 和我们亲近,遂掉落在我们膝上。……”
  ——写得真好,真美,真贴切啊。于此又勾起我潜藏的念头:编选、解说自己喜欢的一些文学作品里的植物章句,缀拾成“某某花木小志”。只是,生命里“如此美妙”的事情太多,真不知能做成的有多少。只当作是在这些含情花木间,记取某一场像那些枝叶、那些花朵般的欢会,“弄花香满衣”,长作日后心中的想像罢。

  (二十四)深秋花事之惊艳传奇

  《花事》[法]科莱特著,黄荭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巴黎丛书·白色系列”。二○○七年九月一版。
  十一月初,星期天的早上,四下安静,起床看了一会自家的花木,平复一下日来心绪,然后坐进书房,在穿窗而入的明暖清净的阳光中,在蓝书桌上展读这本封面素白的新得之书。一片明媚秋光,偶有雀鸟飞来窗前小驻,几枝簇簇的紫色小花,从阳台伸过来垂曳在窗口。
  科莱特是个传奇女人,经历多姿多彩:写过著名小说,当过哑剧演员,做过知名记者,开过美容用品店,入选比利时语言文学皇家学院院士,成为龚古尔文学奖第一个女评委、后来还当上评委会主席。她叛逆,风流,生活放荡不羁,在红磨坊的肆无忌惮的情色歌舞演出曾惊动过警察禁演;她“提倡性感与情感”,有无数的双性情人,注重女性的身体欲望、自我意识,被西蒙·波伏娃《第二性》专门称许;她“带着对大自然、对人性异教徒式的清醒和沉醉”,“享受存在的华美,甚或荒唐”,最后则以其文学成就获得无数荣誉……
  《花事》是她老年时的一本散文集,写各种花草,都带着与众不同的独特视角,连缀飘忽的诗性意绪。
  乡村的玫瑰,“在小栅栏围墙上倾泄下来”,“到处攀缘生长,为了让我们惊艳,六月的邂逅,天意,明媚的日子,一位少女的孤独,一位爱遐想的老人的手和他的园艺剪刀。”
  百合的“光泽和芬芳是花园的主宰”,以至她的妈妈受不了,说:“把花园的门关一关,这些百合简直让人没法在客厅里呆着!”于是她把百合割下来,扎成花束送到教堂去,然而在那里,“百合散发阵阵浓香,干扰了唱圣歌。”有些教徒被熏得走了出去,有些则被熏得睡着了。
  栀子花也是,“盛开的、要扰人心智的”,那花香“诱惑灵魂和肉体走向沉沦。天真少女变成了山羊,漫不经心的情人激情荡漾私奔了”。
  而深山幽径上的“一朵别致的兰花”,更是竟使一个猎人从此“改行成了植物学家”。
  她爱蓝,“鉴赏”、“钻研”蓝色,连度假也是“蓝色的疗养”,“大家知道谈到蓝色我不会偷工减料”。一篇《蓝》,描绘各种蓝色的景物和花朵,最后的结尾充满梦幻:“……直到黎明时分,那些在白天始终闭合不开放的沙地上的白百合,将变成蓝色。”
  花事中还有更多与众不同的奇思妙想,比如她说:“有多少装在瓶子里的香水却令我大失所望!相反,自然的气息袭来……(种种恶臭)对我独立特行、乖张古怪的嗅觉那是怎样的熏香啊……”
  又如她眼中疯狂生长的紫藤,那种恣意攀缘就像“把一长排栅栏拔起,举在空中”,甚至“前来敲打、破窗而入”。
  更神奇的是,葡萄卷须会在晚上趁夜莺睡着时把它捆缠住,从此夜莺只有在夜晚不断歌唱来提醒自己不要睡着——这是她自我象征:“苦涩的葡萄卷须也把我牵拌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再度坠入幸福的梦乡,坠入满架葡萄花开充满谎言的春夜,我聆听自己的声音。”(而她有一所房子,就取名“麝香葡萄架”。)
  书中的二十多篇散文,相应插附了整版的西方花卉插画,印制十分精美,满卷色香;只是有个别选画似乎与文中所描写的并不对应。
  译者黄荭,以前读过她译的圣埃克絮佩里夫人龚苏萝的回忆录《玫瑰的回忆》,印象不错,不过本书的译文有过浓的欧化句子味道,不太顺畅。其译后记附了一组近二十年间的日记选《曾经花语》,谈花,也谈由看花而来的心事。虽然纤弱闲愁,却是令我沉吟的,如说:
  “放下往事?不放又怎么样,过去是一掬捧不住的水,你渴却喝不到。”
  “而真真是入秋了,那一点点不胜凉楚、未能释怀的旧日心情又萦满起来……未了处,须有放手的断然的冷淡。”
  “能与不能之间,我的微笑会在最后一次矜持中凝固,冻成一个悯人的谢意,而后转身,离去!”
  ——科莱特和她笔下花儿那种疯狂激荡的超脱世俗,我们是学不来了,只能抄下译者这些正文之外的句子,略志这段时日与植物有关的惊喜与无常:
  一部“百合地·菊花茶·枇杷笺”的传奇,惊艳,惊变,摇动心魄……百合,不仅是科莱特诱惑而奇幻的百合,也是日前读到沈从文的《生命》与《看虹录》里,那些“使人喑哑”的、一触即落的梦中百合……
  同样有如谶语般的:果然霜降,果然苦瓜。前不久的霜降日清早,迎着晨光驱车上高速,听着安捷罗斯的吉他曲《花》。中途去一间外墙裹满了绿藤的厕所,墙上密布紫色的牵牛花;路边还有一丛小黄花,一个女子钻到绿荫中黄花下采摘——细看,采的原来是新熟的金黄苦瓜。心情乃如朝阳秋风般欣快,却忘了刚读到也斯写的苦瓜诗:“……总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 / 人间总有它的缺憾 / 苦瓜明白的。”
  读《乐府诗集》中的《子夜歌》,再次感慨“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秋天啊,又是丰美而仓促的秋天!

  (二十五)芙蓉醉醒桂花香

  《中国的花神与节气》殷登国编著。[台]民生报社,“民生报丛书”。民七十二年六月初版、民七十三年十二月二印。
  “花神”、“节气”,这两个题材都是我私心极喜爱的,尤其前者罕见专门撰述,此书合二为一,集中展示了古人如何与花木相依、与天地相契地度过一年时令;十一月中旬得此孔网孤本,甚乐。
  第一部分“花神”。我国古代文人和民间曾评出农历每个月的当令花卉,并选一位与该花卉有关系的人物为花神,于花神庙供奉之,及记述、图绘之。作者整理缀拾了各种典籍的相关资料,分月对两者进行介绍。
  第二部分“节气”。介绍二十四节气的来历、典故、历史上的民俗等,也有不少当令的花木鸟兽虫鱼物候内容。
  作者还搜集了大量相应图片,包括古代绘画、版刻插图以及动植物照片等,置于书前书中,使这本独特的著作更显内容丰富,情趣盎然。
  时当农历十月,书中载是芙蓉(木芙蓉)当令。这种深秋的花,“不但象征着秋艳,还被人誉为乐天知命的君子。明人王象晋《群芳谱》就说它‘清姿雅质,独殿群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俟命之君子矣。’又因芙蓉花不畏寒霜,也称为‘拒霜花’,宋人苏东坡说:‘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看来却是最宜霜。’”
  ——王象晋和苏东坡都想像得好。我还喜欢芙蓉木身高挑(是灌木或小乔木),花朵阔大,因此娇艳中有大气;另外其植株形态疏散,有野气,就是本书作者说的“野艳”,而另查得苏轼有诗云:“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
  十月的芙蓉花神,像其他很多月份的花神(以及当令花卉)一样,历来说法并不一致,主要有两种:在近人王叔晖所绘的花神系列图中,乃是五代蜀国孟昶的宠妃花蕊夫人,传说因花蕊夫人的特别喜欢,孟昶遂下令在成都种了四十里的芙蓉花。(本书作者未及一提的是:这就是成都又称“蓉城”的由来,至今仍以此为市花。)而清人俞樾的《十二月花神议》,则以宋人石曼卿为芙蓉花神,盖此君死后成仙,掌管芙蓉城云。本书作者在引述了这位大学士的酒量与肚量等逸闻后,进一步说:“石曼卿是‘酒仙’,芙蓉花是‘醉客’,以酒仙配醉客,谁曰不宜?”
  这一发挥很妙,可补前人不足。因作者前面介绍过,芙蓉花中有一个著名品种:“花色会随时间而变化,早上初开时为白色,中午变粉红,傍晚时转为深红色,像醉酒的酡颜,明人田汝成称之为‘醉芙蓉’,更早的宋人姚宽则迳称这种‘弄色木芙蓉’为‘醉客’。”——不过,他指此花是“古代四川”所有,就略显见闻不广了,“醉芙蓉”后来已分布多处,我初中时的教室旁就有一棵,至今还记得从早到晚的上学放学再回校再放学,乃至上课下课之间,看它的颜色变化,那种少年的喜悦。
  母校几经改建,那棵弄色木芙蓉应该已不在了。人间作客醉一回,酡颜逐次为君开,已是难得的欢情;秋风卷去后,乐天知命的君子,就只有在书本中回到古典时光隧道,观赏从前那些花木婆娑的时光刻度。

  附记:随后向友人道及此,获寄赠一批洁尘与董桥的文章剪报。当中洁尘的《居然一路风凉》写芙蓉,说“杜甫那首著名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据考证就是描述雨后芙蓉的景象。芙蓉是重瓣大花,淋了雨水后显得沉甸甸的,红艳更盛。”身处蓉城成都的作者对芙蓉不是很感兴趣,认为芙蓉气质“潦草”,色彩“暧昧”。又指醉芙蓉乃二色芙蓉,由白变深红,则是误记了。
  洁尘该系列文字总题“会说话的植物”,另写《泪意蔷薇开在对岸》,说蔷薇花叶大红大绿,“大俗大雅,又端庄又热烈……像我所认定的最好的生活。……我从来喜欢艳,然后探究艳后面的寂。”写《花间的冥想》, 说女作家“萨藤有一个句子很妙,‘一个人同一时间既有这么多的温柔,又有那么多的绝望’。这可能是注视花的那一刻所发生的。”——这两段都使我想起友人的知心之评:我“理解幻灭的过程”。
  董桥的则是“小风景”专栏,其中《巴黎栗子树的迷惑》,写到晚春时节“巴黎的绿意”,正是我去年心醉的光景。文中谈通行所称巴黎“栗子树”是否真属栗子树的疑惑,引海明威、毛姆等的描述。另《意大利橄榄树的辩证》、《扬之水笔下香事》、《余家后园牡丹盛开》等涉及植物的篇什,亦皆于短小文章里有实景,有考证,有抄引,有抒情,有掌故,有迷思,而又互相剪裁穿插得好,让人“仿佛隔着袅袅晨雾辨认满园繁花的消息”,“隐约闻到旧时南洋丛林中那股泥香花香和木香”。

  《岭南花果参考资料》梁纪绘。广州市工艺美术研究所编印。内部资料书,无出版日期等,《前言》写于一九八○年。
  同日所得这册花果写生稿(横长开本),共四十八种,部分在画稿外有名称、形态等方面文字说明;又部分除整体描绘外,还有局部略写和局部特写,因为其本意是供工艺美术行业创作设计参考之用的。但我更喜欢的是它用传统工笔花鸟画白描技法,初步集中了我所亲切的主要岭南花果;兼且物稀而价廉(五元),翻阅可消半晚辰光。
  日来的岭南花果,最可喜是立冬前后,桂花重开。前后阳台一高一矮两棵桂树,淡黄的细花缀满枝叶间,在阳光中静静地浮动暖暖甜香,连同一大一小两盆殷红绚丽的杜鹃,花香花色,漫入屋内,在这“寒灰”时节,带来一份清宁。

  (二十六)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中国野生果树》刘孟军主编。中国农业出版社。一九九八年七月一版。
  今年颇买了几种关于果树的专著:一月的《中国农学遗产选集·落叶果树(上编)》,六月的《中国主要果树图说》,九月的《果树史话》。它们吸引我的是内容特色,而记述范围较窄(最多如《中国农学遗产选集·落叶果树(上编)》,厚厚一册,辑录汇编了古代经史子集各种书籍中的大量记载资料,但所及者不过五十余种落叶果树);而本书则范围广且别致:野生的情味,为我所喜。
  它由二十多位专家学者在多年调查研究基础上写作,其中“总论”部分介绍了我国野生果树种质资源,及开发利用方面的基础性内容;“各论”重点介绍了九十种主要野生果树(基本都有图形,另书前有彩照一批);“附录”对全国已知的一千多种野生果树进行简介。属于全面性科学著作,为“我国前所未有”,“在国外也未见有类似的书籍”。(《序》)兼且印量少(一千五百册),现价廉(不到半价),颇可一聚。
  这部十六开精装书收到时,是十一月中旬一个特别日子。参加完追悼会回家,一个人的中午,对着阳台上的人心果树略翻一翻。花木在初冬的清阳中分外明悦,岁月静谧闲好,而一个敬爱的好人,却已永远离去。送别最后一程时,听着悼词的介绍和评价,对应想起早年我刚走进社会彼此共处的种种细节(那时我和周围都多么单纯),以后多年他对我不含杂质的关照,眼泪涌了起来。又想到月初去探望,看见他枕边搁着本书,我说你不要读文字书那么费精神了,应该看些画册,下次我来给你带本吧——却连这样的小事都未及为他做,人已猝逝,更别说什么报答了。惟有深深鞠躬,默念:谢谢!
  四年前,也是立冬之后,另一个关心我的好人也是英年早逝,当时我曾在芒克《瞧!这些人》的聚书录中写道:“在俗途上,我的表现有失他的青睐;这并不是我在意的事,然而他的好意,永将铭感。”那时,我把芒克书中所附的麦城一首诗《碎》作为心情祭奠;现在,对这位更重要、更亲切的兄长,就以这册《中国野生果树》为私心纪念吧:我虽已驯化,本质上还是野生果树,不堪栽培,甚至抵触栽培;但是,失去这棵宽厚的大树,还是有无依之感。惟愿他的灵魂,在天地旷野中永生,看到我非世俗的果子,能够得到一点安慰。

  附记:二○○七,对我来说是一个折损之年,此即其中之一。次日看到遗下的一些干燥花,也正是如此了:“因为没有走向世俗的结局,反而得以保存,至今优美。不过……又像片片血痕,不能言说的痛。”

  (二十七)感恩植物书,三探西番莲

  《经济植物学》胡先骕编著。中华书局。一九五三年九月初版。
  十一月下旬、小雪前日,在广州某处老街一间旧书店得此——日前行过,颇喜这一带的建筑、店铺保留着老广州的浓郁风味,特意重来。
  作者鉴于“现在中国缺乏以本国文字写的经济植物学教科书与参考书”,乃在美国罗宾士所著《农艺植物学》基础上,结合自己历年调查研究,进行大规模扩充编写,尤其是增加了中国的品种。全书第一部分乃基础性总论性质,第二部分一百零四章,分科记述各属各科植物,但不包括花卉、森林、药用类植物。
  这种专讲实用性植物、不涉观赏花木的教科书,又没有插图,本非我所喜,但作者是中国现代植物学的开创先驱和文学史上可记一笔的人物,手头只有他的传记没有他的著作;更主要是,那间旧书店开在小巷平房里,很有家常味道,而且书的上架摆放分类明确,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植物学著述(多为苏联人所著及教科书)就集中了半排,见出主人是懂书的人,心亲近之,乃选购一种作为初逛纪念。
  翻到书中菠萝蜜一节,想起刚在朋友博客读过一段“剖心”的惆怅文字:“最叫人不知所措的是菠萝蜜了,甜蜜的名字和传闻,让人总想剖开坚硬的外壳如攻陷一颗心。哪知道果肉虽然香甜,吃起来却费力,粘稠的汁液粘在手上,像嚼过的口香糖。那种泥足深陷的惶惑……已然尴尬却不舍得放弃,只得继续沉沦。……下次还贪不贪这一口,还真是让人颇费思量。”

  《古代建筑雕刻纹饰——草木花卉》毛延亨撰文,陈建国等摄影,王谨等绘图。江苏美术出版社,“老房子书系”。二○○七年八月一版。
  同日购于老街另一间骑楼下的书店。
  这是一套较全面的古代建筑雕刻纹饰集成,由专家到各地选取不同风格特色的精美作品,进行拍摄,并对部分纹饰以手工绘制线描图,然后创新地将彩色照片与绘制的纹样对照编排,以十六开铜版纸精印,分类分册出版。每件作品都有出处说明,好些还附了内行的精当评语。
  如先前记述过的,夏天时想到我国古代很多名物的图饰纹样是花果草木,对“文物中的植物”起了兴趣,首先关注的是西番莲;自此就留意这方面书籍,现在偶然碰上这一本,却运气真好:
  撰者前言谈到草木花卉传统纹样的构成规律,有一种是“想象出来的花卉”,专门就举了西番莲:“宝相花,亦称西番莲,很美,它富丽华贵,装饰性强,经常用在庄严性的建筑或佛教装饰。这种花在自然界中找不到,是人为构成的花,集荷花、牡丹的基本形,又对花瓣作加工变化,添加其他花卉做花蕊,卷曲的花瓣根部作圆珠规则排列,使花变得珠光宝气。”
  书后附各种植物纹样的小辞典,其中释“宝相花”,除上引有关内容外还指出:“又称‘宝仙花’,盛行于隋唐,……又有‘西番莲’之称。……敦煌石窟佛教艺术宝库里堪称宝相满堂,光彩夺目。”
  ——继八月两次探寻之后,这回终于明白:原来“西番莲”有三种。
  一是当代实有、花心可转、果实芳香的西番莲。西番莲是一个科,其各属各种,大多原产南美,大约明代引种进来;也有部分原产中国。
  二是唐朝盛行、后来消失的玉蕊花,曾被一些学者误指为当代实有的西番莲。(见前面的十八、十九两节。)
  三是在建筑雕刻、名物工艺品中的一种想象创造出来的纹饰(也许其创造跟佛教文化传入有关,莲花本身就是佛教圣物)。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宝相花”这名称不论,作为纹饰的“西番莲”这名称究竟起于何时?它和后来引种的花心可转、果实芳香的西番莲,谁先命名然后借用于另一方?
  先把问题放过,欣赏书中的实物照片。共收有六件以西番莲(宝相花)作纹饰的文物,最早一件是江苏扬州唐代石塔西番莲浮雕石栏板,评语云:“三花一式,匀称丰腴……拙而古朴。”又有清代的几件,“丰润、健壮、大气”;“叶壮、花秀、枝缠,……精排密布,仪态端方”。
  全书数百帧纹样亦皆如此,或精密,或大气,或丰润,或古朴,工艺之美,变化之繁,叹为观止;而古人将各种草木花卉收入建筑雕刻,凝固长伴,那份心思也是可人的,乃得欣然而赏的一番欣赏。

  《明清瓷器纹饰鉴定——荷莲牡丹卷》
  《明清瓷器纹饰鉴定——松竹蔬果卷》
  《明清瓷器纹饰鉴定——四季花卉卷》
  铁源主编。华龄出版社,“老古董丛书”。二○○二年四月或十月一版、二○○四年或二○○五年五月二印。
  从老街出来,又步至北京路,在大学时常去的两间书店再购四种——另一种是胡淼著《〈诗经〉的科学解读》,考察诠释《诗经》中的动植物和天气、物候等自然现象。则是日得书六种,都与植物有关;这天是西人感恩节,正好让我感恩植物了。
  这套“明清瓷器纹饰鉴定”,取古董收藏鉴定的角度,不像上面那本《古代建筑雕刻纹饰——草木花卉》取文物、工艺角度之与我气味相投,但也不妨选购属于“文物中的植物”范围的几本。
  它们收集的实例极富,每册都有五百多件器物彩色照片,分细类作详尽的文字阐述。除了较普遍者外,还有很多是我这古董门外汉以前少见的植物纹饰,像“松竹蔬果卷”中有荔枝纹、枇杷纹、萱草纹、莱菔(即萝卜)纹、白菜纹等等,“四季花卉卷”中有木芙蓉纹、栀子花纹、牵牛花纹、百合纹、水仙纹、玉兰纹、罂粟纹等等,都让我欣喜。
  “荷莲牡丹卷”前有这一系列的总论《明清瓷器植物纹饰概述》,简介了植物纹饰的历史,其中说到,莲花纹饰在南北朝时期就达到了高度成熟,此后历朝历代,缠枝花卉、特别是缠枝莲都是最重要、最常见的题材。该卷第一部分、占最大篇幅的就是缠枝莲纹。
  按照从《古代建筑雕刻纹饰——草木花卉》所得的,枝缠、瓣尖、卷曲的花瓣基部作圆珠规则排列(也可说是云头如意状)这些特征来对照,明清瓷器的缠枝莲大部分就是西番莲。但奇怪的是本书并不提及。上网检索一下,有将缠枝莲与西番莲并称的,但也有说:“清代,内地与中亚地区文化交流密切,工艺品制造中出现模仿中亚风格的作品。当时流行的西番莲图案即是传统的缠枝莲图案与中亚图案相结合的产物。”此与《古代建筑雕刻纹饰——草木花卉》所述及实物照片所示、西番莲纹饰早于唐代已出现却不相符。
  这连同“西番莲”的名称问题等,都有待看到文物和植物专家的专门考证,我是没有再深入探究、理清这些缠绕枝叶的能力了。
  然而偶得些藤蔓从纸上探出书外,作为谈资,则是极可赏心愉快的。比如,在一帧清亮阳光葱郁大树的画面中,向喜爱文物的人欢欢喜喜地聊聊半年来的西番莲之缘;还有,新得的泰戈尔《吉檀迦利》老版本,那淡蓝书衣上几簇下垂的淡黄色藤花,静美、妥帖,十分漂亮;大学老师邱世友先生新出的《水明楼续集》,附录收入我《“起码也要像菊花”》和《秋菊犹在,秋水犹明》二文,不知有意还是巧合,封面画用了一丛金菊;近来重读《水浒》、检拾其中草木的心得;窗外冬日里盛开、“满树黄花耀眼明”的黄槐,等等,种种恰当,教人欣慰,教人感恩……

  (二十八)果然杜鹃藏血泪

  《华南杜鹃花誌》谭沛祥著。广东科技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三月一版。
  杜鹃花,我的心爱;这是“中国人写的第一本杜鹃花科系统文献”,受到英美专家的赞誉。而且,还是我所身在的、关注的、特别亲切的华南地区专誌:“以往,中国的西南地区被认为是中国唯一的杜鹃花分布中心,而对中国南部(华南)的杜鹃花则少有研究。本书主要介绍华南五省区杜鹃花的种类及其分布等”,共得一百零二种和十四个变种,过半数是本书作者新发现的。又且,除了用中文、拉丁文和英文排印的十七万字记载外,还有黄少容等绘制的彩色和黑白图片四十余幅,画得十分精美动人。全书十六开精装,繁体横排,那个“誌”字遂更有味道。——种种元素合起来,则虽价昂也欢喜买下,稀罕的旧书,正好衬托自家阳台好长一段时间以来繁盛悦目的秋冬杜鹃风情(时为十二月上旬)。
  店家定出超过原价十多倍的高价,应该还有一个原因是看到书扉题语的价值。这是我所见最长的书籍赠词,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大页,由本书著者妻子伍杏芳在著者去世后的一九九二年二月,写给当时的广东省委书记。它其实是一封申诉信,里面介绍了著者谭沛祥的经历(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植物学大学生,因为参加过国民党等,解放后被打成反革命,进过干校,但仍不缀研究,后来参与编写《中国植物志》、《广东植物志》等大量专著),诉说数十年间所受的摧残迫害、事业上的不公平待遇和生活上的悲苦,写作此书及其他工作的艰难(本书由其海外朋友资助方得出版,故在香港植字印刷),这位妻子本人(她是蝴蝶专家)的类似委屈,等等。此乃中国大陆当代知识分子解放后遭际与学术圈黑暗的一个小标本,冷漠地说句老实话:我并不觉得有何特别突出之处。只是读到长信的最后一段,才真正动容:
  “今天送书和向您汇报的这些事实(当然还有不少没有说出来),请将它保留下来,让下代,下、下代的中国人能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的真正知识分子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其所“敬赠”的对象,是否亲自读过了这封奇特的题语赠词?是否过问了著者遗孀的困难?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位书记本人,也已经过世了。然而这一册花书,虽辗转流落,却还是在人间“保留下来”,仿佛上天听到了那番动情的请求。杜鹃花,传说为冤屈的蜀帝死后所化杜鹃鸟啼血染成,花影背后,果然潜藏着生命的血泪:某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

  (二十九)岁月无声,紫荆有情

  《四季花卉画谱》周士心绘著。[台]艺术图书公司。一九九五年六月再版。
  十二月中旬,到花猫书局取回订购的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我大学毕业前借读过的旧书,其书扉题献:“谨以此书,纪念伊人。……而现在呢?除了国际地理学界的虚名,我一无所有;所剩下的,唯有回忆、失望、惆怅和哀伤!”令我感动难忘。今终得重聚,却又遭逢一些消息与心情……
  刚好书局新进了一大堆港台书籍,从中挑了这套画谱。它是海外画家周士心编绘的“中国花卉画基础”系列第二辑,一函四册,分为《春花》、《夏花》、《秋花》、《冬花》,每季选择重要花木各五种、彩图各三十二幅,每种花木有“综合说明”,介绍其别名、特征、古诗文典故等,简明地“分析物性、物态,兼及物情,并解释画理、画法”;然后分全图和各种局部图,教授绘画技法,其画笔尚属清艳秀雅——文图俱有情味。文字中英文对照,全书十六开铜版纸精印。
  我并不打算学习绘画,只是喜欢的这种分季节的花木汇录。而携回后翻看,更有意外收获:书中所选花卉,很多是我特别有感情的、亲切的,最可喜最难得的是,居然专门收录了羊蹄甲!
  这种美丽的观赏树木,因叶片在顶端分裂为二、有如羊蹄而得名;其花状如托杯,五片花瓣与中间数枚花丝舒展婀娜,花朵密集,花色艳丽,花期甚长;枝叶婆娑,树冠散逸,是岭南一带常见的行道树、风景树,如周士心在本节“综合说明”中描写的:“枝柯细长,花簇生于枝端,花时在阳光下特觉鲜艳,光彩夺目,一片灿烂,山野田垅,人家庭院,到处可见。”——是我熟悉、心爱的一种花树。
  但因为它来自热带、亚热带,“古代画家很少画羊蹄甲,北方画家由于少见此花,亦很少在他们画笔之下发现。”现在周士心把它选为一年四季中最重要的二十种花卉之一(当然他列为《夏花》并不准确),殷殷绘画、讲解,如说:“花瓣要画成上端宽肥,基部窄长,聚于中心,才能显出婀娜回旋之姿态。”“羊蹄甲的枝条细长而有劲力,不可画得线条柔弱而形象呆滞。”等等。这样在传统文艺中赋予突出地位的细致展示,是一片独到的心意,真让我这岭南人欢欣。(按周士心注意对狭隘地域观念的古画题材作突破,书中还有嘉德丽亚兰等例子。)
  羊蹄甲不仅罕见于传统美术作品,在文字典籍中亦然。即使是古代广东人写的专著,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收罗万象,其草木之部即不曾收录;不如屈著出名、但专咏广州花木的晚清梁修《花埭百花诗》,有《紫荆》一首,写的也只是中原的正牌紫荆,而非岭南习称“紫荆”的红花羊蹄甲。这种情况在当代有所改善,但人们对其品种、别名、花期等的记载仍时相出入、含糊简略,这等混淆讹误包括我自己,也包括周士心,还包括一些植物专著。四年前的这时节,我曾写过一篇《紫荆寂寞红》;现在又是盛大的花期,乃用两个闲暇的冬日清晨,在绿窗下一览此画谱,一查检八月所得的《广东植物志》第五卷,从这部科学权威著作中摘抄一些要点,以厘清眉目,兼作旧文的补充:
  羊蹄甲与正牌的紫荆,都是苏木科,分不同属,花色、荚果等特征相近,故在岭南一带会混称;但也有明显的不同:紫荆的叶子一般呈心脏形,不分裂;花期三月左右,常见多朵聚成花束簇生于枝干,通常先叶开放。正牌紫荆在广东分布不多,不过书中特别指出我的大学校园里有零星栽培,可惜当年未曾发现。
  至于羊蹄甲属,共二十多种,主要的几种是(列于前面不加引号的是正式学名):
  羊蹄甲,《植物名实图考》中称为“玲甲花”,花淡红色,花期九月至十一月。
  红花羊蹄甲,别名“紫荆”,最早发现于香港,现已广泛栽培于热带地区,香港市花“洋紫荆”即指本种植物;花深红色,花期几乎全年,盛花期三月至四月。
  另又有洋紫荆,花淡红色,花期二月至六月。——应就是我在《紫荆寂寞红》中提到的“宫粉羊蹄甲”。另外有些记载中说的“紫花羊蹄甲”,当亦指此。
  此外还有白花羊蹄甲、白花洋紫荆,等等。
  ——眼下开得灿烂殷红、花盛如染的,便是红花羊蹄甲/“紫荆”/“洋紫荆”。
  小城曾有绵延的一河两岸紫荆花树,前几年因河涌污染而封闭之,同时将两排紫荆砍掉,使我在哀怨郁愤的心态下写了那篇《紫荆寂寞红》。后来,居然,剩下的一长段紫荆,他们不再砍了,保存下来。也许规划本就如此,但我还是自作多情地想:或者是我的心绪文字,感动了上天所致。起码,愿意将这作为一个启示:生活充满意外,佳物并不长久;然而,也偶有好的意外,让我们可以在这个混账的世界里,欣赏一些忽尔降临的小小欣喜。
  留存的那条“紫荆走廊”(我私下的命名),至今有近二十年了,不管后来城市建设如何大手笔地堆砌绿化,它仍是小邑最美、最亲近民众的花树路:两边是核心居民区,马路中间,由两排紫荆夹着原为小河的行人休闲带。因为父母家和小孩学校就在附近,花季里,我时常得以顺路兜一兜。就在购得这套《四季花卉画谱》前几天黄昏,还忽生兴致、专门漫步一圈点算花树:原来,这段长约五百米的“走廊”,一边有九十一棵,另一边是八十三棵。这样悠悠地走一走数一数,仿佛跟每棵紫荆都打过一次招呼。
  傍晚的明净天色下,满树的紫荆花有种轰烈的恬淡。而在早晨,则可以看到沿路落红铺满一地,壮丽得惊心动魄;环卫工人在打扫,它们却不管不顾地继续飞旋飘落、继续蜂拥盛开,天天如此。——这情景让我想到一句话:“忍心扫去花儿,却拂了一身还满”。有时候,我觉得反正这样,就不必打扫了,落花成茵,也是美景;可有时候又叹息:这一路上,担得起多少如火般炙人的花朵呢……
  白天,是连日的灰霾天气,那些簇簇密集的红花,则让偶然投射的稀薄阳光都显得夺目明媚起来。从前,见此花而感伤,而怜惜;近日心意萧索阴霾,倒好像紫荆花在怜惜着安慰着自己……今昔回旋的惆怅,惟紫荆互相照应。这种与花木之间默默的相互关切,便是无声岁月里的一点依凭了。

  (三十)挥别旁逸斜出的花枝

  《花》李育孙等编。广西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六月一版、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印。
  本书汇编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关于花卉的散文、小品,共七十多篇。十二月下旬、冬至日购得后,略略翻看,有些好玩的内容:有位周毅写在广州兰圃和华南植物园观赏的仙人掌科等肉质植物,肉嘟嘟的对象,题目却是雅致的《玉树琼花》,带点喜剧色彩的别出心裁。又有一篇选自一九五七年第七期《人民文学》的《梅兰竹菊》,作者署“启明”,不知是否即周作人,从考辨这四种植物来历、外国名字等内容,以及文风来看,有点像。
  不过,最让我喜欢的是书名,简单一个“花”字,有一份自在之谦,更有一份大气之盛,如天地自然。
  选文中有三篇就是迳以“花”字为题的,作者包括曹靖华、叶君健、苏策。只是内容都不同程度地借花来反映新时代、歌颂社会主义的新人新事和伟大领袖。其他的文章,也多见这类时代政治气息。作者自己热中就好了,花木何辜,被强添色彩。
  ——然而,我不喜欢植物被赋予政治意味,自己却经常赋予它们别的意味,其实等于五十步笑一百步。这是“人化自然”中没办法的事了,既然如此,索性就借这里略记一两个月来的一些花木枝节(以下是之前篇章未及记录的所得所见所遇,当然,以现代科技,不一定要在实地了):
  一些可以“从一月开到六月”的花笺:水仙、香雪兰、玉兰、虞美人。
  一条去图书馆的路,一边是马路,一边是山坡,木麻黄交错成荫,很是清静。我喜欢这种又有出世的清幽、又与俗世不相离弃的情调,两边互相依托,才两者皆实在。
  一张颇有李贺诗境的画片:黑暗中,缤纷夭艳的桃花瓣,散落在一本古籍佛经的书页上。如此色空,两两俱可留恋。
  一篇关于新加坡雨树的报道。我以前去新加坡时,也曾留意到这种美丽的行道树。
  两种古都秋色:绚烂的红叶;纷纷扬扬铺满街道的梧桐落叶。
  给儿子买了一套苏联维·比安基写的儿童科普名著《森林报》。
  自家阳台新得:买了一盆杂色的太阳花;高挑的月季开了硕大一朵,红瓣黄蕊,在初冬的清好风日中摇曳,如迎如依。
  而桂花在短暂的凋谢后,又开了新的一轮,细花更密,甜香更盛。

  《群芳百咏》孙映逵辑释。江苏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六月一版。
  同日所得另一本花卉文学作品汇编,汇辑的是古人咏花之五、七言绝句诗,共选百余首,略以春、夏、秋、冬为序,加以诠释。——选诗与解说未见十分突出之处,但却是我喜欢的旧版小书:总共百来页,窄三十二开的小小一册;封面素雅,全蓝底色,自上而下银线绘一丛梅花,毛笔题的书名、做成印章的出版社名在梅树上下两旁妥帖分布(卢澎设计);正文中还选了八幅彩色的古人花卉小品作为插图。整本书一如所选的诗歌一样,是一首轻盈有味的绝句。
  ——借此则选记近段时间读到的一些有关植物的好话,现代的“群芳数咏”:
  金波的《和树谈心》:“每当我走进树林里的时候,我常常认定,树和树本来在谈话,由于我的闯入,它们才沉默下来。”
  林清玄回忆,当年三毛想移居美国,要把房子出售给林,等林一切都准备妥当,要签约的那晚,三毛却忽然来电话说不卖了,原因是房子天台的柠檬树正在开花,她要等着看到柠檬结了果才走。
  卞之琳《散文钞(1934—2000)》,收入一篇少作《成长》,开头是:“种菊人为我在春天里培养秋天。”结尾说:“恕我的痴心问一句,假如你像我的一位朋友的老师那样,梦为菊花,你会不会说呢:‘我开给你看……’”
  友人对拙文“花名册”系列的谬赏:“一如既往地以悲哀为底色的明亮欣悦,细密心思,感怀枝节横生,最后又利落地收了回来,收鞘犹有余响。”

  《测树学》[美]B·胡希等著,范济洲等译。农业出版社。一九七九年五月一版。
  冬至日共得植物书四种,两本文学之外,另两本是科学:著名植物学家俞德浚、蔡希陶编译,胡先驌校订,商务印书馆的民国旧版《农艺植物考源》,编译整理的情形类于胡先驌《经济植物学》,内容为我看重的是“考源”(原序开头就说的:“考证栽培植物之源流,不仅农林学者、植物学者最感兴趣,即历史家与哲学家亦同有此感,盖与人类文化之发迹关涉极多也”)。至于这册《测树学》,是专业而枯燥的美国大学教科书,按说并不合我所需:测树学是“论述树木、林分、大面积森林及原木产品的数量测算、质量评定和生长动态分析的理论和技术。”(《辞海》)本书则“系统地介绍了北美的测树技术、森林调查技术,着重分析研究了林木的生长和收获。”——但在孔网旧书店“风拂百合”遇到,对此店各方面都颇有好感,加上书名好玩,就连同《花》等一起乘兴买下来。
  当夜,翻阅新得以上数书之余,遂另行“测树”“考源”,查找“千层桉”的资料,
  因为这几个月学习期间,宿舍的大窗子外面有一排“千层桉”和白兰,静静的深绿染透,是我满意的小风景(曾在窗下看过两部韩片,都有窗内人影相依、窗外树影婆娑的美得惆怅的画面)。它是南方常见的绿化行道树,树皮灰白松软,厚密多层,层层成薄纸片般剥落,故得“千层”之名。这样嶙峋的树身,看上去像老人的面相,却偏又树形挺拔、一年长绿,乃有种特异的少年沧桑感。而宿舍房间在高层、窗子对着树冠,近来发现其枝头长满了细小的、毛茸茸的乳白花朵,星星点点密集成群,颇有点壮观。从小到大看惯这种树,倒不曾留意它也有开花的姿色呢。
  然而一翻书,才更长了知识:因为它俗名“千层桉”,我一直以为是桉树的一种,原来它本名白千层,与桉树虽同属桃金娘科,也都有相似的经济价值(枝叶可提取芳香油、入药,为蜜源植物,木材为优良用材等),却是独立的一属植物。
  纠了自己的错也可以纠纠别人的:徐万林著《中国蜜源植物》,称白千层在广东的花期是七月至八月,以此番亲见知其不确。一九九五年一月出版的《广东植物志》第三卷,桃金娘科由张宏达编写,称其花期每年多次,也显得取巧了。这位学者在编写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出版的《中国树木志》第三卷之桃金娘科时,已将白千层的花期明晰为四月至六月和十月至十二月。
  在这个暖冬,在熟悉的树上,新发现青枝绿叶间仿如簇簇雪花的朴素花儿,也算是一点欣喜的冬意了。

  附记:一周之后,二○○七年底,学期结束。其时白千层乳白如雪的细花已凋残变黄,邋遢破败。这是上天借花木来宣示:这个秋冬的短暂缘分已尽,要重回正常家常的原有固定轨道了,走吧。
  同样天意般的巧合是:最后一次回校的早上,特意又到霜降曾去过的那间高速路边的厕所,却见那棵曾惊喜留意到的苦瓜,已经枯萎了。仿佛只属于这段时光,现在道别。
  再逛逛学校附近那些已经熟悉到亲切的街道,有点留恋依依,想到几个月来的收获与失落,那是一份空虚的饱满(这一年间亦然)……从一些店铺楼房前走过,记起一些画面,在马路树荫枝叶筛落的班驳阳光中惆怅地微笑起来……
  怀着感谢的心情,带走美好的记忆,就此告别一段旁逸斜出的时光。

  (三十一)开年有书,有花,有果

  《中国珍稀野生花卉》朱象鸿等著。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二○○○年三月一版。
  二○○八年一月初得此。像《中国野生果树》一样,我喜欢的是“野生”的天然风味,并以孔网最低价(五折)搜购得。书到手后,发现这册十六开精装本缺了外封套,作为新年第一书似乎有点不措意;然而,展卷一看内容,美得直欲醉倒,不禁转而欢呼:它正是最合适的开年书!
  全书收集了二百二十七种珍稀野生花卉,全部用彩照显示,摄影的效果非常好,那些默守深山老林、平时难得一见的野花,各展艳异姿容,纷呈夺目丽色,赏之时时惊叹。各个品种都有简要的文字说明,另外还配了一些其生长环境的山川植被照片,全部铜版纸彩色印刷。在这繁忙的新历年初农历岁末,或于忙乱疲劳后回家的夜晚,或于清阳静照、光景怡神的中午,随手翻看几页,见识一直系念的野生素馨(素方花、耶悉茗),和近年兴起煲汤用的石斛等植物的清丽真貌,以及更多更多闻所未闻的漂亮花儿,大可清心养眼——恰如新年的心花怒放。
  “望野兴叹”之余,从书中回到身边,一些家常花木也能找到对应,虽然不比野生的奇异绝色,却也亲切可人:
  该册收有多种茶花,现在是农历十一月,古人谓此时山茶当令,阳台上那盆白茶,今年第一朵尚在盛放,现在又开第二朵了,玉琢粉妆,雪白剔透,吹弹欲破,花色动人。
  该册所收的杜鹃,其中有爆仗杜鹃,而我阳台上有杜鹃,院子中则有爆仗花,攀满两面墙,安安静静的开得橙黄一片。
  该册有一种金花羊蹄甲,灿烂眩目,可与城中的红花羊蹄甲相呼应。
  该册有多种木兰科植物,而家中那棵白兰,眼下居然开了兰指欲舒的两朵——这是全球气温变暖的一个体现吧,暖冬让它反季节盛开;但面对这样美妙的花朵,让人都顾不上杞人忧天、沉思气候异常了。
  其他与我同迎晴冬新年的有:
  玫瑰——好天气的元旦,与家人到一个江心小岛的农田里游荡。穿行在田头水边,辨认着各种疏果作物和草树花卉,谈说着从前身历的农活。摘了一大袋番茄,采了一大束玫瑰,吃了杨桃和甘蔗(都是向当地农民买的)。树丛下的鸡群鹅群活跃而安稳,路边几只小狗在荫凉处睡得很舒服。来回坐渡轮,江风吹得人爽,水面上的阳光影子,灿若洒金,斑驳迷目,却没有晃乱江边垂钓的人们。从花圃带回家的红、白、黄玫瑰,插在瓶中开得十分饱满灿烂。
  自家原有的六叶树等,同样因为暖冬而绿叶不坠、照常青翠亭亭。
  紫色的牵牛,桂花的花,人心果的果。
  一棵玉树珊瑚(佛肚树),盾状的大叶已经落尽,胖胖的茎干分出两根扭旋向上的枝条,光秃秃的枝头点缀一二初生的嫩叶,嫩叶上则抽出鲜红的珊瑚状花序,花上长出两个绿色的小圆果,又朴拙又可爱。
  ——这样的花果,更欢喜更圆满的是几天后逛旧城花街所得。本意是买些花盆和花泥,顺便,妻子选了一盆粉红的仙客来,两盆分别为橙色与鲜黄色的玫瑰海棠,皆小巧而花盛、鲜艳而雅致;我则选购了一盆“鸡蛋果”。
  这种植物是初次见到,细长的枝蔓密密匝匝,掌状三裂的绿叶间,结了三个青绿的果子。摊主起劲推荐,说它如何粗生易长,到处攀援,果实成熟后如何好吃,开白花时又如何香,特别是反复强调“有花有果”四字,最终打动了我。于是买下来,打算一是看看它如何果熟花开,“有花有果”,是又寻常俗气又吉祥好听的好词儿;二是让它把书房窗子攀援成更地道的“绿窗”。
  回家后,忙完换盆添泥移花接木诸事,再赏看一下,却总感到有点特别的地方。“鸡蛋果”这朴素亲切的名字,好像哪里见过?那叶间卷须到处探触的样子,又好像眼熟?哦,终于想起来,一查书,对了,它就是:西番莲!
  具体来说,它是西番莲科、西番莲属中的紫果西番莲,又名“鸡蛋果”、“洋石榴”等。四月至八月期间开白色芳香的大花,八月至九月浆果成熟时会变为紫色。这种来自热带南美、花果奇异、名字在我国古代神秘出没、我近半年来特别关注、多次在书中遇上的植物,竟然于新年第一次逛花街时无意得之,可谓“三探西番莲终成正果”,成就一段花木良缘。
  与已经有花有果的玉树珊瑚一起置于书房窗台,从此相伴读写,真是愉快的开年好事啊。

  (三十二)恍惚的夏日香草

  《香草文化史》[美]帕特里夏·雷恩著,侯开宗等译。商务印书馆。二○○七年九月一版。
  香草,可以是一个统称、泛指,也是一些植物的别称、俗名,如同时所得以下的《广东植物志》(第八卷),就收有一种菊科里的佩兰,又名香草(兰草);而这本《香草文化史》所论述的,则专指兰科里的香子兰。它原产美洲,是攀附生长的草本植物,凭气根在空气中吸取水分和养料,春夏开黄绿色的芳香大花,因而是漂亮的悬挂花卉;但更是重要的经济植物,其蒴果、豆荚可提取极为优良的天然香料香兰精,被广泛应用于世界半数以上的点心、食品和香水等化妆品。
  本书作者是位人类学家、大学讲师,又是香草经纪人和顾问,此书详细记述了香草的起源、发现、应用、传播,香草的种植产业和制造产业,以及市场贸易风云,配有大量相关照片。在写法上也像香气四溢般流动活泼,穿插了传说故事、热带地区的风土人情,以及香草历史上的人物逸闻等;因为作者还是一位烹饪史学者,书中插附了很多食品配方,香草冰淇淋、香草饼干、香草巧克力、香草汽水等等等等,让读者在纸上闻香品味。
  以出版经典学术著作为主的老牌商务,也似被这种“世人最喜爱的香味和香料”(本书副题)迷住了,书前有一篇以“商务印书馆编辑部”名义写的“编者的话”,风格便如香气婉转,我读来感到像一位平时严肃的老学者,偶尔可爱地抒起情来,如最后一段写道:“我们感谢有着‘香草皇后’声誉的帕特里夏·雷恩……写了这本书,让我们了解香草和它的历史及文化。我们和作者一样,虽然没有自己的香草种植场,但是不妨了解它的习性、它的故事……在使用它的同时也欣赏它,并且感谢创造培育它的这个世界。”——美妙的植物,是值得我们如此动情的。
  得书时在一月上旬。过后有一日,天气晴好得简直过了分,像夏天一样。中午在家,一个人对着阳光下寂静的院子,熏风中摇晃的花木,恍惚间少年的感觉。偶尔动情的同声一叹:“唉,这天气!让我远远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青葱岁月……”是这样啊。遂想起这本《香草文化史》开头一段优美的描写:“阳光下,地里即将成熟的香草豆荚香得醉人。热带地区下午迟迟不散的暑热中,满满一篮子里刚采摘的棕色香草豆荚散发出馥郁香气。”——那情景,便正如少年时光了,即将成熟的,刚采摘的……

  《广东植物志》(第八卷)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编,吴德邻主编。广东科技出版社。二○○七年十月一版。
  从第一卷到这最新一卷,历时已整整二十年,可喜的是他们一直坚持做着这项工作,内容也仍然丰盈,让我这样的南方人闲来看看,心为之安:收入十科、一百八十八属、共八百二十一种,附插图二百一十四幅。占最大分量的是菊科,其他有葡萄科、莎草科(内中熟悉的有广东习称马蹄的荸荠)、雨久花科(内中熟悉的有广东习称水浮莲的凤眼蓝,又名凤眼莲、水葫芦、洋水仙)等。
  四月得第二卷时曾遇红花酢酱草,现在,那丛在一棵佛手瓜旁野生出来的草儿,又重新开出好几朵淡红的小花了,在阳光中纤纤摇动,也好看。移来书房窗台,相对偶可动思。

  (三十三)水仙水草,水露发幽妍

  《水仙花志》漳州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编。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十月一版。
  水仙是名花,却名而不贵,从姿容到养护,都不沾贵气、娇气,其美态既脱俗又亲近,是寻常家庭春节的案头清供。我喜欢它这种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意味,喜欢它那份文雅与家常兼备的清新丽质,只凭一点清水,就花、叶、色、香俱出众,一方面顾影自怜孤芳自赏,一方面又蓬蓬勃勃地在寥落的寒冬带来新春喜气。
  关于水仙的专著自然也不稀见,这册小书在其中并不显赫,偶尔在网上搜得,欣赏那个“志”字,乃选购来为水仙当令的农历十二月应景(时为公历一月下旬)。书到手后却有意外的欢欣:它正合符我的趣味和所需,还超出了我的想望!
  ——作为对应与对比,这里要先插说一下:前些时候,因为阳台上一朵月季开得硕大灿烂,恰见有本卢淮甫等编著的旧书《月季花》拍卖,封面是老版书特有的那种素雅,所绘的一枝月季与书法题写的书名,富于文艺气息,就买了下来。实际上其内容并不文艺,是介绍月季花的品种、繁殖、栽培、育种与管理技术等。
  而这本《水仙花志》就不同了,全书不到八十页,但内容丰富而恰当:有综合古今大量典籍写成的《水仙花考》,有历代水仙花诗词选辑(共七十五首),有搜集的古今中外水仙花传说,有关于水仙花欣赏、培养和雕刻造型的专文,插附水仙花盆景彩照十多幅,连前言都用了《花引》这么雅致的题目,可见出来自水仙之乡的编者之拳拳用心(相关部分内容也多有漳州的资料)。
  在书籍设计方面,正文各部分选用不同的版式,变化多样;封面尤可一赞:书衣一片浅绿,上面是淡绿的魏碑体书名四个大字,下面是墨绿叶子的小小一丛水仙花,整个风格既夺目又静逸,是少有的佳品(张千一装帧)。
  可以说,从内容到形式,这本纤薄的小书都像极了水仙花:是丰盈美丽的,却又清秀内敛,闲雅幽隐。——花书与所述的花如此贴切,实在欢喜。
  得书时,正逢全国性的持续大雪大雨,在冷雨阴湿的早晨读之,《水仙花考》和《水仙花诗词》都好看,得褪半日寒意。
  中国水仙品种最常见的,是在修长的碧绿叶丛上,开六瓣白花,中间有酒杯状的黄蕊,俗称“金盏银台”。对此形态,古人描摹比喻得好的有:朱熹的“翠袖黄冠白玉英”,张耒的“宫样鹅黄绿带垂”,王沂孙的“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该词结尾亦佳:“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像王沂孙这样进一步想像的佳句,还有徐似道的“翠带讵容萦俗客,金杯只合劝仙家。”游寒严的“织女横河溪月坠,杯盘狼藉水仙家”。
  游诗已经联想到神话人物了。由于水仙以水滋养的习性(《水仙花考》几句叙述甚好:“只须一盆清泉,几粒白石,简简单单,清清楚楚”),古人常将水仙比作洛神、湘妃等与水有关的仙女,吟咏甚多,不免滥调。但有几首借曹植遇洛神事入诗的,还是写得很动人:陈旅的“水香露影空清处,留得当年解佩人。”陶孚尹的“昨夜月明川上立,不知解佩赠何人。”特别是丁鹤年的《水仙花》教我别生惊喜:“影娥池上晚凉多,罗袜生尘水不波。一夜碧云凝作梦,醒来无奈月明何。”十多年前,我曾偶然转折读到那一句“醒来无奈月明何”,深深感怀,从此记住了这位元代诗人,到现在才意外得睹全诗真容,却原来是写水仙的。写水仙而及月者很多,要数丁鹤年的这片月色最让人惆怅徘徊。
  不过所有这些诗词中,我最喜欢的是黄庭坚的《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开头写:“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盈盈步微月”。据朱伟说,这是水仙得“凌波仙子”美称之始。然而此与丁鹤年句一样,不过化自曹植《洛神赋》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可赞叹的乃是结尾:“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按朱伟的说法,其时诗人已到老病的晚年,有“大江无情东去”的逝水之怅;但我看到的却是:从坐对纤弱之花转向出看雄阔大江,从洛水伤感的泪影转向横绝滔滔上回荡的笑声,这种彻悟了人生烦恼之后的乾坤朗朗,才是无奈无情中的好情怀。
  提到朱伟,是因为正好这一期《三联生活周刊》上,他的专栏写《水仙》,我在读《水仙花志》后读此文,有互补互纠、相得益彰之美。
  朱伟的记写我也是欣赏的。比如他的文字,形容水仙曰:“幽楚窈眇,凝姿约素”。比如文中的资料,有些为《水仙花志》所不具,像引林洪《山家清供》对“金盏银台”的状写:“翠带拖云舞,金卮(即酒盏)照雪斟。”更比如他的心性,如说:“今人好切(水仙花)球茎而使翠叶盘曲成蟹爪,韭叶秀丛、兰香细幽的感觉也就因此而被破坏。”此点我十分同意。我反感扭曲植物本性的盆景,故对《水仙花志》中专论雕刻的部分读着就别扭,尤其所写漳州花农特有的技艺让我触目惊心:阉割法。他们用刀“阉割鳞茎,用人工创造出水仙的各种特殊形态”,以打破水仙自然生态规律为美为乐。李东阳早就写过,水仙“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奈何今人不仅缠束,还要下刀。这样的水仙我是不会要的。
  只是,朱伟文中也有些疑点与讹误。如上引那首黄庭坚诗中的水仙,分明是洛神化身,他却说是织女的侍女梁玉清,不知有何依据。又如他说宋人对水仙有“雅蒜”的称呼,而据《水仙花志》引《长物志》,此称其实在六朝时就出现的了,且还是水仙最早的名字。(在那之前,典籍并无记载水仙。又:唐代还没有咏水仙的诗,是宋代才大量出现。)
  最突出的是,文章结尾谈唐代出现过、可能来自国外进贡、后已绝迹的红水仙,转引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奈(柰),只出拂林国(按即东罗马帝国)……花心黄赤”。这一段李时珍《本草纲目》也引用过,认为描述的此花形状与水仙仿佛,是外国的名称不同。但朱伟说,奈花已早经辩明是茉莉,言下之意李时珍和历来将此作为红水仙佐证都错了。其实,相关资料在《水仙花志》中也都引述了,还进一步考辩:“柰只”乃阿拉伯文和拉丁文“水仙”的近音。可见,在这个问题上前人无误,是朱伟对“奈(柰)只出拂林国”一句六字的点读所致。
  由此看来,博闻如朱伟,似乎也没有看过这本名声不彰的《水仙花志》。于是更添了一分邂逅冷门好书的得意窃喜。
  春节在即,水仙是我每年都要与之相对一次,现今尚未入室,且先以此小册,提前领受水仙之亭亭玉立,袅袅清香也。

  《美丽的水草》[英]Peter Hiscock著,温武军等译。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二○○七年三月一版。
  在网上隔空买书有得有失的又一显著例子:同一店中购得两本水生植物,《水仙花志》是超乎预期的称心欢喜,这一本则不符想像。原来它并非全面论述水草,只是专门写给水族箱爱好者的知识指南:第一部分,关于水生植物和水族箱的总论;第二部分,介绍适合水族箱种植、可作金鱼等家园的一百五十多种水草,皆从实用、操作出发——而我,却并不玩水族箱。
  但水生植物总是可爱的。本书所收各种水草都有特写彩照,封面也像《水仙花志》,是一片扑面而来喜人鲜绿,翻一翻,沾一点飘曳的水气绿意,也教人愉悦。因改刘克庄咏水仙花句“全凭风露发幽妍”,作此二书笔记之题。

  (三十四)穿越冰雪风雨的飞花

  《北京野生花卉》陈之欢等主编。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出版社。二○○五年九月一版。
  一月底一个冷雨黄昏,收到寓京友人辗转托人送来的一堆美籍佳册,有珍贵的,有漂亮的;有原先已知的渴盼,有意料之外的惊喜……肆虐半个中国多时的恶劣天气中,得此新年礼物,良可欢心舒怀。当中有三本专门讲植物的图书,都是友人在北京旧书店替我淘来。
  据不完全统计,北京地区共有野生花卉二百二十多种,本书收集了其中一百二十种具有观赏育种价值的,分总论和各论介绍。每种均附照片,文字除名称、形态特征、分布与习性、繁殖与栽培的简介外,还有用途一项——可喜的是,这里虽然也谈了药用、食用等价值,但主要是叙述其园林布置方面的用途,以“发挥其在城市中的绿化、美化用途”。这样对野生花卉“开发利用”,才是我所欣赏的。
  七月在京时,就曾想买当地植物专著作留念,未果。今无意中得自京城知己,心愿前缘有了一个着落,更感人间知心之欣。
  其中有介绍栾树:“树形较好,枝繁叶茂,花色金黄,果色嫣红……春季红叶似醉,入秋丹果盈树,极美丽”。(按本书在科学描述外,还常有优美而简洁的文笔。)这种北方的优美观赏树木,我正是近几年在北京才认识的,虽然两次都在盛夏,未能一睹叶红果丹,但成长期果子的独特形态却留下了很深印象:在满树密集的黄色穗状小花与枝叶间,是由三片叶合成荷包状的“果”——其实里面保护着三颗小果。这一点书中未述,特为补记。
  又见到记载一种杜鹃花叫“照山白”,“花小色白,惹人怜爱”。而我家后阳台那盆杜鹃,近日在长开不衰的殷红花丛中,竟然长出了一朵白色的。——叶子护果,红花拥白,都是“惹人怜爱”的好景观。

  《芳香益寿谈奇花》黄洽等编著。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二○○五年一月一版。
  奇怪的书名,只因来自一本老人杂志的“中国寿文化丛书”。介绍的花多数并不“奇”,也不是说某种花真有益寿之效,只是从老年人颐养天年养生保健的角度,杂谈花木的历史文化典故、古代诗文、中外趣闻、形态性状、种植知识、食疗药用、栽培布置等。它的文笔与上书相反,是文艺性为主科学性为辅;内容重点也相反,特别注重食疗药用方面。
  全书分为“中国十大名花”、“春之歌”、“夏之吟”、“秋之颂”、“冬之赋”、“叶之媚”、“果之馨”七部分,共记载了九十六种,偶附照片。最后一种是“金橘玲珑溢芳香”:“民间习俗,金橘兆发财,新春佳节,人们在花卉市场上买一盆结果累累的黄灿灿的金橘回家……”这确是春节的喜庆景象。而广东人每家每户过年必备,更主要是因为本地泛称这类果树为“大桔”(具体不止金橘一种),粤语谐音“大吉大利”。得书之时,附近那条原名就叫“簪花路”的花街尚在布置,先进场的是大桔,沿路一排排一棵棵,密密麻麻的果子,雨水洗得更加金黄透亮、饱满丰盈,看着都开心。

  《童话植物——台湾植物的四季》陈月霞文、摄影。[台]玉山社出版社公司。一九九五年九月一版,二○○二年十一月七印。
  台湾有四千多种植物,其中一千多种是台湾独有的。作者生长于阿里山,把植物当作一辈子朋友,长期从事山林摄影,希望通过照片与文字,让人们“认识植物对地球与人类的重要,以及植物有生存的权力”,从而尊重自然,亲近、欣赏和爱护植物。本书专门写给小朋友,用童趣的比拟、抒情的文笔,鲜活而美感地为儿童与青少年介绍自然与生态。
  它是这次所得三本植物书中最漂亮、最令人赞叹的,之所以放到最后来记,是因为可以作为对比。
  首先,作者前言一开头就谈到,它不同于一般的植物图书(如上两本),以植物的分类作叙述,而是从植物的生态与生命现象着手。“植物分类偏重的是植物个体的长相、物种的变异及命名等”;本书则讲的是植物与环境、“生命与生命之间相关的现象。”
  其次,它的内容分四季安排,但不同于《芳香益寿谈奇花》等书介绍当季的具体花木,而是以春夏秋冬四个篇幅分别谈“植物的生命周期”、“花的传粉与花的形态”、“植物的传播”、“植物的生理现象”,每一部分举例也不一定全是当季植物。
  作者是植物摄影专家,全书收入约二百四十幅大大小小的彩色照片,拍摄非常精致,很多堪称摄影佳作;镜头中的植物,很多才是真正的奇花,让人惊奇赏爱,目迷神驰。印刷亦十分精美(二十四开大方形开本),不但小朋友,成年人也会欢喜流连的。
  文字方面,并不因是童书就降了格,作者的心性随处可见,如谈“花非花”现象,说:“将一朵花分为花瓣、花萼、雄蕊和雌蕊等,是人们用来认识花的一种方法,可是花儿并不一定遵守人类定下来的规矩。”
  ——深情文字与科学记录并存,美好的四季童心。如此,北至北京南至台湾,上至老人下至小孩,穿越冰雪风雨而来的这几本书,自足构成一个广阔的人文植物世界。
  而在我写此笔记之时,一只黑羽白纹的鸟儿忽然飞降窗棂……

  (三十五)如许笔意,如许春色

  《闲花野草集——许宏泉新作抉微画册》人文艺术出版社。二○○七年六月一版。
  以前读许宏泉的《一棵树栽在溪水旁》等文集,便发现其多记草木蔬果,文笔闲淡节制,写得“颗颗饱满”。而经常在书画杂志上看到他的画作,我也特别留意其中的植物题材,现在他专门将这方面作品结集,如感同心,甚觉欣快。
  共收水墨(彩墨)五十多幅,附书法三幅。基本是其近年山居写生得野趣者,画笔传风物之神韵,更传赤子之心性;技法上,以萧疏写繁茂,以朴拙出秀雅,既有“青藤白阳之间”的前人遗意,又隐含对西方油画笔法的借鉴,大可品味。(按他别的题材作品亦有这种打通各路、融汇意境的好处。)
  画册本身也做得极美:二十四开横开本,书衣一片素白,封面一幅花草,勾线凸印,却是退隐淡静的效果;中间一青绿竖条,里面白字凸印书名,清新大方,十分可人。(安吉装帧设计)封底钤一闲章“春色如许”,巧借古人词句寓画家姓氏,亦以状景语句寄作者心怀。
  与此画册同于一月底另一日收到的,还有宏泉兄热情为我所绘的一幅《忆水舍读书图》,以及一本《月亮湾——山居生活四十二天》,题赠落款均在丁亥大寒。“大寒”连绵至今,阴雨无尽,得如许春色、如许心意,快慰温暖。
  《月亮湾——山居生活四十二天》是《闲花野草集》的背景随笔集,其中有多篇(以及配画、照片)也是关于植物的,文中既有踏足自然的记述,也有前人作品的典故,写来颇具逸趣。如说在山里发现一种“商陆”,结着一串串胭脂色的果子,采了几簇回客舍,“便趁兴开笔画起胭脂草来,而果实则直接用采来的果汁点成,鲜妍无比,可算原汁原味了。”
  又写到马齿苋(《闲花野草集》有画这种野菜),说古俗元旦食之。我在这新年里也吃过这种植物,却是为了药用:临近春节,酬酢频繁,极以为苦;虽也经常躲酒逃席,但还是喝多了红酒,肚子不舒服,中医称为湿热,民间秘方便是以马齿苋煮粥化解之。——这么俗气的缘由,怎比得宏泉兄简朴而逍遥的山居生活。只能在人马沓杂般的忙乱中,偶尔偷闲亲近一下花花草草,庶几可保心中一点清平。书中画上以及前已记下的之外,身边近日的还有:
  阳台上的雪白山茶在阴寒中开出了第三朵;
  城中红花羊蹄甲尚红火,运河边几棵多年的宫粉羊蹄甲(洋紫荆)也开了;
  江边近两年新栽的一排二乔木兰(玉兰与紫玉兰的杂交种),光秃秃的小枝条上开出外紫内白的漂亮花朵——玉兰,宋人称为“迎春”,坏天气仍然持续,却信春色不远矣。

  (三十六)隔帘抛与沈郎书

  《扬州芍药谱·菊谱·菊谱·菊谱·梅谱·海棠谱·玉蕊辨证》中华书局,“丛书集成初编”。一九八五年新一版。
  本来,我只是要找一本《梅谱》,因为农历十二月当令的除了水仙还有梅花。梅自是岁寒迎春的佳物,二十四番花信之首,中国十大名花之冠;但它被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过度诠释了,使我反而有点抗拒感,加上并非所居的岭南土生,则虽近年春节花市有售,到底不亲,遂从不敢附庸风雅迎入自家,只想在林林总总的梅花专著中存一册素心小书,在寒冬中有那么一点梅花消息,作个记念意思。
  却搜到这一册宋人花书合刊,精选古本排印(繁体字竖排)或影印,合起来也不厚,十分可意。
  宋代的花卉栽培与花卉文化高度发展,这里的七种都很有历史价值:
  范成大所撰《梅谱》(又名《范村梅谱》),是最早的梅谱。而我本来就对范成大的诗歌及其多记华南草木名物的《桂海虞衡志》有好感。
  三种《菊谱》里有一种也出自范成大(又名《范村菊谱》、《石湖菊谱》),另两种撰者分别为刘蒙(《刘氏菊谱》),史正志(《史氏菊谱》,又名《史老圃菊谱》)。刘谱、史谱、范谱,依次是最早的三种菊谱。——梅花只合留纸上,菊花则在南方的春节仍开入家家户户,于我更贴近。
  《扬州芍药谱》(又名《芍药谱》),王观撰。“扬州芍药,自宋初名于天下”。这是今存最早的专谱。
  《海棠谱》,陈思撰,与上面几种主要记述品名、种类、特性、形色、品第等不同,是书“采取诸家杂录及汇次唐以来诸人诗句,合为一编”,并附种植法。
  《玉蕊辩证》(又名《唐昌玉蕊辩证》),周必大撰,另有一种特色。因为古人曾将玉蕊、琼花混淆,是书便专门集论两者差异,收录了前人咏二花的诗文。——这两种风华绝代的名花,后来真的绝代了。此前我因西番莲之故,曾牵连而及玉蕊(见本系列第十八、十九节),当时也留意到周必大这本专著。专门辩证两种花,且那两种花后来又都不传,历史上像这样的书恐怕绝无仅有,是珍贵的,也以上述西番莲前因而使我亲切。
  ——为了一枝孤梅,并得群芳诸卉,起码在聚书之道上,是一桩乐事。
  若感这样说对梅花不公平,则更好的梅花消息,乃是友人寄来台静农书对联“水新蒲含秀气,风春草散清芳”复印件时引述的一则典故:台静农曾在一幅梅花小品上(按此老爱画梅),题了宋人诗句:“孤灯竹屋清霜夜,梦到梅花即是君”,远隔重洋辗转千里寄给好友李霁野。——借言寄意,并无多语,却隐衷幽幽,怀思无尽。

  《泾林续记·花里活》中华书局,“丛书集成初编”。一九八五年新一版。
  此册合刊两种明人著作的编排,就不如上一本妥当了:我想要的是陈诗教所编的花书《花里活》,而另一种周元暐撰的《泾林续记》,杂记明代史事及社会情况,内容没什么相干。
  《花里活》摘引各朝各代的花卉故实。但闻铭等主编的《中国花文化辞典》评价此书:“分类考证多有疏漏,不可轻引。”
  书名出自李贺诗“秦宫一生花里活”。但车前子《好花好天》有一篇《回忆花》,曾谈到此句的另一版本:“秦宫一生花底活”,认为“花底”更好。我赞同这意见(这就是我在本系列开头题记中说“花底快活”的出处)。
  ——然而纵有种种不善,在这样一个名目下看看古人花事,总还是有意思的。就像日来,一堆新置的年花,一点关于科莱特著黄荭译《花事》的有缘后话,一个荷花造型、厚实却又轻灵的银制香炉——我像原主人一样拿来做烟灰缸——都是小小可喜的“花里活”了。

  《花果小品》郑逸梅著。华夏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八月一版。
  这是丁亥年花木书的一个美妙压卷。——与上面二书并于公历二月四日、农历年廿八、立春之日收到。
  郑逸梅的小品杂札,我一直喜爱,收藏多种,却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本。读作者新版《前言》,原来有曲折来历:上世纪三十年代,他“爱花嗜果”,其时老园艺家黄岳渊辟园栽花,繁盛闻名,他时常去“疏散疏散”。黄氏父子著《花经》,委托他与另一爱花文人周瘦鹃校订(按:二人并为《花经》写序),“于是耳濡灿灿群芳,目染离离嘉实,此后所写的花果文章连篇累牍。瘦鹃见了,怂恿我搜集成书”。但这本《花果小品》编好后,因战事等导致原出版社倒闭,“只见样书,从无正式发行”,“没有机会和读者见面”。到文革,作者被抄家,“什么都付诸荡然”,此书却侥幸意外辗转得之,“为仅存之硕果”。雨过风清后,增补了几篇同类旧作,终于出版。
  共收专论小文一百一十二篇,另杂谈“草角花须”的《香国附庸》一篇。总共却不过二百余页,是窄小开本的可爱小书。封面一幅泼彩葡萄,亦鲜活而清雅(王大有设计)。属稀见之本,而我又多少有点“捡漏”地以比网上他处便宜许多的价钱拍得,真是快心。
  立春即日,在稍为减弱的寒雨天,在益发丰盈的花木间,选读了十多篇。郑逸梅以其娴熟的半文半白儒雅文笔,记写花果的种种:从形态到名目,从种植要点到各地见闻,从历史典故到古人诗文,更有其亲身所历的众多民国时期文人雅士的赏花逸事,最为珍贵。汇辑资料剪裁有度,记事点评精妙雅洁,是花多而眼不乱的一卷风流。原版周瘦鹃“后序”说:“每一把诵,似赏名花而啖珍果,醰醰有余味。”朱天目“后序”赞:“文字隽永,考证精详”。而我看开卷首篇《梅花》里两句形容,亦正宜用于此书:“令神骨俱清”,“为之留连者久之。”
  抄几句可对应身边花果的:
  杜鹃,书中录胡天游一首杜鹃诗:“暖风深院卖花天,争买繁花袅鬓边。拣得一枝红踯躅,隔帘抛与沈郎钱。”
  水仙,郑逸梅谓此花“仿佛带有六朝烟水气者。”——是日,我刚好在网上贴出本系列日前谈水仙的第三十三节,而有位老朋友跟帖说:他正在看一堆水仙资料,真是会心一笑。这样的会心巧合,同时还有“隔帘花影动,正是故人来”,更“老”的朋友隔空而至的花书之荐……
  金柑,郑逸梅说他喜啖此果,“视为唯一隽品”。又说有名为金豆者(当是岭南所谓“大桔”、“金桔”的其中一种)可“用为书斋清供”。
  ——春节将至,现今也正是“争买繁花”的时日。昨天忽然放晴,正好去逛老城区新城区两处花街,盆花插花,几番抱个满怀:
  几乎年年皆备、像每逢春节都来相伴的老朋友般熟悉亲切的,有金桔,水仙,银柳,蓝紫勿忘我,圣诞红,十种不同颜色的菊花,三种不同颜色的康乃馨;
  属于较少过访的稀客、乃至初次相识的,有大花蕙兰,香槟桔梗,香兰,马蹄莲,四种不同颜色的郁金香,黄色与绯红色的勿忘我,两种颜色的太阳花,与四种不知名的小草花。
  又买了花盆和花泥,换盆(如给人心果树换了一个粗犷幽蓝的大花盆等),添泥,浇水,重新摆放布置……移花接木,忙到夜深,累累的愉悦。
  这样,加上阳台上原本就有的、可赏花观果看叶的杜鹃,桂花,茶花,人心果,鸡蛋果(西番莲),玉树珊瑚,玫瑰海棠,六叶树等等,一屋环簇,处处皆春。
  好花相伴过年,好书送去一年。但书间花底的快活并不会因为丁亥年的过去而终结,就在立春这天,因了前述“隔帘花影动”般适时适意的推荐,即时又上网订购了美国人萝赛所著《花朵的秘密生命》(评论介绍说是综合了植物学和科学史、描述生动文笔优美,朋友则说是出乎意料的好,且便宜得仿佛辜负了好书,更有缘的是,该书专门提到西番莲);另还订购自己想要的其他几种,包括唐代笔记小说名著、同时因涉及花草典故甚多而被《中国花经》纳入“历代花卉名著”的段成式《酉阳杂俎》等,留待节后作开春之书。
  说不尽的种种欢喜与恰好,就像在生命的虚无背景上沉吟着绘出几笔花果枝叶,消磨一年复一年的四季时光。——这卷“丁亥所得植物图书小志”到此搁笔落幕了,帘外新的一季是怎样的景致,且掀开帘子,缓缓踱去瞧瞧……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为这帖子加发一个附篇,是我从该系列中选出2007当年出版的七种书,在帖子原文基础上删订整理而成,大抵原文详者略之、原文略者详之,可与帖子原文互参。谨以这一棵“七叶树”,祝贺各位网友,来年身体如树健壮,新春好事似叶丰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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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叶树
  ——二○○七年植物图书选记七种

  沈胜衣

  花木是迷人的,乃至惑人的。百合花的浓香,扰乱了神圣教堂,教徒或被熏得出走或被熏得睡着,没法再唱圣歌。栀子花香更“诱惑灵魂和肉体走向沉沦”,使天真的少女与情人激情荡漾私奔。紫藤的疯狂攀缘能“把一长排栅栏拔起,举在空中”,甚至“前来敲打、破窗而入”。最不可思议的是深山幽径上一朵别致的兰花,竟让一个嗜血猎人从此“改行成了植物学家”……这是法国女作家科莱特《花事》(黄荭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中的几个经典场景。
  把植物写得如此奇妙,因为科莱特本就是个经历多姿多彩的传奇女人。她生性叛逆风流,生活放荡不羁,写作、表演、双性情欲……皆挑战禁忌,超脱世俗,尽情“享受存在的华美,甚或荒唐”。在功成名就的晚年,写下这本散文集,那些花花草草也都带着与众不同的独特姿态,展示了作者乖张古怪的恣肆想象,独立特行的诗性意绪。
  她的热爱自由、注重自我意识,可从笔下这个神奇故事得到体现:葡萄卷须会趁夜莺睡着时把它捆缠住,从此夜莺只有在夜晚不断歌唱来提醒自己不要入眠——这是她的自我象征:“苦涩的葡萄卷须也把我牵拌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再度坠入幸福的梦乡,坠入满架葡萄花开充满谎言的春夜,我聆听自己的声音。”(她有一所房子,就取名“麝香葡萄架”。)
  中译本书后附录了译者一组日记选《曾经花语》,谈成长过程中的花间心事,亦可看看。
  关于植物的书也都是迷人的。2007年我又搜得八十多种,其中当年出版的还有:
  《美人如诗,草木如织——〈诗经〉中的植物》(深圳一石著。天津教育出版社)。以《诗经》所记植物起兴的抒情散文集,属于一份“安静柔和”的“浪漫古典”。值得一提的是,当写到一半、有望出版时,作者特地辞去都市里的工作,回到更贴近草木的乡下去完成这本书。
  《〈诗经〉的科学解读》(胡淼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作者运用科学的方法、知识去研究《诗经》中的动、植物和天气、物候等自然现象,有不少地方澄清了前人的含糊,纠正了过去的讹误。但我看也有好些说法是出于猜想,并非他口气自负的“科学地界定……真相”。不过,作为《诗经》爱好者和植物爱好者,这样一部以现代科学眼光去考察远古初民时代自然面貌的著作,还是应备一格的。
  《古代建筑雕刻纹饰——草木花卉》(毛延亨撰文,陈建国等摄影,王谨等绘图。江苏美术出版社)。这是一套较全面的古代建筑雕刻纹饰集成,由专家到各地选取不同风格特色的精美作品,进行拍摄,并对部分纹饰以手工绘制线描图,然后创新地将彩色照片与绘制的纹样对照编排,以铜版纸精印,分类分册出版。每件作品都有出处说明,好些还附了内行的精当评语。因近来对“文物中的植物”感兴趣,购得其中此册,里面恰有我所关注的西番莲纹饰的较详细资料,十分欢喜。全书数百帧纹样,或精密,或大气,或丰润,或古朴,工艺之美,变化之繁,叹为观止;而古人将各种草木花卉收入建筑雕刻,凝固长伴,那份心思也是可人的,乃得欣然而赏的一番欣赏。
  顺带一提,本篇介绍的七种植物书,也都各有或精致缤纷、或朴实细致的插画、照片、绘图,满卷色香。
  《植物记——从新疆到海南》(安歌著。湖南文艺出版社)。作者记其出生地与旅居地植物的随笔集。文笔不错,观察和心地都好。
  《广东植物志》(第八卷)(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编,吴德邻主编。广东科技出版社)。从第一卷到这最新一卷,历时已整整二十年,可喜的是他们一直坚持做着这项工作,内容也仍然丰盈,让我这样的南方人闲来看看,心为之安。
  ——以上五本,分别是中国历史长河古典之旅和从西北到南方的空间地域;下面,再转到外国,看看一种也是迷人的、乃至惑人的:《香草文化史》([美]帕特里夏·雷恩著,侯开宗等译。商务印书馆)。
  此书的香草专指兰科里的香子兰,它是一种春夏开黄绿色芳香大花的漂亮悬挂花卉,更是重要的经济植物,其蒴果、豆荚可提取极为优良的天然香料香兰精,被广泛应用于世界半数以上的点心、食品和香水等化妆品。身兼人类学家和香草经纪人的作者,详细记述了香草的起源、发现、应用、传播,香草的种植产业和制造产业,以及市场贸易风云。写法上也像香气四溢般流动活泼,穿插了传说故事、热带地区的风土人情,以及香草历史上的人物逸闻等;因为作者还是一位烹饪史学者,书中插附了很多食品配方,香草冰淇淋、香草饼干、香草巧克力、香草汽水等等等等,让读者在纸上闻香品味。
  以出版经典学术著作为主的老牌商务,也似被这种“世人最喜爱的香味和香料”(本书副题)迷住了,书前有一篇以“商务印书馆编辑部”名义写的“编者的话”,风格便如香气婉转,我读来感到像一位平时严肃的老学者,偶尔可爱地抒起情来,如最后一段写道:“我们感谢有着‘香草皇后’声誉的帕特里夏·雷恩……写了这本书,让我们了解香草和它的历史及文化。我们和作者一样,虽然没有自己的香草种植场,但是不妨了解它的习性、它的故事……在使用它的同时也欣赏它,并且感谢创造培育它的这个世界。”——美妙的植物,是值得我们如此动情的。

  [外篇]

  风流散尽沈郎钱

  沈胜衣

  “暖风深院卖花天,争买繁花袅鬓边。拣得一枝红踯躅,隔帘抛与沈郎钱。”
  这是清代骈文家、诗人胡天游的一首杜鹃花诗。戊子春节前的二月四日立春,我购得郑逸梅一本可爱而稀罕的《花果小品》,是丁亥年最后的花木佳著;当日即读到书中转录的此诗,十分喜欢,因为咏的是我亲切的杜鹃,因为诗中的场景情致美妙,更因为“沈郎”、“隔帘”都于我有恰好的对应……遂以“隔帘抛与沈郎书”做了这则笔记的题目,作为《一年花木四季书》的压卷。
  但我当时只以为:诗中的“沈郎”是泛指,以那位南朝梁文史名家沈约,指代卖花人,诗意是闺秀隔帘抛钱给沈郎。——按沈约因《与徐勉书》自述“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得了“沈郎腰瘦”一说,后人多咏之,如李煜和苏轼的“沈郎憔悴不胜衣”、“沈郎多病不胜衣”、“沈郎清瘦不胜衣”等。拙笔名“沈胜衣”即由此辗转借来,曾在《碍难缕缕,惟寄片思》、《沈郎衣带》等文中述及。
  春日,将胡天游此诗抄告谷林老人(当年他也曾和我探讨过拙笔名)。老人回信专门问及“沈郎钱”的典实出处,这才促使我去检索查找相关资料。这一找不打紧,大有所获,原来胡天游用的是双关语,里面有含义丰富的典故意思。整理综述如下:
  首先,“沈郎钱”真的是一种钱币,且很有来历,出自风雅乱世的名门望族。
  话说东晋初建,政局不稳,群雄割据,著名的大将军、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王敦,拥兵造反,一度横扫江南,威逼朝廷。当时他的得力助手是出身于江东大族的沈充,其人虽在史上短暂掠过,成就不大,还有兴兵过程中的劣迹,却倒也是个人物。
  沈充所在的吴兴(今浙江湖州)沈氏家族源远流长,人才辈出。其始祖是东汉光武帝时的沈戎,因说降剧贼有功,光武帝封其为侯,不受,远离中原迁居江东,遂开吴兴沈氏。到三国、两晋时期,已发展为极具势力的豪族大家,以武力称著。沈充“少好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王敦先后封他为参军、大都督。王敦发难问鼎,沈充于家乡起兵应之,两人分兵夹攻,连都城建康都打下了,一时颇成气势,但两年后被扑灭,王敦病死军中。朝廷在反攻讨伐前,曾特地派人去劝谕沈充,让他脱离王敦归顺,许以司空之职。但“沈充这个人很有些豪侠气”,答曰:“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宁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率兵对抗,“谓其妻子曰:‘男儿不竖豹尾,终不还也。’”最后败走,被原部将吴儒所杀。后来,其子沈劲为他报仇,竟灭了吴氏,“于中也可见吴兴沈氏家族的强悍。”(据《晋书•列传第六十八王敦》所附沈充小传,及林家骊《一代辞宗——沈约传》第二章《绵远的世系与坎坷的家世》)
  这个“武力强宗”的家族,后来变为以沈约为代表的文化名门,但仍一直参与朝廷大政,建功立业。如沈约本人,在文学上多有建树乃至创新,是“永明体”诗歌的代表,又撰有《宋书》等史书,但也曾助梁武帝登位,官至尚书令,封侯。
  而我一直以为历史上的“沈郎”只有这位“沈郎腰瘦”的沈约,却原来在他一百多年前、同宗不同系的前辈沈充,早有“沈郎”之称——他铸造了“沈郎钱”。
  当时政局动荡,货币流通也混乱无序,没有统一,沈充便曾自铸钱币。《晋书•食货志》载:“晋自中原丧乱,元帝过江,用孙氏旧钱,轻重杂行。大者谓之比轮,中者谓之四文;吴兴沈充又铸小钱,谓之‘沈郎钱'。”据考证,该钱色青白,铸“五朱(铢)”二字,实重三铢半,约一克多,钱径不到两公分,既轻且小。
  王、沈起事为时不长,该钱发行范围不广,只限于江浙一带。它能在后世留名,正缘于其小巧之态引发了诗人的联想——这就要说到“沈郎钱”的第二个含义、文学上的象征:榆荚。
  《本草纲目》载:“榆未生叶时,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这种俗称历史悠久,《汉书•食货志》已有“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的记载,指的就是轻小的钱币如榆荚。到了唐代,轻薄细小且称号文雅的“沈郎钱”,便被诗人频频用来指代榆钱。
  如王建《故梁国公主池亭》:“平阳池馆枕秦川,门锁南山一朵烟。素柰花开西子面,绿榆枝散沈郎钱。装檐玳瑁随风落,傍岸䴔䴖逐暖眠。寂寞空馀歌舞地,玉箫声绝凤归天。”
  又如李贺《残丝曲》:“垂杨叶老莺哺儿,残丝欲断黄蜂归。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花台欲暮春辞去,落花起作回风舞。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
  再如李商隐《江东》:“惊鱼拨剌燕翩翾,独自江东上钓船。今日春光太漂荡,谢家轻絮沈郎钱。”
  ——三首诗,分别写繁华事散、景是人非,写春光易逝、年华易老,写“客游之无聊赖”、身世之飘零无常。而我觉得,“沈郎钱”榆荚在诗中担当了恰当的角色:一来榆钱满地的暮春情景,二来沈充“沈郎钱”本身的匆促命运,都带出了怅惘的氛围。
  此外,“沈郎钱”这一字面,天然于清雅中含有忧郁意味,恐怕也是诗人选用的原因。
  ——因为谷林老人的细心和督导,学殖浅薄、读书浮光掠影的我,才从“隔帘抛与沈郎钱”的背后查究出这一堆有意思的资料,实感惭愧。而这些典故又关乎我的“原型”、“前身”,涉及我喜爱的植物,牵出我心有所感的诗篇,则煞是感激欢悦。
  榆树乃中原树种,我虽曾在北方见过,却从未得观榆钱漫天飞舞的胜景。于今又将晚春,正是“沈郎钱”盛时,在书堆中抬起头,不禁有北望之思了。

  二○○八年三月二十七日至二十八日
10#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 20:33:28 | 只看该作者
退休老两口争当“花仙子”(组图)

2011-11-01

  我和老伴退休后,晚年生活不仅不单调乏味,反而却充实有趣,这都得益于爱好的广泛、兴趣的持久。我俩的共同爱好之一便是花:老妻爱花、赏花、养花数十年兴趣不减,退休后热情更加高涨;我爱花、赏花,就是不会养花,但喜欢给花卉拍照留影。尽管我俩爱花的方式不同,但都从中得到美的享受,得到无穷乐趣。

  老妻洒汗,浇出百花盛开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劳动又长知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这是老舍先生在其《养花》一文中道出的深刻道理,老妻的养花经也大抵如此。数十年来的精心培育,老妻莳养的盆花从三五盆草本花卉发展到今天二三十盆木本花草,繁茂不衰。观叶花卉枝繁叶茂、苍翠欲滴;观花花卉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花卉们用色彩与芬芳将我的家居环境装点得优雅、清新,生机盎然,这一切,自然要归功于老妻养花时的勤奋和认真。

  养花如育儿,马虎不得。老妻会根据时令不同,为花儿浇水、施肥、整枝、防虫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妻不偷懒不懈怠,始终如一地付出着辛劳与汗水。

  老妻养花,让一切皆有可能

  最令人称道的是,对较难养的杜鹃、三角梅等南方花卉,起初老妻也屡屡受挫,但她不气馁不放弃,通过看书学习、请教高人再加上勇于实践摸索,终于掌握了一点养花要领和繁育技能,不仅大大延长了这些花卉的存活期、开花期,而且还可自繁自育适时增添着它们的品种数量。经过老妻的不懈努力,她所培养的花卉,从数量、品种到长势、花型,都居周边养花者之首。她的花儿们仿佛懂得知恩图报,争相怒放着美丽的花朵,招展着茁壮的枝叶,来报答着老妻。老妻也不时地流连花间,欣赏着它们的美丽,舒缓自己的身心,尽情地享受着劳动成果带来的喜悦。

  老夫拍照,留住万紫千红

  老妻养花不仅自得其乐,而且还惠及全家。我这个最大受益者,时时被这些五彩缤纷的花卉陶醉而神清气爽。久而久之,我渐渐萌生一种冲动给它们拍照留影,留住美丽。于是,我用仅有的一架老式海鸥牌相机首次尝试着拍起花卉照片。待洗出照片一看,不仅令人失望画面杂乱无章、花朵暗淡无光,毫无美感可言。我有些气馁想放弃,老妻鼓励并提醒:看看书本。我买回一本《花卉摄影》,阅读后得知:花卉摄影是一门单独的摄影门类,其技法独特,与拍摄旅游照片大不相同。我如梦初醒。

  此后,我按照学到的技术要领操作,通过几个花期的实践摸索,拍出的花卉照片大有长进:画面清晰明快,花朵突出,色彩艳丽,真正留住了“花仙子”们美丽的身影。至今我已拍摄花卉照片二百多张,装满了几大本影集。每当翻看这些影集时,犹如走进万紫千红的百花园一般,让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这看似平常的养花、拍照,却直接丰富着我俩的晚年生活,更彰显出我们老有所学和老有所为,让我们从中获得无价的学识、无穷的快乐!

  黑龙江绥芬河 王治平

  王治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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