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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辞典中的百年中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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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盘点百年音乐史不一定非要翻阅大部头著作,检索一下音乐辞典中的名词,同样有徜徉长河的感受。一个词汇产生于一个时代,并把时代氛围忠实呈现,一词脱口而出,时风跃然纸上。查阅辞典,就是阅读中国音乐史。
1900年,“学堂乐歌”赫然跳出,风姿绰约,夺人耳目。奏鸣曲、交响乐、歌剧等西方概念,一轮轮涌入口语,一时间,如果不能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这类概念,就意味着说话者的教养欠火候、思想欠开放。气鸣、弦鸣、体鸣乐器开始代替古老的“八音”。于是,钢琴、小提琴、长笛、圆号、萨克斯,伴随着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等外国音乐家的名字以及《命运交响曲》、《月光奏鸣曲》、歌剧《卡门》、芭蕾舞剧《天鹅湖》等作品名称开始流行。这些刚刚翻译未确定到底用哪几个字、一时间还不知道到底讲什么意思的概念,直到20世纪80年代相继出版了《外国音乐辞典》、《中国音乐辞典》、《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才算有了最终定版,保持永不出错的经典用字。一大堆技术术语如五线谱、小节线、高音谱号、总谱、和声、复调、配器和“四大件”的意识,开始进入思维,由边缘到厅堂,由外来到主流,甚至渗入潜意识层面,到了反客为主、让中国音乐家数典忘祖的程度。
如果说“启蒙”成为新词汇的一大部类,那么“救亡”则成为另一大部类。民族危亡时刻,救亡歌曲、抗战歌曲、进行曲、大合唱、群众歌曲就逐渐成为最前排的词汇。《义勇军进行曲》、《黄河大合唱》、《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的旋律也就有口皆碑,聂耳、冼星海的名字也就妇孺皆知。
1930年,出现了第一轮“时代音乐”,现代流行歌曲的第一个潮头登陆黄埔滩头。但这股潮水很快被定义为“黄色音乐”,一段时间,主流意识以最大贬义来评价这类软绵绵的“精神鸦片”。1953年,“抒情性轻音乐”与资本主义画等号,属于“半殖民地文化产物”的“小资情调”。这些概念直到20世纪末才废除,成为再无人问津和查阅的老黄历。
1966年,“世界最强音”开始鸣响,“语录歌”传遍神州大地,与此相对,世界音乐史上最奇怪的“牛鬼蛇神歌”在一批人口中低回,五音不全的孩子口中跳出了铿锵有力的“革命歌曲”,一定要把世界“砸个稀巴烂”的吼叫,成为乐谱上标志过的最强“力度”符号,声源来自六万万同胞的力度,自然无人可比,与此相对,“样板戏”成为只有中国音乐辞典中出现过的无法复制的专有“版权”。1970年,出现了“知青小调”,终于知道愁滋味的伤感,意味着红色小将的成熟。
1980年后出现了“气声”唱法,“爱”不再要求只限于对祖国,越来越人性化的词汇飘然而至,本来就是倾诉“君子好逑”的歌,终于功能回归,又光明正大地开始倾吐个人感情。伴随着音乐名称前的各种颜色定义被删除,“宗教音乐”出版物不再打上“内部参考资料”“仅供参考”“不得外传”的神秘字样。从社会学角度看,两者的功能回归更符合刚刚获得解放的人性,从音乐角度看,两者的“魂兮归来”则显示了更符合艺术情感的自然渠道。
爵士乐、迪斯科、朋克、电声、架子鼓,滚过香江,“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喝彩欢呼,吹捧有加。80年代初,谁要被列为“歌星”,就等于被划定到“艺术家”之外,属于未受学院训练的异类,而今,不论唱得好坏都恨不能挤进“歌星”行列。“排行榜”和“粉丝”追捧,成为评价地位是否“当红”的标准,只有被媒体认定为“星级”,才是对未来身份的认可。“歌星”与“夜总会”不再属于资本主义专有,以邓丽君为代表的一批歌手名字成为大众语汇,甚至连不起眼的个人名字也因一首歌曲的连带获得了历史关注。“网络音乐”“电子音乐”“彩铃下载”,覆盖传媒,以空前的力度和速度,改写着来不及登录就已更新换代的辞典条目。独往独来,我行我素,词汇自生自灭,旋灭旋生。
21世纪初昆曲艺术、古琴艺术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当年这不是社会最大话题,但转过年来,中央电视台第十七届青年歌手大奖赛列入“原生态唱法”则呈现了史无前例的风暴,“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原生态唱法”成为点击率最高的词汇。有人较真,说词汇描述不合理,其实,约定俗成,存在即合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口语迅速传播的根本,就是中国文化自觉和文化崛起的标志,十分“给力”。“文化多样化”和“文化自觉”成为引领新一轮艺术起跑的新概念。侗族大歌、福建南音、十二木卡姆成为大众耳熟能详的艺术品种。这些久已不用的词汇再次登场,再现了中国传统的确立与传承,完成了新一轮对民族文化尊严的捍卫。
音乐词汇,风生水起,千姿百态,无一雷同,穿行于历史思潮、主流意识、社会变迁、市场经济的风口浪尖,打开每个时期的国民眼界,展示了从题材、体裁、技术到取向、情感、想象的新天地。一词风靡,天地焕然。词汇跃出的时间节点和密集呈现,就是历史狂潮的高发时段,成为时代划分恰到好处的分节点。爱屋及乌的赞美,恨及袈裟的厌恶,入木三分的描述,生动形象的刻画,都得益于民众意欲倾吐内心、表达感受、抒发抑郁的冲动。时过境迁,许多词令已经言不逮意,甚至滑稽可笑,但它们忠实地储存了我们的历史记忆。(张振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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