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2011年自选诗11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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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养宗2011年自选诗11首








《鱼肉鉴》


有写诗的和尚与我会诗，啖大肉，大碗酒
明辨其志：凡入我口者，一切都是豆腐与菜香
而我是个清风爱好者。捡月光
写鸣虫中的有与无，兼及着迷于一两缕
少妇腋窝间的温芳。
病，愈于断肠草。用自己采到的毒药
毒死身上的毒。我吐纳无度，打嗝，摸肚，看云
一副宁静致远的样子很是无法无天。
江山落木我徐徐宽衣，守着门前三尺硬土，吃风吃雨
还对人说：猪肉煮石头，石头也好吃。
                2011-11-16



《借用一生》


刑满放人。烈火又变成了灰烬。肖邦的手指
最后不知被谁砍下。梵高的向日葵
也交出了自己的头颅。白石在叶片和蝉翼间
描绘着难言的透明与不透明。达芬奇紧盯着蛋壳
计算到光阴的多或少。贝多芬填完最后一个音符
永不再与群鸟争吵。而达利扭曲的钟表里
有奇怪的秒针，仿佛他的时间有另一条逃遁的路径
在人间，他们多像只为了突然咳嗽一声
这些王，伸出与收回的手，掌控着神的密码
却也命犯禁押，咆哮于肉身的又被肉身制止
过后天荒地凉。一个人一生。一个人一次
时空中又出现零，出现伟大的寂寞，永不能复制
牢底坐穿。被收监的又被放出。走人。下个是谁？
                       2011-9-26



《宗教史》


事情越做越简单，并且只对着衣架做
清晨与夜间，三件事：脱衣，着装，顺便瞧一眼
自己的身体。
三件事现在归一，只做一件：脱衣
继续脱。
每天我都这么说：“拜托了，我已游离出来
快乐与烦恼都吊在衣架上。我衣冠楚楚
无论出门，上床，都是轻的，妥当的，都是裸体。”
这便是一个人的宗教史
昨晚还嘟囔过一句：又结束了裸呈的一天。
                2011-8-13



《清风书》


太多的人生病，是我在替他们吃药
结果，病好了！反过来
我病了，青山上找不到我的草药。无医，无方，无药铺
或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
我只好吃清风，吃明月，吃鸟鸣中的一无所有
吃清风中的一两句叮咛
药引子一贴贴，由白云送过来。这病怪，他们都长不出
我一次次喊：好苦的药！一次次要家人
往碗里再加点糖。结果，病也好了！
                   2011-5-13深圳



《立字为据》


我是诗人，我所做的工作就是立字，自己给自己
制订法典，一条棍棒先打自己，再打天下人
有别于他人，立契约，割让土地，典老婆，或者
抵押自己的皮肉，说这条虫从此是你的虫
我与鸟啊树啊水底中的鱼啊都已商量好，甚至是
一些傲慢的走兽，闪电与雷声，我写下的字
已看住我的脾气，这是楚河，那是汉界，村头
就是乌托邦，反对变脸术，釜底抽薪，毒药又变成清茶
我立字，相当于老虎在自己的背上立下斑纹
苦命的黄金，照耀了山林，也担当着被射杀的惊险
恨自己的人早备下对付自身的刑具，一个立法者
首先囚禁了自己，囚牢里住着苍茫，住着虚设的罪名
也住着亮晃晃的自己所要的月亮，我立字
立天地之心，悬利剑于头顶，严酷的时光
我不怕你，我会先于名词上的热血拿到我要的热血
                       2011-4-18



《虎跳峡》


因为虎跳峡，大地有了单边。有了突然的纵身一跃。我们被约
去死，死于够得着与够不着。像你对这里的阅读
死于从这个字到那个字的偏头痛，裂开的跌宕，以悬空喝斥活人
像我生出来就没了祖母与外祖母，永远的
另一半，在山崖那边，用手不能量，被斩首的爱
你去不去，或者拿命来？狂风大作的手感，空气中的空
站在虎跳峡的人，已闻到身体被烧焦，两肋生烟，被神仙惊叫
要去飞，要对对面的人间说，我来自对面的人间
我不是你。我不能叫一只猛虎来重新跳一次
这里，工于论道的山川不问路，是哀悼者，与其生于这3900米的分裂
不如死于想象中的弥合
                     2011-3-6



《父亲与草》


我父亲说草是除不完的。他在地里锄了一辈子草
他死后，草又在他坟头长了出来。
                2011、2、28



《师石》


每次路过那块大石，尊它大师，暗地里
连叫它三声师傅。睡去的老虎
还留着斑斓的皮毛和皇上的鼻息。我在山脚下做事
其实真正的身份是失学青年，身体不能下沉
飘逸，相反的一个词：愚顽如石
信神的人在一次又一次升天，锄草者
挖到了地狱的屋顶。我在找一种叫铁石心肠的东西
几弯，几节，一定不是饥肠和辘辘
石门里，看见了一片油菜花，看见人间的小病
光阴中的沉默与坚硬。生长着白云的地方月亮不出来
却摸到一寸又一寸的金黄。终于还看见
自己胆囊里的那块结石
它有别样的色彩。精神的病灶上，长着一块雨花石
                   2011-11-11



《一把光阴》


一把光阴被我抓在手里，恍惚的豆粒，空的，也是硬的
我一颗一颗咬，一粒一粒嚼
有几颗被我用在弹弓上，那边有一只麻雀
或想象中应该被打下来的东西
我的牙齿，是这个国家给我的牙齿。每一颗都有名有姓
分别叫坚毅，转辗，酸与甜，吞吞吐吐，逆来顺受
以及患得患失和自作自受等
其中那颗叫患得患失的牙昨晚找我谈话：“你手上的豆子
已经不多，没有一只麻雀被你打下来，你还要
浪费你的粮食？”
                    2011-3-17



《耳语者》


在大地上，我擅长于耳语，或就是
深情的耳语者。对一只梅花鹿偷偷说过：“要是能
与你朝夕相处，一起奔跑，一起吃草，多好。”
嘴巴贴在岩体长耳朵的地方，说了这：请答应
在你的铁石心肠中，取一寸柔肠给我。
昨天我有惊艳的一刻。大街终于出现
梦中的那张脸。好像被春风专程押解到这座小城
好像埋在空气中的黄金，终于公开
我颤抖的双唇在继续：你不可能知道，我正在对你耳语
不可能知道，为了遇见你，我拼命长得丑
并成了禁欲主义者。并经常拿
最后这一句话，去触犯周围的空气
                2011-5-5



《赶赴喜宴的侏儒》


突然想，我就是那个赶赴喜宴的侏儒
一肚糖水的矮子，一路赶，一路嘀咕：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街边有人惊呼：多么甜蜜的西瓜
滚出了自己的形状！是的，我正要去与大家谈笑风生
赶去讨醉
如同有人自以为是地写诗，自以为是地手淫
我每天在自己设计的百层楼面上，自问自答，与春风对话
还这样问：你结婚，你敢不请我？
                      2011-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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