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支援:语文教师的重要“作为”
李维鼎
语文教学的根本目标要求教师将“教”聚焦于“语言支援”
语文教学一直担着许多“担子”,弄不好,可能种了他人的地,荒了自家的田,因此有必要牢记根本目标是培养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以此“坐标”给教师的“作为”定位,“语言支援”似乎顺理成章。
由于学生理解和运用母语始于和止于“习得”,往往还“不怎么正确”,更“不够好”,在读和写的方面,要“学得”的更多,也更艰难,所以需要设置语文课程,需要语文教师的帮助,帮助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语言文字”。为了“帮助”,语文教师要做许多工作,涉及许多的理念;但是,语文课程的自身特点决定了这种“帮助”主要是“支援”;所谓“支援”,就是从旁对于主体发展以支持和援助,而不是自唱主角的“传授”;语文教师的“支援”就是从旁对于主体的言语能力发展以“语言支援”。如果说一堂课是一个有机体,教学整体设计是骨架,围绕目标达成的教学活动是血肉,那么,语言支援就应该是细胞,是“干细胞”。没有这样的细胞,无论理念如何新颖、正确,据以建构的整体框架如何合理、绵密,课堂教学都注定会成为没有生机的病躯甚至空壳,不能指望学生的言语能力有健康的发展。
也就是说,“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的语言文字”决定了“支援”的整体内容和基本标准。在我看来,“理解和运用”不只是联合,更是互文。理解的对象不是语言学意义上的语言文字,而是“运用”(着)的语言文字;运用的对象也不是语言学上的语言文字,而是“理解”(了)的语言文字。原因似乎简单,语文课程中对于“语言文字”的“理解”,主要是对“运用”语言文字说成或写成的言语作品的理解。因此,教师的“语言支援”在内容和时机上都需要“定位”于“言语实践”:在言语实践中发生的并能推动言语实践达成目标的,且对日后的言语实践具有反思意义等诸多方面。
这些方面的“支援”当然是为了使之“正确”。“正确”是“支援”的目的、标准和限度。在母语习得中,为了追求表达和理解的“正确”,主体要在反复“试误”中不断调整;在语文课程学习中,“试误”仍不可少,需要教师、同学和其他人的“指误”、“正误”等“语言支援”,以提高学习效率,并学会通过“反思”自我调整。
在课堂上,学生(包括对理解的表达在内)表达(运用)得“不正确”大体有两类:一类是所表达的观点有错误,即“正确”地表达了“错误的意思”;另一类只是表达本身“不正确”,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和完整。对于前者,教师当然要“帮助”纠正,但这种帮助主要不属于“语言支援”,却是从语言发现并可以通过语言去纠正。只有针对后一类情况给予的帮助才是最为重要的“语言支援”,才是语文教师的主要作为。因此,生成言语作品时的“正确”,当以符合语法、语义、语用的规则,表达得准确、流畅、得体等为范围和准则;解读言语作品时的“正确”,当以能够因言语作品的类型,采用适宜的策略和方式方法,透过语言文字、结合语境合理地理解其意味及其为何如此等为范围和准则,而主要不是指表达出来的认知、观点等的正确。因此,“语言支援”主要指教师针对学生言语理解和运用中出现的“困难”和“错误”所做出的帮助;对于“正确”和“精彩”的评析也是“帮助”,因为两者道理相通,本文不加论述。
让我们先看几个例子。(以下见张奎等编著《中学优秀语文教师课堂教学实录评点》,湖北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
[例1]学生在朗读“卜之仁是一个曾经忧患的中年人”(《茶花赋》)时,在“忧患”的后面添加了“过”字。教师“听”出来了,并指明出错的原因,要求再读。
[例2]学习有关“孝道”的课文时,学生将“赡养”读成了“zhānyǎng”,教师“听”出来了,并将其转换为“教学资源”予以充分利用:对其偏旁“贝”适当地做一点文章,区分了“赡”与“瞻”,很自然地强化了“赡养”与“孝道”的关系。
[例3]在阅读“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时(《故乡》):
生:用个“横”字说明很荒凉。
师:噢,“横”字和荒凉有关系。能不能具体说说?
生:那个时候,……荒凉,看上去好像……很……
师:很有道理,我们进一步考虑考虑,把它说得更清楚一些,好吗?为什么“横”字跟荒凉有关系?
生:“横”字突出荒凉,人很少,荒村并排着,躺在那里,没有活气。
师:给人一种凄凉的、死气沉沉的感觉。同学们提出的这个“横”字,的确是作者炼字成功的一个例子。
[例4]在讲到故乡特别“美丽”的问题时:
师:为什么一提到闰土就似乎看到美丽的故乡了?(学生小声议论)你的话好像很有道理,起来大声说吧!
生:提起闰土……就苏生……,是因为……,是因为闰土小时候和我结下了———生活的友谊,所以……
师:你讲得非常有道理,如果把话说得流利一点,大家更会点头称赞。故乡的美不美跟什么有关系呢?
[例5]在分析中年闰土讲话中的很多省略号时:
师:中年闰土讲话中也用了很多省略号,……请同学们朗读一遍,看看我们能不能把闰土简化的语气读出来。(学生朗读)这四个省略号对表现闰土的形象有什么作用?
生:说明中年闰土非常迟钝,经过了许多磨难,心里有难言的痛苦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师:哟,你语言表达真好!看下面的文字,“他大约只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有苦难言啊!
“有苦难言”看似意义重复,却也可以丰富学生的词汇,并给出了“精练”的范本。而且这种“语言支援”引起的“联系”还可以转化成为一种“阅读经验”,有益于反思。下面一例,更是有益反思的语言支援。
[例6]阅读《一夜的工作》中总理的办公室中有“两把小转椅”时(《湖南教育·语文教师》2007年4月号):
师:他一个人一张椅子不就好了吗?
生:还有别的(人),万一有人进来的话就没位子了。
师:万一有人,万一有人……也就是说,一不小心就来了一个人了(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经过辨析后,是不是“万一”呀?
生:不是,是“故意”。
师:哈哈,故意……也有点这个意思,不过好像不够准确。
生:每个文件都要把当事人找来问问。
师:你从“万一”又跳到另一边了。“所有”也不是,但比刚才有进步。我看是“经常”……
在体会“如此而已”的意蕴时:
生:我觉得是一种感慨的语调,因为他贵为总理,但是他用的东西也是和我们平常人一样的,……
师:(急切地做了个叫停动作)等等,我听你好像说了一个“贵为总理”(蹙眉,视线投向空中,一字一顿地)贵—为—总—理。“贵”……
生:(挠头,笑)“贵”好像不好,虽然是一个国家的总理,但是没有显摆,而是像普通人一样———身为总理。
师:对!不要用“贵”,人是不分贵贱的。
在揣摩“一张不大的写字台,两把小转椅,一盏台灯,如此而已”这一句群的顺序时,有的说可以调动,有的说不行,讲原因都不得要领,这时———
生:我觉得原来的读起来蛮顺口的。
师:啊,顺口!(一边读,一边用手在空中比画声调)你们看,阳平、上声、阴平、上声。有道理!有道理!你很了不起。是的,古代诗词特别讲究韵味。作者是一位诗人,他肯定懂,就这样用上了。……
在语文课堂上,学生诸如此类的“说不准确”、“说不清”、“说不好”,本是语文课的“实态”、“常态”,教师要牢记自己教的是“语文”,而且要“通过语文来教”,所以要格外关注。语文教学活动一般是在“模拟”的语境中展开,教学效果不理想。而教学中出现“语言问题”,其语境却是“真实”的;教师在课堂上把发现的“语言问题”从“一对一”转化为“一对众”,作为“教学资源”予以开发,“真实的语境”将使这样的“支援”成为“干细胞”,有更多的“生长点”。因此,语文教学中出现的“语言问题”,始终应该是教师关注的焦点和施教的抓手;教师要“听”仔细、适时给予“支援”。遗憾的是,由于不同原因,有的教师往往着意于“高、大”(宏大叙事?宣讲人文?空洞说教?),对这些的现象听(看)不见,万一听(看)见了又不往心里去,视为“低级”和“琐细”而顾左右而言他,更不说给予应有的、到位的“语言支援”了。“没有语文的语文课”就是这样形成的吧?“‘工具’被‘人文’掏空”的喟叹就是这样发生的吧?轻忽了语文教学的根本目标,丢弃了语文教学的主要“抓手”,语文课要想成为真正的语文课,难!成为高质量的语文课,空谈!
“语言支援”的关键是抓住语言与思维的“关系”
什么时候需要、需要怎么样的、用怎样的方式向学生提供“语言支援”等诸多问题,要在言语表达中看情况而定,不存在固定的标准和模式。能够确定的是,所有“语言支援”都必须牢牢盯住思维与语言、表达内容与表达形式关系的构建或拆解。
前面已经说到,在言语表达中,思维和语言始终相随而且可以不断转换。就其过程而言,双方在不同层面上不断要求对方并不断成就对方:思维要求语言介入,选择语言表述;语言使思维有凭借,得以固定,变得显豁,自身也因此而得以有组织、有意义。得以固定、变得显豁的思维又进一步要求和选择更为复杂的语言介入;更为复杂的语言使思维更明确、更深刻、更严密;语言自身因此也更加完备、富有意义;……如此这般,因你有我、因我有你,螺旋式地构建。就其结果而言,是内容和形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统一而妥帖关系的言语作品生成。阅读言语作品时,就要“反其道而行”,依托作品去拆解言语形式和言语内容的关系,从而“理解”内容和形式及其关系构建之道。因此,以“正确理解和运用语言文字”为根本目标的语文教学,就要始终关注并牢牢抓住思维与语言、内容与形式的关系,而不是其中的某一个。只抓或者着重抓某一个(一方面),不仅不可能带挈起另一个(另一方面),甚至连想要着重抓的那一个也抓不住。当然,在构建和拆解过程中“动态”地侧重某一方面是必然和必须的。
语文课中学习主体在构建和拆解关系时的“问题”,只有被“发现”,才有“解决”的可能。教师为了“教”,就要设法让学生表达(说、写),并注意“听(看)”,以期敏感地“发现”问题,这就需要“倾听”;而要敏感地“发现”问题,又能够洞悉问题的实质,那就需要用“关系”的耳朵去倾听。因此,始终关注并且抓住内容与形式关系的构建和拆解,便成为教师及时、有效提供“语言支援”的前提条件。
发现的问题可能是多种多样的,但都可以也应该归结为“关系”。教师和所有人一样,对于别人的言语作品(话、文)的听、读,所接触的都是诉之于听觉和视觉的语音和文字,如果以为听到和看到的只是言语作品的“言语形式”,就是误会。因为,任何人都只能“听(看)”到言语形式和言语内容构建了一定关系而形成的言语作品,并不能分别“听(看)”到言语形式和言语内容。教师发现问题产生的主要原因,也只有通过“关系”去做出判断,绝不是可以直接“听(看)”出来的。“语言支援”只有着眼于“关系”,才能奏效。
传统的“咬文嚼字”之所以往往成功,其奥秘就在于着眼于“关系”。理解文本,看起来“咬”、“嚼”的是“形式”(文、字),其实是言语形式与言语内容构建了妥帖关系的“文本”,看起来“咬嚼”直接指向“文”、“字”,其实是指向形式和内容“关系”(的拆解),在拆解中实现理解:理解形式记述(表现)的内容,也理解记述(表现)如此内容的形式(的用处、妙处),还理解如此这般关系的构建规律。也就是说,“咬文嚼字”包含着依据形式看内容,又依据内容反观形式的往复循环,以及对于如此过程的反思,其节点就是这两者的“关系”。
[例1]学生朗读时,在“忧患”后面加了一个“过”字;看起来是形式问题,其实也是内容问题。于漪老师用“关系的耳朵”听出了问题的关键,指出这里的“曾经”,就是“曾”与“经”;“曾经忧患”就是“曾经经历(过)困苦患难”,表示时态的“过”字就是多余而且有害的了。这样的“语言支援”,根据的就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如果不用“关系的耳朵”去听,就可能就事(形式)论事(形式),只是指出多读了一个“过”字,要求再读;再读时没有了“过”字,却并不一定是真正解决问题,难以对以后的语文学习发挥“反思”作用。
[例3]中,为什么要用“横”而不用“有”,“横”字好在哪里?[例4]中“故乡的美不美跟什么有关系呢”、[例5]的“四个省略号对表现闰土的形象有什么作用”等的咬嚼,指向的都是上下文中语言(言语形式)与思维(言语内容)的关系。钱梦龙老师在方法上要求学生处理好思维与语言的关系(比如“进一步考虑”和“说得更清楚”),实际上是帮助学生对形式与内容的妥帖关系予以正确的拆解。这样的“语言支援”,既是聚焦,又是引路,还是搭桥。
[例6]中的教师有着特别聪慧的“关系的耳朵”,他的“语言支援”是一步一步地引领和帮助学生去理解、去说,由错误(片面)到正确、到准确,由模糊感觉到清晰认识,这样就在学生的“语用”(理解和运用语言)中,适当地引进“语识”(语言和言语知识),使学生在从语言与思想、形式与内容的关系的角度理解和运用语言文字时有“反思”(监控自己)的凭借,并逐渐培养起敏锐的语感和良好的语文学习习惯。
这些例子,虽然大都发生在文学作品阅读(教学)中,但多半局限于“使人明白”的层面。如果要深入解读,还需要进一步“细读”,以求得进入“使人感动”的层面;而“细读”中的“语言支援”仍然需要抓住“关系”。
如此看来,在“倾听”学生的基础上实施针对“关系”的“语言支援”,真可以算得是语文教师的“主要作为”了。看来,语文教师要在“多倾听”的前面,还得加上“用关系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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