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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泉与沙河 师之复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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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7 18:54: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云泉与沙河 师之复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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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中多怪才。怪者,性格狷介,不蹈常规;所谓怪才,必悖时乖世,且蚌病成珠。诗文圣手流沙河与书画名家刘云泉即被湖北作家熊召政奉为“巴蜀怪才”,二者过从甚密,亦师亦友。


    上世纪八十年代成都红星路上的省文联大楼,如同一座精妙的蜂房,每天总有若干红男绿女穿飞,像蜜蜂採撷万紫千红。人们为巴蜀文艺的春天精心酝酿,也在纸上画布上舞台上喷洒激情。云泉即是乘第一缕春风走进那栋大楼的。  

   彼时,人们尚无手机、电脑虚拟交际,工余之乐多是摆龙门阵。舞文者也有弄墨的雅兴,常到云泉供职的省书法家协会四楼办公室“歇脚”。人们各自散坐,谈风论月,品书评画,云里雾里。说者自在,听者无心,云泉趁机“搲油”,滋养自家艺事……     诗人蓝疆言:“郑板桥、齐白石的诗,有意有形,有色彩,有心机玄趣,超过多少职业诗人。画家若想写诗,应由画图诱出。”评论家刘中桥道:“文章句式美感很关键,行文要少用‘的’和‘了’。”诗人叶延滨说:“写文章一以贯气,行云流水,很少改动,如写草书。”     

云泉珍藏的吉光片羽,最为富集的是流沙河行述。先叙其行,那时他从金堂文化馆调回成都不久。云泉注意到,颀长健朗的沙河先生,每次如厕,快步行走,云清风疾。沙河后来解释:“本性懒动,又爱喝水,每月承担三家报纸刊物的专栏文章,还要端《星星》诗刊编辑饭碗,所以上厕所不到胀慌时是不去的。”因写《草木篇》被钦点右派的流沙河,一摘帽又成“重放的鲜花”。那时的情状如沙河先生自叙:“拼命积极,改革就像是我家的事物;抱病工作,胃疼似乎是他人的溃疡。”云泉的速写本上也多录其言:“要用常见的字,写出最不常见的话。”“艺术‘无趣’,就无动心可言,‘趣’字当贯穿弄笔墨始终。”“‘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出自汤盘铭。说盘子天天要擦,才会又新又亮。”“立意鲜活,文笔鲜活,句式鲜活,人也要鲜活。”鲜活是贮满浆汁的生命树,此后“鲜活”一语,也成了云泉纸上一方印迹。

    一日,云泉在“锄园”挥毫。所画小品“乳羊”,活蹦乱跳,娇憨可爱。沙河先生即咏:“命中属羊,生来瘠瘦,草儿在前,鞭儿在后。”前两句指实,沙河与云泉生肖属羊,时差一轮。后两句写意,羊群“跑青”,以为好草在前;身后鞭影,乃时光催人。“草儿在前,鞭儿在后”,即被云泉移作印语。  

   一大一小两只羊,常在草场“啃青”。黄昏向晚,多忘归时。沙河先生善摆龙门阵,诸如龙凤之源、殷人习俗、东方朔传说、希伯来典故等,脱口而出。洋洋哉说者鼓舞,欣欣然听者雀跃。也时有互动:或沙河吟哦新作,云泉放言置评;或出对续联,以之为戏。沙河撰联,化古铄今,意境隽永。云泉出对,诙谐幽默,绵里藏针。一位孟浪闯入的内江青年,曾记下他们的一次谈禅,话题是推敲联语“故事十年老,乡音百载同”,下联起首究竟是用“乡音”还是“乡心”。二人从“四声八病”到对仗、平仄和意境,引经据典,各有所本,而最终趋同,相识而嘻。权引沙河先生一段文字,再现当年情景:   

就在那一个小时内,自始至终,我们都在谈诗,谈得那么热烈,敞开嗓子,好像吵架一般,实在有趣,竟忘记了如此聒噪肯定会影响别人的工作,颇不文明。难怪有人说过,“诗是一种宗教”。妙哉,此话!杜甫怀李白诗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可见这两位老祖宗曾经有缘相会,讨论过诗……   


  云泉擅异质思维,好反弹琵琶。他曾坦言:遣词造句,炼字炼意,以沙河先生为师。观其自撰联“宁肯直脊蹬永久,不可弯腰爬皇冠”等类,或能一窥沙河先生的“革新你饮拉罐水,守旧我喝盖碗茶”、“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等副联语的影子。有人说云泉的文字有些像沙河先生。他得意地告知沙河。沙河笑道,“云泉,哪里是嘛,我们两个都喜欢吃回锅肉,喝素茶。如此一来,大家都去拈那道菜。吃来吃去,口味自然相似。”   

当今世事,暴热骤冷,朝不保夕,昔不至今。“白眼看鸡虫,藐视名利客”,云泉擅以寻常之物写进小品,融入爱憎。他画辣椒两枚,大的灯笼椒,小的小米辣,题款道:“大而无味,小而生畏。”画红薯,题款:“红苕国中人,自有红苕气,俗人有俗雅,红苕助大器。”画红萝卜,跋语:“红萝卜,蜜蜜甜,娃娃要吃肉,爸爸没有钱。写旧时熟诵儿歌,可知苦之生活状况。”沙河先生赏其辛辣睿智,尤微言相劝,锋芒稍露,文字宜平和蕴藏。     

某年腊月,云泉在画室一角置青花梅瓶,内插条梅三枝。一日,云泉偶见近窗的枝条花朵绽放,背阳的枝条却含苞未开。方尺之间,命运有殊。沙河先生笑解:窗户在南,古诗云:“南枝向暖北枝寒。”谈笑间亦有趣味学问。  

]   瘦嶙嶙的流沙河,自有刑天舞干戚的豪情:“门一关,袖一绾,笔一挥,你就是一张白纸上的国王了。你拥有绝对的全权,横扫纵批随你,硬搠猛随你,扭筋拧肉随你,左倾右斜随你。如果草书,便是鬼画符也随你了。你在金钱面前曾经一跪二拜,你在长官面前曾经三低四下,但是现在,你驾凌于白纸之上,可以傲然自主。”他夸云泉书艺,以“二爨”为基,转益多师,自成高格;如赞乡贤谢无量:“示人以弱,笔法自然,若空中之音、镜中之象、相中之色,言有尽而意无穷。”他视云泉“师之复友之”:敬其依于仁,游于艺,恭恪临池,俯首鞠背之虔谨;赏其书画小品,趣味满纸。诙谐之中,每藏象外之意,箴刺时弊,无不中穴。他曾赠云泉一联:“云散浮名钟醒大梦,泉清浊气笔拟仙姿。”云泉以为,先生厚我,够我操练半辈子。   

1996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刘云泉书流沙河对联》一书,辑有对联四十八副。云泉鉴赏沙河先生自撰联,“辞妙意赅,如诗如药。……如与哲人对坐把晤,又似与友调侃人生。举凡红街绿市,垢影邪形,亦载片片联语中”。沙河先生评介云泉书法,“或端正而楷之,则如一队学士摆阵演舞,既有整体之威严,又具个体之俊美;或闲散而行之,则如一群道士登山涉水,既有心态之逍遥,又具行为之怪诞。观其意象而知书艺之非书技也,盖亦作者精神面貌之显示欤?”此书堪称“双绝”,既为艺术的珠联璧合,也是情操的高山流水。

    天下筵宴,聚散有时。九十年代,经济唱戏,文艺搭台。其状如Y先生语录:“文联大楼对着菜市场。某日一老作家提篮买菜。老菜贩笑脸相迎:八十年代你们那里可闹热了。老作家感伤而谈:沧桑的文坛,永恒的菜市。”诗文和书法,从此成为经济的婢女。沙河与云泉,一前一后走出那栋大楼,两人行止若有前定。

    沙河先生申明:“不上班,不开会,远离文坛,不争长短;只读书,只写字,近到菜市,只买东西。”“提篮去买菜,写字来卖钱。”很长时间仍挂省作协副主席衔,但从此息影林下,绝尘市嚣。中央电视台曾托云泉转陈沙河,邀他到央视讲古文。“我还是不露这张脸”,沙河先生一口回绝。他闭门书斋,“致广大而尽精微”(《中庸》),从探索幽浮之科学幻想,到续写Y先生之亦庄亦谐,从解庄子之自在逍遥,到辨析文字之微言大义;层层剥笋若小心考古,步步推理似谨慎断讼,沉溺其中,忘乎所以。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云泉也取同样身姿:“闹市人堆不去,溜须拍马不为,假大空话不说,逢场作戏不陪。”他从“锄园”走到“躲庐”,又从“躲庐”走到“朵庐”。好一个“朵”字,“云泉,身藏也。”沙河先生击节叫好。云泉笔记:

     某日寒夜,偏遇停电,静坐室中,制作对联。“山下稚童争浅水,舍前愚父钓藏鱼。”流沙河认为“藏”字用得鲜活,叹道:“现代的文人画家书法家还有其他艺术家有多少人能懂‘藏’字?”   

沙河与云泉最早居家红星路八十五号,与省文联一墙之隔,后迁至大慈寺街文联宿舍。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云泉移居西一环芳邻路;两三年后,户外的幽静被兴起的酒吧一条街打破,再迁二三环之间。云泉遂以“环外”一词为文题画。“环”,原指门上下两横槛之洞,所以承受枢之旋转者也。《庄子·齐物论》有句:“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而今,城市建设摊大饼,一环,二环,三环,高环。云泉的“环外”,化用古语,颇具时风,“超以象外”,沙河先生深许之。  

   云泉居环外,与城中的沙河先生见面不易,惟心气相通。某年四月,瘦西湖边,云泉错过“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良辰,眼前之景,幻化出沙河题句:“蝉鸣春去早,花谢我来迟。”云泉工作室在芙蓉古城,室外有空地,广植银杏、蓝花楹等乔木。万物皆备,惟缺灵禽。沙河先生献议引鸟:以砂罐作巢,置之树颠,罐口朝西,因夕阳西下,鸟亦贪恋光明。云泉按计行事,购得砂罐七口,先在砂罐腹部钻排水孔,再请人爬上银杏树,用铁丝在高枝上绑牢砂罐手柄——鸟之“陶然居”平添一景。一年过去,无鸟投巢;两年过去,亦复如是。云泉曾题画感叹:“陶罐作鸟巢,高挂长树颠,灵鸟生畏住,怕入陷阱间。”第四年终有两个砂罐有鸟进进出出,砂罐口还露出小尾巴一摇一翘。  

   正如师友沙河先生寄情庄子,年届古稀的云泉,为人从艺,“近取诸生,远取诸物”,乘物游心,道合自然。他以诗证心境:

    含笑昨日笑,长春今时春。
    开扉心无禁,虚空妒白云。
    缸水深深绿,锦鲤隐隐红。
    玩孙水中影,堆笑是儿童。
    轻烟笼修竹,野蕨绿粉墙。
    苔痕高于画,浅草啥文章?
    顽石园中立,不碍绿与红。
    懒看墙根草,风来左右中。
  

   前些日,云泉语我,他去探望大病初愈的沙河先生。“云泉,真的想你啊。”病榻上的沙河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应该改一个字,‘我欲静而风不止’。”读云泉诗:“银杏三鼎立,绿云一片天。邻鹤翩飞过,惊我树下眠。”敢问沙河、云泉二先生,内心之微澜,可是同一缕风吹过?   

  云泉曾在文章中分析过川剧名丑周企何与刘金龙。前者在“迎贤店”中饰演店婆子,刻画人物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后者在“花子骂相”中扮叫花子,出尽贱相,吐尽龊言,二人皆达到艺术的高峰。周企何天资聪明,与张大千情深意笃,常年浸淫于文艺圈内,耳濡目染,舞台上自然俗中带雅,文野有度;刘金龙出入酒楼茶肆,广交市井小民,入乎其中,形诸氍毹,不免有媚俗之憾。

    言在彼而意在此。抑或是云泉投师从艺数十年的夫子之道?难怪云泉的文人小品广受行家青睐市场追捧,书画家冯建吾、书法家沈鹏、评论家林木等评介云泉之书艺画品也不吝美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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