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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新诗的别样风景——读《中国现代诗歌意象论》
2008年09月02日
张桃洲
1980年代以来新诗研究的成就,主要体现在社团、流派、思潮、诗人、作品和诗歌史研究等方面,除浪漫主义诗歌、现代主义诗歌作为思潮和现象得到较充分的论述外,对新诗历史上某些具体的范畴进行辨析的论著并不多见。新近出版的王泽龙教授的《中国现代诗歌意象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4月版,以下简称《意象论》),堪称当前新诗研究的一部独辟蹊径之作,该著着眼于纷繁变幻的新诗“意象”,从诗学论、发展论、比较论三个角度,展示了寄寓于意象之中的新诗的别样风景,给人在研究思路和方法上颇多启迪。
意象是中国古典诗学中一个相当成熟的范畴,随古典诗歌数千年的演变而积累了丰富的理论表述。进入现代以后,随着西方现代诗学的引入和新诗的诞生,这个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均发生了较大的变化。这样,在古典诗歌、西方现代诗歌和新诗之间,仅就意象而言存在着某种错杂的关联:20世纪初期开西方现代诗歌风气之先的意象派,其代表诗人如庞德、弗莱契等的创作明显地受到了中国古典诗学的影响;而新诗在其诞生之际,又深受包括意象派在内的西方现代诗歌的启迪,一个常被提及的例证是胡适《文学改良刍议》的“八事”对庞德《意象主义者的几个“不”》的事实上的借鉴。正是透过意象,对新诗所包蕴的诗学传统与现代性特征的探究,才成为一个可以把捉的论题。
上述存在于新诗与古典诗歌、西方现代诗歌之间的复杂的历史性关联,成为《意象论》的立论前提。在此作者显示了宏阔的理论视野和敏锐的理论眼光,将新诗意象的产生与发展,置于中西意象诗学的交汇点上予以考察,认为新诗意象诗学嬗变的每一阶段,都离不开对于中西意象诗学的借鉴与创造性转化。新诗历史上的一些重要诗人和理论家,如胡适、闻一多、李金发、戴望舒、梁宗岱、朱光潜、李健吾、艾青、唐湜、袁可嘉等等,在探讨意象时无不体现出跨越和融合中西意象诗学的努力。立足于新诗意象诗学建构的历时性考察,《意象论》从中提炼出具象论、幻象论、兴象论、意象象征论、恶美意象论、象征意境论、意象联络论、体验意象论和意象的诗质化、意象的智性化、意象凝合论、意象结构论、意象沉潜论、意象凝定论等命题,并讨论了意象的全感官性、情趣与意象、显意象与隐意象以及意象人格化等相关议题。这就比一些关于新诗意象的泛泛之论要深入和系统得多。
在梳理新诗意象诗学流变的基础上,《意象论》通过细致分析每一时期代表诗人作品中的意象探索,展现了丰富多样的新诗意象艺术景观,并借此辨析了不同历史阶段意象艺术的规律性特征。其中,20年代是新诗意象的诞生与转换期,此际的意象艺术以古典诗歌意象艺术作为对照物,经历了与古典诗歌意象传统相纠结、突破古典诗歌意象传统、对古典诗歌意象艺术回应与反叛相交叉的过程;30年代的意象探索表现为对古典诗歌意象和西方现代主义意象艺术的兼容,在意象的生成方式、审美理想、思维特征、形态选择等方面,显示出更全面、更自觉的建构意识,体现了新诗意象艺术的发展与深化;40年代的新诗追求意象内质的充盈与丰厚、意象内涵的深沉与内敛,从而形成了一种深度的意象象征模式,特别是这一时期的现代主义诗歌,实现了意象从感性形态向智性形态的转变,以意象视阈的日常性、意象取向的都市化、意象思维的现代性生成等方面,全面推进了意象艺术现代化的深层发展,体现了新诗意象艺术的基本成熟。
值得一提的是,《意象论》对不同时期新诗意象艺术景观的展现,是借助于大量的文本细读来实现的,这与作者渗透在该著中强烈的本体意识密不可分。作者认为新诗意象研究是一种本体研究,而“诗歌的本体性研究应该主要是文本的研究,只有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理论概括或规律总结才能有说服力”(第7页)。譬如,该著对宣称“诗之须要Image(意象)犹人身之须要血液”的“诗怪”李金发,在意象艺术探索上的贡献与不足的认定,完全建基于对其诗作的精细解读;为了印证李金发诗歌大多“由一系列象征意象构成,通过联想将意象组接,这些怪异形态与模糊不定的意象整体上表达一种晦涩而繁复的感觉,有意造成理解的障碍以达到诗意的扩张”(第88页),著者特地以李金发的代表作《弃妇》为例,就诗中的典型意象及其隐含的深层意蕴进行分析,具体可感且令人信服。
无论从宏观上把握新诗意象的诗学特征,还是从微观上对新诗意象文本的解读,《意象论》始终关注意象的本土性与现代性之间的互动与互渗,这无疑是一条贯穿全著的核心线索。著者通过实例考察后认为,新诗意象在三个方面承续了古典诗歌意象:凝合自然的意象审美心理、感物兴会的意象思维特征和意境化的意象旨趣。这样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在新诗的意象实践中,这三个方面其实是相互依托、不可割裂的,毋宁说它们构成了古典诗歌意象对新诗意象产生影响的三个不同侧面和层次。在阐述新诗意象与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意象的关系时,著者先是追溯了新诗不同时期、不同群体和个人对西方象征主义意象艺术的择取与化用,然后分别探讨了新诗因受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而获具了体验的意象表现策略、都市化的意象生成和“恶美”的意象形态,这些概括可谓十分精当。
总之,《意象论》既有纵深剖析,又有横向勾画,建构了一个关于新诗意象的全方位的体系,相信其对当前新诗研究和今后新诗创作都有不小的借鉴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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