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学校发展现状调查：一所中学的"超级"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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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学校发展现状调查：一所中学的"超级"蜕变 　2012年06月21日　 作者：柯进 高毅哲　

编者按 近年来，屡创“高考神话”、动辄学生上万的大规模中学不断涌现，这些学校不仅升学率不断走高，甚至带动了一方经济的繁荣。这巨型规模的背后，是学生怎样的青春？学校面临着何种困境？隐藏着什么样的利益驱动？升学率光环下又有着怎样的阴影？本报推出上下两篇聚焦“超级中学”现象的深度报道，敬请关注。　　 一所中学的“超级”蜕变 ——巨型学校发展现状调查（上） 　　■本报记者 柯进 高毅哲　　 　　距离省城合肥100公里的毛坦厂镇，隶属安徽省六安市金安区，地处大别山余脉，是一个典型的中部山区小镇，常住人口仅2万，甚至在安徽省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其所在。　　 　　但就是这么一个貌似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不仅在皖西乃至整个安徽省家喻户晓，而且在合肥各大长途汽车站，每天都有来往繁忙的直达班车。这在安徽成百上千的乡镇里绝无仅有。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在安徽六安，你可以不知道天堂寨，也可以不知道东石笋，但你不能不知道毛坦厂！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秘小镇？它为何笼罩着别样的光环？　　 　　实际上，作为行政区划，毛坦厂镇本身并不神秘，神秘的是坐落在小镇里的一所有着1.7万名学生的巨型中学——毛坦厂中学。　　 　　1 “状元梦”背后的拥挤青春　　 　　“不管是在教室上课，还是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者吃饭，到处都是人，总有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每年6月5日，是一年中毛坦厂镇最繁忙、最热闹的时候。　　 　　一大早，52辆旅游大巴缓缓驶进学校，整整齐齐地停靠在操场上——这一天，它们将分两批把今年参加高考的9200多名考生，送到六安市各大考点附近的宾馆、酒店。　　 　　当天7点左右，毛坦厂中学门前500米长的学府路人山人海，路边停满了各类送考的小轿车、出租车和面包车。校园内到处挂着高一、高二学生祝福和鼓励学长们的红色标语、条幅。在校园东侧的一块空地上，镇中心小学的学生们还特地组织了仪仗队，敲锣打鼓地欢送大哥哥、大姐姐进城应考。　　 　　早上8时一过，小镇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载满考生的车队和数百辆小车组成的送考车队在悬挂有“民生警务 爱心护考”的警车引导下，徐徐开出小镇。　　 　　“送考如同过节”，这是这个小镇一年中特有而又神圣的仪式。据该校有关负责人介绍，最近几年，每年高考送考，小镇里都要燃放好几万元的烟花爆竹。每年高考前一天，许多送考的家长都会在学校东北角围墙内的那棵百年老树前，虔诚地烧一炷“状元香”。一位长期在学校门口卖快餐的老板透露，每年送考那天，百年老树下面淤积的香灰足有一米多高！这些仪式都是为了孩子们能在高考中金榜题名而举行。　　 　　“大家为孩子们的付出，远不止这些。”毛坦厂中学相关负责人说，“且不谈日常管理，仅每年高考考务安排一项工作，从我们学校领导班子16人，到高三年级班主任、任课教师，在维持学校正常教育教学之余，还得付出巨大的心力。头一年高考结束，学校领导班子不仅得向酒店宾馆下定金，预定第二年的床位，而且高考前两三个月，全校教职员工就得提前准备当年高三年级八九千考生的衣食住行。比如，给每个考生编排送考车的座位号、宾馆房间号……”　　 　　这只是高考倒计时阶段这所“超级中学”忙碌状况的一个缩影。实际上，对于学生来说，最难熬的是3年漫长的高考“助跑”。　　 　　“说实话，虽然高考临近，我们都很紧张，但庆幸的是，熬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终于可以离开拥挤的校园，出去松口气了。”该校一名高三学生告诉记者，“在这里读了3年，不管是在教室上课，还是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者吃饭，到处都是人，总有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平时，要想在学校食堂吃上一顿饭，至少要排半小时队。所以，高二、高三两年，我基本没有去过学校食堂，都是去学校大门口外的小店里买盒饭。”　　 　　5月30日，记者随机走访了该高中3个年级中的5个班。5个班中，人数最少的班级，教室内十纵九横摆着90个座位。第一排靠右边的课桌已紧贴着教室前门的门框，中间只有两条学生侧身才能勉强进出的过道。乍看上去，整间教室内除了书桌上一摞摞码得整齐的书本，余下的空间几乎被黑压压的脑袋填得严严实实。　　 　　“大多数班级的后门根本无法打开，最后一排的同学只要站起来，身体就会贴住教室的后墙。”一名高二男生说，由于人太多、空间太拥挤，几乎每学期班上都有同学因进出不小心碰掉谁的书本或笔而产生争执，甚至背着老师大打出手。　　 　　拥挤，是学生们共同的感受。“表面上是一所学校，实际上拥挤程度跟集中营差不多。”高三学生张恒（化名）说，“高中以前，我是在舒城县上的学，那时不论什么时候想踢球，都能在学校找到场地，而且全校同学几乎每天都会在操场上做课间操，每学期都会举行全校运动会。但是，来到这里后，学校不仅难得举办一次运动会，而且每举办一次运动会一般都要持续一周时间，分年级进行。快3年了，我一直想象着全校师生聚集在操场上将会是怎样的盛大场面。但学校确实太小了，这注定将会是我高中记忆里的一个空白……”　　 　　虽然，难以亲眼目睹全校师生在操场上的盛大集会，但通过每天中午和下午的放学场面，也足以管窥这所“超级中学”的“超级”之所在。　　 　　5月30日11点30分，桌椅板凳挪动时发出的一阵急促声响过后，一股巨大的人流如潮水般由教学楼涌向学校大门外，奔向汇聚了上百家小饭馆、商铺的学府路及附近几条小巷。不足5分钟，学校大门外几条街道两旁的炒饭、凉面、盒饭等小吃摊前，学生人满为患，小吃摊老板的手就像生产线上的机械臂，快速装完一份盒饭，麻利地收了钱，迅速重复下一个动作。整个小镇，只要有落脚之地的饭馆，不论门脸大小，无一例外塞满了学生，小店的老板们个个挥汗如雨。叫喊声、喧闹声、呼朋唤友声、抢着点菜声混杂在一起，整个小镇瞬间成了一个巨大的集贸市场。　　 　　大约30分钟过后，成千上万名学生有的回了教室，有的回了宿舍，有的回到校外出租屋。街面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逛文具店的学生。小吃摊老板们收起临时搭起的案桌，像听到解散号一样，挑着空荡荡的担子，眨眼工夫离开了街面。小镇重新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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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严丝合缝”的管理困境　　　　学校的头等职责就是把学生管住，确保不出事，甚至每天晚上，学校保安都会陪同小镇派出所民警在小镇的大街小巷里巡逻。　　
　　对于毛坦厂中学的管理者而言，最大的挑战不是来自于教学，而是如何确保1.7万名学生的安全。　　
　　该校负责人说：“只要学校没放假，我们的手机24小时从不关机。只要晚上电话铃声一响，第一反应往往就是学校出事了……这些年，我很少能睡个安稳觉。”　　
　　据该校有关负责人介绍，学校的管理班子为4位校长（一正三副）、12名中层管理干部。　　
　　学校目前有16幢学生公寓楼，日常管理严密。为了保证学生安全，该校配备的保安、保洁员和宿舍管理员多达200人。公寓楼分为男生部和女生部，每一个部配一位老教师，每幢公寓配有6名管理员，每个人负责一层楼。其中，学校任命1名楼长，其他5名管理员由楼长从社会直聘。楼层管理员每天检查，并且公布每个寝室的卫生和纪律状况。　　
　　“面对这么大的学校，其实，我们的头等职责就是考虑如何把学生管住，不出事。每天有三个时间段是我最担心的，一是学生早上起床，二是学生中午放学回寝室，三是晚上放学。”一位宿舍管理人员说，“因为，学生除了上课，这三个时间段是最集中的，一到这时，整幢宿舍楼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　　
　　面对上万名学生，不单是宿舍管理员感到精神紧绷。与宿舍严密管理并行的是学校教学区实行的另一套管理体系——分级管理负责制。在该校，除了4位校领导，中层机构设置同其他中学基本相似，有教务处、总务处、团委、工会、办公室等。全校分为4个年级部：高一年级部、高二年级部、高三应届部、高三往届部。每个年级部都配备了正副两名中层干部，学校所有工作由年级部负责管理，使小事不出班级、大事不出年级部。由于每个年级部的学生人数实际上与一所标准的高中大致相仿，因此，挂职每个年级部的中层干部实际上相当于一所学校的校长，统筹并协调本年级的日常事务。　　
　　班主任是直接面向学生管理一线的重要岗位，毛坦厂中学的管理者们对此花了不少心思。在该校，所有班主任的选聘由年级部提出初步意见，教务处研究，最后由校长决定是否聘任。对班主任的管理实行末位淘汰制。每一届高三毕业以后，学校统一对班级进行考核，最后一名的班主任将被淘汰。为了及时解决学校和学生中存在的问题，平时，班主任管理实行例会制。每周日晚，第三节辅导课作为班主任例会，总结一周里各班的情况，肯定成绩，查找存在的问题，并安排下一周工作。　　
　　学生在校期间，班主任全天候管理，学校每个教学楼附近至少有2名校警同时值班。据校方介绍，这既是防止社会闲杂人员随意进入教学区，又是为了能及时发现并解决问题。每个教室除了有多媒体、闭路电视之外，还安装了摄像头，学校管理者在监控中心可随时调看每个教室里上课、考试和学生自习情况。　　
　　由于学校每间宿舍安排10名学生入住，不少孩子觉得过于拥挤而租住在校外民房。对此，学校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登记，班主任对没有正常到校的学生随时进行核查。　　
　　面对毛坦厂中学如此庞大的“体量”，感到管理难度大的，不仅是学校。实际上，为了保证学生的绝对安全，每天晚上，学校保安都会陪同小镇派出所民警在小镇的大街小巷里巡逻。毛坦厂镇的街面上，虽然有两间网吧，但学生不能随便进入。因为，学校监控中心在网吧的对面安装了摄像头，只要有学生进出网吧，摄像头便一一将其“记录”在案。　　
　　“刚来的那学期，总感觉在这里上学很不自由，到处都是摄像头，干什么都好像有人监视着，所以，我曾三番五次地想从这里转回合肥，但我爸妈老是以‘拼命三年、幸福一辈子’的话来劝阻我。”该校一名家住省城合肥的高三学生说，“现在回头去看高中这几年，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幸运的是，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过，对于学校“严丝合缝”式的管理，有陪读的家长表示出极大的支持：“我们大老远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看中的就是这里比城市学校管理得更严，比城里的一些学校高考考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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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记】小镇因高考而兴，是喜是悲？　　　　■本报记者 柯进　　
　　暴雨过后的毛坦厂小镇，街道的路面上虽然泥泞满地，但丝毫不影响小镇热闹与安静相互转换的固有节奏。　　
　　小镇的时钟，从清晨的第一盏灯亮起，到深夜最后一间店铺关门打烊，似乎自从有了毛坦厂中学这所“超级中学”之日起，就像是被定了时一样：每天清晨6点，小镇会热闹15分钟；中午11点30分至12点，热闹半小时；傍晚17点30分至17点50分，热闹20分钟；晚上22点20分至23点，小镇持续热闹40多分钟。其他时间，整个小镇安静地睡去，大街上少有人行走。　　
　　这正是毛坦厂中学学生一天的作息时间，也是全镇绝大多数居民的作息时间。走在这个神奇的小镇，亲历这所巨型学校上万名学生浩荡而来、倏忽而去的场面，目睹了小镇万人空巷的壮观，以及陡然陷入的死一般的宁静，我们突然发觉，这个小镇似乎是因高考而生，因高考而兴盛。　　
　　我们不知道，是否该为小镇因高考而繁华击节高歌。但是，当我被川流不息的学生人群淹没时，内心没有喜悦，更多的，是一种悲凉，一种对高考重压之下被日益扭曲的众多年轻生命的深深惋惜。同时，更对高考指挥棒下越来越趋于同质化的高中教育，充满了忧虑。　　
　　采访中，小镇的居民说，毛坦厂中学发展了，壮大了，小镇和老百姓都跟着沾光。老百姓的说法似乎有充足的论据佐证。这几年，每年收入过亿的毛坦厂中学在大手笔扩张校园的同时，在支持本镇基础建设方面也是出手阔绰：校门前的学府路是学校出资修建的，镇里主要街道的路灯是学校安装的。按镇里的规定，路灯只能亮到零点，零点至凌晨3点的路灯电费均由学校支付；派出所警车在镇里巡逻到深夜1点，巡逻的夜班费也是由学校开支；全镇每年的垃圾处理费，学校和政府各支付一半。不仅如此，不久前，学校还投资10万元在学校后山上兴建了一个垃圾处理厂……　　
　　让毛坦厂中学领导自豪的，除了是他们应社会需求“将绝大部分二三流的学生送进了本科院校”，就是巨大的学校规模所引来的四五千个陪读家庭，拉动了小镇交通、餐饮、商品流通等方面的发展，给小镇带来了真金白银。仅学校方圆500米范围内，每年居民的房租收入就超过1000万元。毛坦厂镇房租的价格，要比相邻乡镇高出四五倍。“这不亚于一个政府招商引资的大项目所能产生的效益”。　　
　　我们在小镇结束采访的那天午后，坐上开往省城合肥的客车，毛坦厂中学有关负责人那句“我们这个镇不但是金安区唯一财政不亏钱的乡镇，而且每年还有富余”，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想到那些为高考蜗居于此的学生，想到那些为子女升学省吃俭用的父母，以及小镇大小商铺里传出的喧闹声，我百感交集。　　
　　但愿，毛坦厂中学只是应试教育环境下一个不再被复制的孤立个案。　
　　《中国教育报》2012年6月21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