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简静 超妙入神 ——论张天弓先生的书法
陈志平 我曾经先后撰《迥出时流成一格》和《象踏恒河彻底》二文论及张天弓先生的书法,近来又看到张天弓先生传来的一些作品图片,细细品味之后,油然生出一些新的感受,今整理如下,以此就教于张先生和诸位同道。 先说张先生的草书。历史上,草书曾经出现了四座高峰:一是張芝、皇象、索靖的章草,二是“二王”父子的今草,三是旭、素的狂草,四是黄庭坚的草书。张先生的草书取法极广,于以上诸家均有涉猎,早年以章草立基,追求平正;次学今草,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再沉潜于山谷,挹其风神,窥入意匠;终则含英咀华,铸成今体。 细读张先生的草书,约有四端:第一,线质圆润流畅;第二,结构奇正相生;第三,章法匀称疏朗;第四,字组巧妙入神。整体上呈现出清雅脱俗的格调。 张先生一派学人风范,作草强调临时从宜,秉笔率性,这与他做理论研究时体现出的理性和深刻迥然不同。张先生曾经撰有《论“字组”》一文,首次提出“字组”的概念,并以此作为范畴对书法作品进行具体的理论分析。他给 “字组”下的定义是:“书法作品中相邻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构成的完整的艺术形象的整体。”在张先生的草书作品中,这种巧妙入神的“完整的艺术形象”比比皆是。所谓“完整”,按照张先生的看法,“是指字与字之间点线运动的连接,或者是字与字之间点线造型的关联,二者必居其一。” 在更多的时候,张先生注意的是现成的作为静态的书写效果的书法作品,然而在研究中,他经常通过联想去还原书写的动态过程,想见古人“挥运之时”,这种不同寻常的观察方式对张先生的书法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字行非常清晰,然而这只是平衡整体效果的必然选择。张先生颇为得意的是,在相对独立的字行中偶尔横向逸出或纵向纠缠的局部构成。如“石上”二字,“上”字的三点和“石”字下两点形成一个特殊的造型,富于质感的五个点虽然并没有明确的引带,但是属于“点线造型的关联”,符合“好图形”的原则,从而给欣赏者带来某种新奇的审美感受。虽然如此,张先生的创作是在信手挥洒的状态下完成的,他对于连行的处理完全得益于视觉调控,即“统视”的能力。隋僧智果云:“覃精一字功归自得盈虚,统视运行妙在相承起伏。”张先生的单字均经过千锤百炼,而运笔徐行中的相承起伏则蕴含着巧思,其巧思不仅在点画实处,更在于分行布白中的虚处。言者不尽,览者可自得之。 张先生的作品给人整体的感觉一如其人,面相清癯,神情洒落。如果单独品赏张先生的草书,一般人很难明确其作品中万千气象之所从来,因为张先生的作品不喜欢“表现”,而是始终保持低调平和的君子之风。 张先生擅长诸体,尤其醉心于章草、隶书,众所周知,章草简便痛快而隶书点画波发。单就继承而言,张先生能作一手纯正的章草或隶书。他对于松江本《急就章》和王遽常的章草用功至深,隶书则得益于《石门颂》。不仅如此,张先生对于六朝碑版也多有涉猎。他当然不满足于“尽仿古人”的层次,在他看来,摹写诸体的目的还在于自成一家。张先生采取了酿蜜不留花的方法,将唐代以前书法的古雅和遒媚整体消融并沉淀于略具晚近气息的行草之中,使得他的行草破体具有多重的美感特质。另一方面,他又以一种平正的姿态作行草,一反追求纵逸的流风,成为能够思慕晋唐高格的凭借。 由于张先生长期致力于研究书法理论和古代书法理论史,深厚的理论修养和对于历史的洞见为他在书法创作方面独辟蹊径提供了各种可能。在张先生看来,技法非常重要,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技法是性情、意境的载体,与此同时,技法的创新必需以书写经验的积累为前提。为了理论研究而积累书写经验,他大量临写经典碑帖,穷原竟委,上下求索。这个过程,在让他熟炼书法技巧的同时,也为他的书法艺术注入了难得的文化内涵。张先生的书法不太注重激情的挥洒,而更着意于情调的营造。虽然激情并非年轻人的专利,但是情调却是学者书法分内的追求。张先生已过知天命之年,稳定的情感状态和对于人生世事的淡定从容使他不再沉迷于个人浪漫情怀的“表现”,而转入一种对醇淡深沉境界的向往。具体来说,他作品一般采取行间明晰的构图样式,同时使用淡墨,再辅以简洁平正的点画结字,由此形成清新雅逸、耐人寻味的超脱气质,这种境界的获得诚然与技法有关,但是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学养才是决定书法格调的最终因素。 我从来相信,书艺、人情和物理总是相关的。中国古人强调以诚待物,《中庸》有这样一段论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这与其说是一种哲学境界,不如说是一种人生和艺术的境界,因为假如一个人以真情至性去为人、为学、为艺,那他必然会得到造化的垂爱,所谓与“与天地参”并非不可能。作为一位学人,张先生的创作心态始终保持着一份难得的平和简静,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份对待学术的至诚之心,此心常在,如如来转物,造化都难奈其何,艺术还有不超妙入神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