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叩问刘再复的两次人生作者:刘再复
叩问刘再复的两次人生 傅修海(学者) 翻读刘再复的访谈录《走向人生深处》,第一感觉是“夜阑卧听风吹雨”,唯有倾听方能入耳入心入神。对我这样的小辈而言,刘再复的人生跌宕生涯和学术开阖气势,都只能是一种向往。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学术人生,于历史是势,于个人则是命。刘再复的第一人生,便因此而格外笼上些迷离斑驳的尘烟,不由得令人扼腕惆怅。 然不管这段时光如何,第一人生的苦难与波澜,总归是酿成刘再复此后断裂和超拔的始基了。既如此,作为读者,我所欣赏的便是他的反思深度与平和态度。告别哪些和远离什么,固然是个中应有之意,但毕竟都是一种对待的差别,并非看透。可一旦有所决绝,由此而来的就是更令人欣喜的、对自我此身的发现和坚守,对彼岸的沉思和关照,所谓“天上星辰,地上道德律”一类的敬畏。借用书中刘再复的话说,那便是其“立身态度”的变化,即本书采访者吴小攀关注的“人生观的变化”。 刘再复在磨难之后选择和认定了“存在先于本质”,他说:“既不纠缠于过去,也不执著于未来,不再制造幻想与乌托邦,只充分活在当下,就在当下感悟真理,创造存在意义。”这便是他的放下和舍得,尽管其间饱含着无奈与被动,更粘连着将自我剥离某种母体的血肉相连的苦痛。但唯有如此,他便没有了许多海外潇洒者的摇摆和高明,彻底获得自我放逐和游走的淡定,并不时以独语天涯的明慧而直抵人类基本精神的内囊深处。在我看来,刘再复的这些“闲敲棋子落灯花”式的心灵叩问,无疑是一种精神清洁。 在书中,刘再复说国外十几年的生活,于他而言最大的收获有两项:“一是扩大了眼界”,一是“赢得了一个自由表述的个人创造空间”。他更把收获简括为“三宝”:自由表述、自由时间和完整人格。一种得到的珍贵和喜悦溢于言表。没有种种形态各异的精神文化、现实生活等等的重压,又怎么会有李贽的童心说和六祖慧能的顿悟呢? 重要的恰恰不在于某种得到,而在于如何看待和介入这些得到。以自由为例,刘再复便独具一格地向往和选择了“主体间性”的出处,如在文学艺术中寻找美善,强调其精神内涵和人性深度;于宗教则止于敬畏精神(大慈悲、大谦卑),“喜欢孤独的上帝”;对社会人生注目于关怀,关心思考人间的世事沧桑。然而,如此种种的“间性”,流露的绝不是他的何等悠游,而是展现了他在人世美好的叩问旅途中的温爱与从容。 人生最苦是我执。饱受片面进化论滋养的中国现代人,所执何其多。刘再复从第一人生到第二人生,仍都不免有所执。“写作”与“禅”结合的思想自救,不仅让他明白“梦里已知身是客”的灵动,也由此得以进入“一晌贪欢”的智慧的“挥洒”,返归贵族古典,沉潜原形文化,散淡禅意人生。这便是刘再复的第三人生。 他认为人文学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主观性的,它是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下和现实展开对话;一种是客观性的,那是对其精神价值进行具体把握。”进入禅的内核后,作为一个思想者,刘再复不但自觉把人文学术的思考奠基于客观,而且把学禅也基于“一个追求真理的过程”。不仅如此,他还强调破一切执,返归自性。所谓“一切看空了,生命更积极”。 大乘佛学的影响和禅的参悟,无疑是刘再复人生境界飞升的一大契机。但不管如何,真正让他破关而出的,当是《红楼梦》悟。刘再复坦言:“唯有进入面壁的沉浸状态,才能进入深邃的精神深渊。唯有在那里,我才能与曹雪芹等伟大灵魂相逢。” 《走向人生深处》是刘再复的精神传记,而且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传记。其卓异之处,除却传主的风雨人生与智慧高格之外,还因为这是一本以纸上问答生成的传记。访问者机智、朴素和识见,带着倾听的热忱和富有思想的语言火花,牵出的不仅是叙述者串串珍珠般的智慧挥洒,更引发出了足以辅证一个时代的思想者情思。 (本文来源:金羊网-新快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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