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诗人:法国诗歌界现状简析 La poésie et les poètes : petit état des lieux du monde de la poésie en France 巴黎行人
法国是个有诗歌传统的国家。诗曾在社会中拥有崇高的地位。即便是在经济商业和现实主义占绝对统治的当代世界,法国也曾有过编诗选的总统蓬皮杜(Georges Pompidou)和写诗的总理德维尔潘(Dominique de Villepin)(暂且不说写言情小说和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的前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Giscard d’Estaing]了!)
所以,在法国出现“诗人之春(Printemps des poètes)”或“诗歌市场(Marché de la poésie)”之类的大规模诗歌活动的确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
然而,诗与诗人在当今法国的处境究竟如何?这大概也是一个许多人都想了解答案的有意思的问题。
诗人不是职业,或诗养不活诗人
Etre poète n’est pas un métier, ou on ne vit pas de sa poésie
谈诗的处境当然首先得谈诗人的状况。诗人还活着。这虽属显而易见之事,但有时还是值得提醒,因为,很可能有人以为在眼下的物质与金钱至上的世界里,诗人早已销声匿迹。
然而,当诗人(être poète)通常并不意味以诗为生(vivre de sa poésie)。写诗并非一个职业(métier)。做诗人与其说是为了挣钱谋生(gagne-pain)倒不如说是一种“介入(engagement)”。据著名诗人﹑法国伽俐玛出版社(Gallimard)诗歌丛书主编安德烈维尔岱尔(André Velter)的估计,法国20世纪以降的当代诗人中,除了雅克普莱维尔(Jacques Prévert)和路易阿拉贡(Louis Aragon)以外,至今还没有哪位诗人能够靠诗的版权维持生活;而且即便是普莱维尔,也还要偶尔写写电影脚本。至于象人们所熟知的著名诗人勒内夏尔(René Char)或皮埃尔勒维迪(Pierre Reverdy),他们的主要收入来自与20世纪著名画家合作的插图精装版书籍的销售。
因此,诗人都有一个赖以为生的职业;他们通常是教师﹑大学学者﹑编辑﹑记者,等等;写诗只是一种“副业”或第二职业。当然,法国也有少数矢志完全献身诗歌,唯一靠诗维持生活的诗人。这些人除了写诗之外,主要通过参加各种受各级政府或社团补贴支持的“写作作坊(atelier d’écriture)”﹑学校﹑图书馆﹑监狱等机构的公共阅读或诗朗诵等文化活动,获得数额不多的补充收入,聊以为生。诗歌经济很脆弱,因而诗人常常需要把受政府和机构资助的公众文学聚会(rencontre)和阅读朗诵(lecture)作为写作(écriture)的自然延伸,以获得某种生存空间。
不过,诗人的经济“贫困”与拮据并没有削减许多法国人当诗人的志向和热忱。据法国“诗人之春”官方网站“诗人资料库(poéthèque)”的统计,在该库已收集了至少自费出版诗集4部以上的诗人共700多人!
诗歌出版:印数少,小出版社多如牛毛
L’édition de la poésie : petit tirage et grand nombre d’éditeurs
法国诗歌出版的特点是“小本经营”,诗集印量少,但载体却极其丰富多样。法国总共有近1000家诗歌出版社;它们包括诗歌杂志﹑微型出版社和大出版社的诗歌丛书等多种出版载体。诗集的首版印数平均只有500本至1000本,而2008年,法国其它种类图书的平均印数为9340册;每个出版社每年平均出诗集10种。
这些通常规模极小的诗歌出版社充分反映了法国当代创作的丰富与活跃,但它们在销售与发行方面却面临重重困难;其中有一半出版社自己负责销售发行,并只在不到100家书店发售。83%出版社都通过参加书展和各种阅读活动进行直销。诗歌出版即便在大出版社内部也都属于一种投资与收益率低下的“慢性”经济。
尽管如此,如今法国出版社的特点可概括为:对当代诗创作兴趣浓厚,对艺术内容和形式都有严格要求并具有发现探索精神。
读者:“诗不是不可理解,而是不可解释”
Lecteurs : « La poésie n’est pas incompréhensible, elle est inexplicable »
今天法国的诗歌读者又在哪里?据一个统计数字显示,在法国有阅读习惯的人群(lectorat)中,只有1%的人经常阅读诗歌作品。
诗歌是被列入法国中小学教学大纲的必修内容。一个普通法国人在生命的两个时段一定会接触到诗歌:一是在小学的诗歌朗诵课中,另一个则是初中和高中的“文本释读(Explication de textes)”课中。那是一种通过教育体制与诗歌发生的“强制性”关系。从大学以后的人生经历中,如再要和诗歌有什么主动的“交道”,那就需要有一种对诗歌的自发的“爱好”,则属于一种“个人自愿行为(démarche volontaire personnelle)”了。
那么,曾被纳入启蒙阅读的诗歌到后来为什么又会失去读者的呢?
据分析,这主要有两大主因。一是:诗是有关其本身的许多“偏见”或“谬见”的受害者。由于某些基于错误形象的表象的影响,诗常被人看成是出自穿奇装异服或蓬头垢面的怪人之笔的一种高不可攀(inaccessible)的体裁。这就使得一般人对读诗都怀有一种恐惧:一种读不懂﹑抓不住诗的含义的恐惧感!有人倾向于把诗仅仅归结于一种和韵律相关的形式,从而忘却了诗其实是并不是形式的凝固,而是一种对永恒变化的追求......;也有人把诗只与情感﹑梦想和逃避(évasion)相连,于是造成了人们对诗的种种过高的期待或不该有的误解,产生“谈诗色变”的害怕心理…..。
第二个原因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诗在法国媒体中所占地位不高;而且即便人们在媒体谈诗或听到谈诗时,极少会谈到活着的当代诗人;尽管近几年这方面的情况已有所改变,但它可能也是导致读者疏远诗歌的原因之一。
因而,在法国就出现这样一个悖论:一方面,许多普通大众对诗尚心存畏惧,而另一方面,诗歌领域却又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活跃和繁荣景象:500多种诗歌刊物,上千家诗歌小出版社,诸如“诗人之春(Printemps des poètes)”﹑“洛岱夫诗人聚会(Les rencontres de Lodève)”和“诗歌市场(Le Marché de la poésie)”之类的大型诗歌活动也不一而足......
当然,这一悖论现象也许是诗在法国再次兴旺,再次赢得曾失去的读者群的一个转折,一个新起点。
在这个愈来愈金钱物质至上并充满各种危机与凶险的世界里,人们对另一种境界–诗的境界的需求可能也会愈来愈强烈。因为,诗也是一种穿越世界的方式,是一种带着好奇和开放的心态叩问生活复杂情态的方式。另外,诗也是一个使人显现天性的意味深长的场所......
因此,让尽可能多的人读诗﹑享受诗或与诗“重归于好”是一项宏伟而意义深远的人文事业。而这恐怕也就是法国“诗人之春”诗歌节的愿景之所在。
( 原载《今天》 北岛转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