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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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鸦诗选








《枪声》（一）


四十年了，一直没有枪
和平年代略显漫长
没有枪，他在秋后的山顶错过一群仙人
仙人像路过的麻雀，一路咳嗽
就不见了
一部早期的美国电影里
枪声有点悲怆
他突然听见了爱情
有一次，在古怪的音乐中，听铁轨起伏
他有扫射的冲动
想到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
邻县火车站阵雨凶猛
他没有抢，只有一把水果刀
在爱情中发生作用
三十多岁，麻雀在眼前成群地低飞，更像仙人
他一直没有搞到
一把枪
直到昨天，听利比亚的新闻
夜不成寐
怀疑是和平年代的尾声
他起身上网，点开另一部早期的美国电影
枪声依旧悲怆
像童年的鞭炮声
几乎可以确认，秋天已经来临

            2011-09-07 北京



《枪声》（二）


秋日无所事事
有人从童年向他开枪，血从白墙壁上
溅起来
四十年，他略显衰老
应声倒下的一刻，还能轻弹手指，分开落叶
他最后那一笑
甚至挑开了秋日的小夹袄
看见来年，恨过的女人在院子一角
槐花一样端坐
秋日无所事事，暮色中
穿过铁轨旁的巷子，一阵肉包子味
让他想起惊慌的故乡
有人挡住他，伸来一只破碗
里面有脏兮兮的硬币
碰撞出枪声
秋日无所事事，把手揣进裤兜
去辽阔的天底下
逛逛，把口哨吹得枪声一样
不如朝自己开枪
就像把一粒种子，种到脑子里
之后放心地远行
最后几个秋日，像千疮百孔的靶子
立在苍天之上
他无所事事，一个人去顶楼，走了五百个来回
决定带着枪声去轮回

         2011-09-08 北京



《灰喜鹊》


秋日，问斩的季节
灰喜鹊无所事事，蹲在对面的楼顶
做白日梦
从上个月的某一天
灰喜鹊就盯上我
住在江边的姐姐就不停地咳嗽
秋天，正是从上个月
成熟起来的

秋日，枪声乍起
无所事事的人沿着阴天的护城河
走出去很远
他拒绝跳楼，拒绝注射
偶尔想起古人寻欢
江水溅上石壁
如果灰喜鹊再次鸣叫，他甚至可以决定：
后半生不再操刀

从安徽乡下来，这些年我熟悉灰喜鹊，熟悉秋天
熟悉白日梦

           2011-09-10 北京



《读聊斋》

秋日无所事事

早起，读聊斋，才发现昨夜小雨

有人寻仇

一封情书的功夫，茶已凉

九月已过半

与传闻中的美人相约，落叶纷飞，我尚未启程

只见很久以前的某件荒唐事

猫一样尾随

秋日无所事事，读聊斋

羊肠小道旁，草木已砍光，那盗贼已金盆洗手

情敌已作古

没法再找他们寻仇

唯有一人，在一篇极短的故事里

着清末布衫，患眼疾

夹黄布雨伞

他也无所事事，整个下午，向阁楼之上张望

那也是秋日，阁楼之上

小女人的旗袍像河水一样分叉

她手持纸扇

小风一样转身

有聊斋一样的腰肢

         2011-09-15 北京

《霍家庵》

秋末一声鸟鸣

驱车十里，逛破庙，如过家门

不喜不悲

村中庵门常掩，草木出墙

路过的人隔墙问安，想说的话只说一半

荒废一半

天底下，两只秋虫相遇，默不出声

坐在暮年说话的人

心思漫长，像一场绝育手术

这些年气候杀人

人间碰壁

活得似无道理

回城途中，路边桃花蒙面

忽听得身后庵门，吱呀一声，万物当面错过

已是暮晚时分

不远处，一头水牛的姿势

接近幸福生活

它一边吃草，一边给鹭鹚让路

              2011-10-05 广汉

《鸭子河》（一）


已是秋末，无人惊慌
鸭子河畔的下午，美人在座，雷声隐约
一望无垠的人在河岸上
吃野鱼
吐细小的骨头。从一只青铜小鸟
到罗马帝国的新娘
只需一个念头
某年月，桃花迟开
天下涨水，鸭子河流经的国家
在盆地集结军队
那细小的舞者，身形荒唐
面具长出青苔
他披挂上阵，在秋末的土丘之上，挥动金杖
拨开云层
鸟群坠落如雨
那一日，送行的人在田埂上止步
桃花露骨
在雷声中点头
而此刻，无人惊慌的秋末
鸭子河畔的下午雷声隐约，一望无垠
美人依然在座

              2011-10-05 广汉



《鸭子河》（二）


斩尽杀绝之后
秋末干净。鸭子河畔的小岁月
一眼望不到边
古蜀国的王者在阴天传令：河水倒流，鸣金收兵
给敌人送去上好的棺木
和过冬的米
相约来年，鸭子河东三百里
决一死战
浅水季，古蜀国昭告天下子民，封山育林
集体垂钓，吃野鱼，晒太阳
比武招亲
河岸上，女人自由熟睡
允许梦见野鱼群
野鱼鲜活，如亲切的战俘，跪姿令人动容
秋末，去古蜀国的途中
正是招亲时节，云层哗哗作响
万物随便怀孕
他不打马
只骑驴，倒读天书，横穿鸭子河底
任秋末的虫子掉在书中

            2011-10-05 广汉

《花椒》

秋末，人间干净

战后的季节，儿女们怀着爱情，种植花椒

少得可怜的归来者

在马背上，远远嗅到花椒味

这一日，城门大开

寻欢的律令刻在乌木桩上

让人热泪盈眶

失恋者戴上青色面具，起草第一句：

“请孤独的人相约远行

采集花椒

宽容每一位情敌”

秋末，花椒丰收的山坡上

野味忙乎约会

有人看天，忽然胸口一热，想起早年的女人

寻欢夜，花椒之城有人点火

有人乱舞

有人挑灯夜战，吃野鱼

那匆忙解开围巾的人，走到夜色中央

朗诵私人诗篇

他捶胸顿足

旁若无人，又在种植花椒的章节停顿

等陌生人起身鼓掌

              2011-10-07 成都

《去金华的火车上》


天未亮，隐约可见车窗外
一片金色稻田
草把子整齐如兵马俑
杂色的树头，在睡眠不足的男人眼里
正像童话时分
骑摩托的青年穿灰夹克
绕过一座土地庙
在极不规则的水泥小路上
加速，猛一拐弯
天亮了
摩托车像是要去城里的车站
又不像
远处，仅凭屋顶复杂的造型，很难猜测
这里的人平时想些什么
如果此刻下车，去左边的村子
娶走一个女人
带回北方
会有什么后果
整个早晨，鸟的身形不错
特别是那只乌鸦，它向下飞的姿势
看上去年少
像一次快活的失足

           2011-10-28 金华

《去杭州的火车上》

出门遇雪

吉兆。和谐号从京城一路飞奔到

定远县

突然变成绿皮车

已是下午，雪化得差不多了

对面的女人摘下耳机

向车窗外张望

披肩发，素色羽绒服，一副细黑的镜架后面

那眼神有点八十年代早期的

抒情味

逼我想起1984年的石铺小镇

一间黑漆漆的小书店

一部被风吹开的

旧小说，写到落雪时分，两辆火车擦肩而过

某个沙哑的声音像慢镜头

像磁铁

在小说之外唱起来

抵达一个叫临平的小镇，天黑了

雪化没了

如果故乡还在

明天的商业谈判，我将提及亲爱的阿猫阿狗

它们一直在故乡的深夜

互相嘶咬

一代代，无情地长大

              2011-12-03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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