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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及与饮酒相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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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4 20:15: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林文月:饮酒及与饮酒相关的记忆—台静农“我与老舍与酒


  

  有几位陌生外国学者睁大眼说:“啊,你就是那个很会喝酒的林文月吗?”

  七年前,我获得访问外国学界的机会,在英、美及日本各停留一个月。在众人广庭之间寒暄,本是我最不擅长之事,但那三个月的访问旅行,偏偏就是最多那种令人腼腆尴尬的场合,而且有许多场合是特为我而举办的。有几位陌生的外国学者,经人介绍后竟然睁大眼睛说:“啊,你就是那个很会喝酒的林文月吗?”更是令我哭笑不得。我就是很会喝酒的我吗?无论如何,“酒名”竟流传至海外,真是始料未及之事。

  据云,饮酒与体质遗传有关。我的父亲一生滴酒未尝,母亲小酌半杯即酡颜欲眠,弟妹们也没有能饮者。外祖父有句:“寒夜客来茶当酒”,想必也不是喜好杯中物的罢。不过,我的舅舅会自诩为他那一辈友朋间的懂酒之人,而表弟酒量亦不差,则先天上,我或者也稍稍兼具饮酒的基础亦未可知。

  第一次饮酒,是在大学毕业的谢师宴会上。当年的学生都比较穷,社会风习也尚俭朴,未闻有酒楼大饭店设宴的阔绰事。我们班上共有十一人毕业,敬邀授课的每一位师长,就在文学院二楼的大教室里席开三桌。足见师长人数比学生还要多了。那酒席是专门承包外烩的台式菜肴。课椅搬开,圆型木桌上铺一条红桌布,便十分有毕业的喜气与敬师之诚意。厨师们大约是在楼下池畔生火煎炒的罢!细节记不清楚,菜式也早已忘了,但分明记得所喝的是公卖局的清酒。那种不甚讲究外观的酒瓶放置在我们平时上“文学史”、“国际关系与国际组织”等大班课的教室磨石子地上。我第一次喝的便是公卖局的清酒。

  第一次喝酒:我便是在飘然晕眩之中,由人左右夹持着走回女生宿舍的。

  许是毕业的兴奋,以及师生聚叙的欢愉气氛使然,我跟着其他的同学举杯敬谢师长们,又同学之间相互地酬酢,不知不觉间喝了许多清酒。喝酒的滋味如何?说实在的苦中带辣,并不好喝。但是,那一夜酒宴之间,平日严肃的师长们都变得十分可亲,连声称已戒酒的毛子水先生都为我破戒喝了半杯。喝酒的感觉如何?一杯继一杯之后,面孔发烧,有些晕眩飘然;最后,我便是在飘然晕眩之中,由人左右夹持着走回女生宿舍的。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腾云驾雾似的,众星熠熠,两排大王椰斜斜,髣髴足不着地就已经回到了寢室。很久以后,我才了解,日本人称酒醉者之步伐为“千鸟足”的道理。不过,痛苦却在后头。整晚上,辗转反侧难眠,口渴而且胃里翻腾。次日毕业典礼,我的脖子上、双臂里外都红肿奇痒,起了大片大片的酒后风疹肿块。同学们见我竖起衣领,拉下长袖,都笑我昨夜逞强。

  但是,自从那一次饮酒引发疹肿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同样症状。大概是免疫了罢。那次之后,虽不好酒,偶尔应酬之际,也知道自己能小饮若干无妨。中国人饮宴,好劝人以酒,又每每斤斤计较。争少嫌多,或者是乐在其中。而我本拙讷,不擅言辞,与其唇枪舌剑比口才,不如仰饮干脆。常观察别人饮酒,觉有如兵术,讲究攻防之间的技艺:乃至于不厌诈术。我饮酒只迎敌而不攻伐,又讲究信用公平,不与人计较多寡;复以女性之故,久而久之,遂渐渐以讹传讹,夸张其事,乃有了所谓“酒名”也说不定。

  自省能饮与否?较诸不能饮者,自属能饮几杯的量;可又与真能饮者比,则是逊多矣何足称!倒是自从浅酌之间获得的情趣与可记忆之事良多,值得记述。而既然我个人饮酒肇端于大学时代的谢师宴,故不妨自中文系的酒事写起。

  台静农喜引胡适的名句:“喝酒往往不要命。”

  在我读大学的时期,根本未设有导师制度。然而,可能由于当时学生人数少,师生之间十分亲近。课堂以外,我们和师长也保持种种关联,包括个别的登门拜访请益;以及每年必然有的不少次师生聚叙宴酌。通常都是在某位老师的寿诞之日,由学生合宴祝寿。某位老师是寿星主客,则必定也邀请其余的老师做陪客;少则三两桌,有时遇着整寿大规模的祝贺,也有过席开十桌的热闹场面。又由于我们的师长与历史系的老师往往有深交,便亦形成文史合宴的情况。太史公写滑稽列传,称淳于髡“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大王之前或亲有严容,越是严肃的场面越不能开怀畅饮。但是,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似乎没有古人的忧虑,在尊敬的师长面前,往往都能尽量而饮,即使酒后稍稍越礼失态,我们宽容的师长也多能原谅不介意。师长们不唯不介意学生辈饮酒改变常态,他们自己也会表露出平日教室之内所不易见到的一面。系里的老师,从系主任台静农先先开始,戴君仁先生、屈万里先生和孔德成先生都是大家;郑因百先生和许世瑛先生虽然比较含蓄,却也都能适量斟酌,谈笑助兴。我们的老师皆各有专精学问,他们于酒酣耳热之际的谈吐,十分隽永诙谐,只可惜未编现代《世说新语》。而听他们饮酒之余,互比酒量与酒品,戏封“酒霸”、“酒圣”、乃至“酒赖”、“酒丐”等等有趣的称呼,更令大家忍俊不禁。

  袁家骝告台先生,美国医学界发现,适量饮酒可以长寿。

  其实,非必限于宴席之间,我们私下也往往有机会与师长浅酌对饮的。我个人与台先生在温州街的日式书房内喝酒最多,也最难忘怀。台先生好酒量,却似乎颇能节制,我们未尝见过他醉。但据他自己说,从前在北京、在青岛、在重庆,他常常喝醉,也会闹过一些笑话。谈及饮酒醉否时,台先生最喜欢引的是胡适之先生的名句:“喝酒往往不要命。”近日来读陈子善、秦贤次二位合编的台先生早年佚文集《我与老舍与酒》,果然,里面有几篇及于当年酒事,令人想见上一个时代的文人们清苦中作乐的情况。

  台先生不仅酒量好,烟抽得也不少,又甚少运动,所以体型硕壮,但一向比同年龄的人健康。这一点,许多人都以为不可思议,而他似亦相当自豪。记得,他晚年常常反复同我提到袁家骝先生报知的好消息:美国医界发现,适量饮酒可致长寿。好像这消息又增加他理直气壮的依据。不过,后来他罹患食道癌恶疾,不得不相继戒除烟与酒。戒烟之际,犹尚戏称:“总算把那讨厌的东西戒掉了。”至于戒酒之时,则未免于神情寂寞。我想到台先生一生淡泊名利,唯好饮酒,也感到非常寂寞。陶潜《止酒诗》云:“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也许正是患病戒酒接受治疗时的台先生的心理罢。今年寒假赴美,益坚学兄寄给我台先生的遗墨手礼,以为编印书札遗稿之用,其中有一封他病中寄与在美国的夏卓如先生的信,后文写着:“去年见到袁家骝先生,谈美国有研究长寿之道者,以酒可以延年,不喝酒者则不能延年。以告吾老友。可悲者,弟无此福矣。”卓如先生即是当年封为“酒丐”的历史系教授,退休后隐居美国。我想像夏先生收到这封信时,他的心境也必然是非常非常寂寞的罢。

  父亲不饮酒,母亲小酌而量不大。

  我的父亲不饮酒。年少时,曾见母亲小酌而量不大;待我成长稍解酒中趣味时,她已不再饮酒。所以我没有陪侍父母斟酌的经验,委实是很遗憾的。不过,我的舅舅倒是善饮者。平时严肃的舅舅,喝了几杯好酒以后,会变得十分可亲近,谈兴也随酒兴而浓郁起来。我的母亲过世后,有一回在舅舅家中做客饮宴,舅舅忽然对我说:“文月,你最像你的母亲。我现在看你,就如同看到阿姐年轻时候一样!”舅舅没有女儿,我知道他是最疼我的。我当然也知道他思念他的姐姐,如同我思念我的母亲。

  又有一回,舅舅在家里宴请他的老友,打电话叫我去陪长辈们喝酒。他说:“舅舅现在不大能喝酒了。阿战夫妇也对付不了那么多客人。你就来帮帮舅舅喝几杯罢。”我义不容辞地赴宴。那晚上的客人多为报界和艺文界的长辈们,其中一位有先见之明,居然带了代饮的青年出席。一桌主客十二人,佳肴谈兴均属上乘;奈何酒过三巡后,有些老先生说话已次第脱序,举箸维艰了。表弟夫妇与我三个做小辈的,一一敬酒,自不敢怠慢,也渐渐有些不胜酒意的感觉。最后散席时,我看到好几位客人都是颠颠危危踉踉跄跄的步伐,却人人异口同声地说着:“今晚喝的真痛快!”那晚上喝的是大瓶的白兰地,在三瓶至四瓶之间。那晚上,舅舅也喝了两三杯,显得神情愉快之极。

  舅舅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我的舅舅晚年得痛风之疾,宜当忌酒,且需多喝白开水。但他常常在几上放一杯水,于座位之下置一瓶酒。九分水中,掺一分酒。见到我便苦笑道:“医生嘱咐每天喝七杯水。这白开水,没滋没味的,怎么咽得下去?只好想办法对一点味了。”说着,用小杯子倒些酒给我:“你喝纯的,舅舅就算是陪你喝鸡尾酒罢。”又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这是李白的诗句罢?哈哈,你是读文学的,会懂。”舅舅的话和苦笑,我约略懂得。记忆之中,那是我感觉最接近舅舅的一次。他纵横谈论了一些国事与家事。临走时,又步履蹒跚地走入书房,取出一枚外祖父《延平王祠古梅歌》的遗墨铅板赠送与我:“舅舅老了。这块铝版,珍藏了多年,现在送你留着。”如今,那枚铅板珍藏在我的书房里。每次摩挲那灰暗凹凸的版面,我就会想起那一个寒冬午后的景象,逝去的音容,甚至酒香,遂仿佛又都鲜活起来了。

  在《我与老舍与酒》中,台先生有一篇短文的开头写着:

  “今天是中秋节,又该弄酒喝了!”

  什么酒好呢?白兰地罢!太和平了;红玫瑰罢,更无味了;还是老白干罢,虽然汾酒还可口,只是太不容易得到的。白瓷的酒杯和发光的锡酒壶都不免于太小气而且寒酸,还是用漱口大洋瓷碗罢。(见联经版,页五五)

  所谓“文如其人”、或“文学反映时代”,其实用不着刻意寻求,此段不到一百字的文章内,自自然然就显现出作者的气质与那个时代的风貌了。任何人读此段文章,都可以感觉出台先生豪迈通侻的性格,而他确实也一向偏好喝烈酒;至于“白瓷的酒杯”、“发光的锡酒壶”,在现今的饮酒场合上已不复可见,那应该是半个世纪以上的文物了;乃用“漱口大洋慈碗”喝酒,则既反映着那个时代的文化与物质生活,同时又看得出台先生品酒的大量与风格了。

  白兰地、威士忌牛饮,糟蹋且杀风景。

  我饮酒不像台先生那样讲究与量大,也几乎未有过面影独酌的经验。至于酒兴,唯视对饮之人与场合耳。最不喜欢的场合,是与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应酬,那种场合,能避则避,设若躲避不及,连说应酬话都觉其多余,更遑论饮酒之兴致了。不过,时则不得不做礼貌性的酬酢,又有时偏逢在座的人风闻我能饮若干,便说好说歹劝酒。遇到那种情况,我又不擅长忸怩计较,只好饮尽杯中物,那要比多费口舌计较或推辞简单利落多。饮酒固非易事,自忖日常所做之事中,也多属不容易。做学问、写文章,乃至译事斟酌,哪一样是容易的呢?若其勉强过量喝酒,大不了一醉罢了。

  对于酒类,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修养可以品评。不过,以为喝什么酒须看什么场合:享用中国菜肴,微热的陈年绍兴酒最合宜。台先生的文章中提到的“老白干”或“汾酒”,以其本身芬醇浓烈,往往掩盖佳肴美味,不免喧宾夺主。有人临宴,以饮酒为主要目的,则又另当别论;我则宁愿两者兼顾。尤其私人宴客,女主人亲自下厨展显手艺,总应当特别专心品尝,藉以体味个中奥秘,若因酒而忽略佳肴,实在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既可借也失礼之至。品尝西菜,无论牛排或海鲜,最好佐以红色或白色葡萄酒。白兰地或威士忌牛饮,委实糟蹋杀风景。在微暗的灯下或烛光摇曳之中,见琥珀色的液体在晶莹剔透的杯中轻漾,虽然不免布鲁乔亚气息之嫌,但人生偶尔自工作之重担解放,放纵一下享受一下,又何妨!至于吃食日本料理,则非东洋酒佐餐不可。那清酒甜甜,单独喝起来未见得多好,但微温之后倒入小陶壶中,无论自斟自饮或相互对斟,配着清淡精致的料理细啜,确实有其独特的风味与情趣。许多年前,我在京都独居。初夏时节,十二段家料亭的老板娘秋道太太特别为我留一瓶浊酒,夜深工人散去后,敞开纸门窗,准备一些水煮毛豆等小菜,我们两个人喝到星星都困倦。那种冰凉的黏白甜酒,有一种特别的滋味。而独在异乡为异客,能结识同性好友谈心,也是一种特别的缘分。秋道太太的友谊,与她为我准备的浊酒,以及那晚上的整个氛围,都是我难以言喻的温馨记忆。

  东瀛温泉浴后,以日式烧酒佐日本小食,硫磺味与微烈酒精令人醺然。

  与家人小酌,也别有情趣。我们的儿女在出生满三个月后,都曾由他们的父亲以箸端蘸一滴甜酒放入小嘴里。不知是否因此之故,他们长大后多少都能喝些酒。不过,我们平时并未鼓励他们多饮。思蔚是在服兵役当海军陆战队排长时,由于主客观的因素而锻炼出酒量。至于思敏则是在大学时期参加我们邀宴师长的场合偶尝威士忌,她出人意料地竟嚷嚷:“哦,原来你们大人喝的是这么好喝的东西啊!”虽然,孩子们长大总要离家远走,我们一家四口聚叙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我记忆的与饮酒有关之事仍还是有一些的。

  五六年前,豫伦和我带了思敏去日本东北地带游览,我们买的是一种可以随意挑若干地点下车的火车票。那时正值日本人祭祖的“御盆”节日,全日本的人归乡扫墓,人潮汹涌,我们只得尽量挑选小乡小镇,免得赶上热闹。有一晚住宿在某处温泉乡。由于地方小,除三数家旧式温泉旅馆外,别无甚可观之名胜古迹;而旅馆又乏娱乐设备,晚餐后,无以打发时间,乃温泉浴罢,三个人穿着旅馆准备的浆烫过的“浴衣”,罩一袭和服外套,足蹬木屐,出外闲逛。小镇的民情朴素,入夜之后,大多数的人都返家,路灯暗淡,街巷也平静,只有三两家店面半开着门,有灯光泻出。我们挑选灯光最亮的一家小酒店,从布帘垂覆的门口钻入。中年的老板即刻响亮地喊出:“欢迎光临!”约莫是八张“塌塌米”大小的店铺,一边是烧烤煎煮的调理台,前面一排窄窄的吧台,可坐五、六人;另一边是稍稍高起的“雅座”,摆着三张矮几和几个座垫。吧台和后面的矮几上已有客人,都是些中年的工人模样男子。我们被招呼到最前面的矮几前,各自脱下木屐入座。那个小酒店朴实而拥挤,却有一种亲切的气氛,我们叫了几壶温水对烧酒的地道日式小饮,又佐以烧小鸟、烤鱿鱼、和腌白菜等小碟酒肴。浴后身上硫磺味犹在,而微烈的酒精渐渐使血液循环加速,不久就有了醺然的感觉。女儿青春的面庞上也泛起了桃花似的酡红。我们自自在在地啜饮着、漫谈着,竟未发觉外面已下起了骤雨;还是听坐在靠外吧台上的酒客嚷嚷才知悉。下雨就下雨罢,反正一身无事,温泉乡长夜漫漫。我们喝到两脚歇了才离开酒店,也不清楚到底喝了几多酒?但见矮几上列着许多陶壶,大家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不安稳。

  加州旅邸,一家人喝含有胡椒籽的伏特加,直喝得舌头打结。

  翌年,思敏赴美留学。我和豫伦也会于假期旅游探访,思蔚因远在东部,又值实验室的工作繁忙,一时未能赶来团聚,我们三人遂又于加州旅邸饮酒畅谈。孩子离开了父母的身边,心智成熟得更迅速,难怪日本人有谚语云:“疼爱子女,令其出远门。”我醉眼矇眬地看着十分独立自主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欣喜。那一夜,我们喝的含有胡椒仔的俄国伏特加酒(Stolichnaya),辛烈无比,但细啜慢饮,三个人竟喝完一瓶意犹未尽,又另开一瓶,直喝到每人讲话都有些舌头打结。后来,不知是父女之中哪一个先提议的,开始打电话给远近朋友问候致意。从美国打到加拿大、夏威夷,复又及于台北,甚至到巴西。起初,我尚且理性劝阻,见他们兴致浓郁,不觉得也参与其间。三个人争着向遥远的地方饶舌,地有南北西东,时分白昼黑夜,却一律都被我们纷纷吵过明白。后来,电话费的账单若干,已不记得;但那一次三个人分明都醉了,醉得像顽童一般!

  在台湾生长的男孩子,受兵役年龄限制出境,所以思蔚一直没有机会同我们出远门旅游。而他大学毕业、服役完后便飞往美国,在冬季冰天雪地的罗城专心攻读他的镭射光学;再回到台北来,已然时隔五六年。台北变化很大,我们的家也不再是他离开时那个有庭院的老房子了。去年岁暮,他利用论文已撰成而口试尚未的空档,返回母校演讲,同时来陪我在陌生的新家住了十天。当时适巧我一人独居,他告诉我:“来看你是主要目的,演讲是顺便次要的事情。”做母亲的,听了这样的话如何能不感动呢?尽管他忙进忙出,十天的日子里,见面时间并不多。

  与久别儿子对喝上好的白兰地,机会难逢。

  临别前夜,他推辞了各方的邀约,只答应晚饭后去和老同学打一场篮球。“妈,我大约九点就回来。你可以准备一些消夜等我吗?”当然可以。思蔚果然准时回来,迅速淋浴,换一身干净的休闲服,与我夹餐桌对面坐下。看着桌上丰盛的消夜,他惊喜地欢呼:“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应该喝些酒才好。”“家里有酒吗?在哪儿?”顺着我所指的方向,他打开柜子,摸索出一瓶上好的白兰地。“噢,好久没喝这种好酒了。”是的,好酒自是不同寻常,打开瓶塞,便有一股甘芳溢出。好酒应该与久别的儿子共享。

  我们饮酒、吃消夜,谈文学和音乐,仿佛又回到往昔。我们一直都是很谈得来的知己。他忽然有所感地说:“妈,其实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只有你跟我。”我懂他的意思。人际关系很微妙,即使亲如父母子女,一生之中,能有几回这般澄净如水地单独相处呢?何况,他已在夏天新婚,我把他交给了另一个深爱他的小妇人。在学业告一段落之际,能兼程千里迢迢回来伴我十日,那心意我明白;可是,有些话是不必说出来的。喝酒罢。其实,能这样子对饮交谈的机会也并不多。

  *林文月,台湾彭化人,1933年生于上海,战后才返台就学,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以研究谢灵运再获硕士学位,旋赴日入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究研比较文学,返台后任台大中文系教授,她精于中国古典诗词研究。著有《谢灵运及其诗》、《澄辉集》等,又是著名散文家,著有《读中文系的人》、《午后书房》、《京都一年》、《遥远》等,更是台湾数一数二的翻译家。精译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为中日文学交流揭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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