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信《苏堤清明即事》与陈与义《清明二绝》(其二)比较谈
清明,一般在农历四月五日前后,重要活动就是祭扫祖墓。而此时,恰是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所以人的心情并不是十分开朗,不少诗的基调也因此而压抑。“清时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咏清明,创造了清明节令特有的意境:景色压抑,人也难堪。“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高翥的《清明日对酒》,再现了纸灰乱飞,泪血飞洒的惨怛情景,令人伤感不已。但毕竟到了春天,大地复苏,万木吐翠,所以不少人,特别是青年人还是要在这一天结伴成群,或在城里笙歌宴乐,或到郊外踏青寻春。以此为题材,诗的情调也就明朗了。吴惟信《苏堤清明即事》与陈与义《清明二绝》,正是这类诗作的代表。
先看南宋后期诗人吴惟信的《苏堤清明即事》。佳节之际,适春寒已过,暖风醉人,而西子湖更是烟柳画桥,百花争妍。吴惟信所咏,正是节日这天,“都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①,在堤上湖畔欢歌笑语的畅快场面。从整体上看,这首诗对大好春光和游春乐境并未作具体渲染,只是用“梨花”、“笙歌”等稍作点染,此诗的构思之绝,就体现在作者不由正面入手,而是借游人的纵情、黄莺的恣意,从侧面措意,促人去展开联想。游子寻春,不但“半出城”,而且“朝而往,暮而归”,痛玩了整整一天,足见西湖胜景令人目不暇接,节日气氛使人流连忘返。再看“流莺”,当人们“笙歌鼎沸,鼓吹喧天”之时,它的世界被人类“强占”。现在,“游人去而禽鸟乐也”,被压抑了一天的黄莺,又受了游人情绪的感染,当它重成了绿林的主人,怎能不欣喜若狂?不难想象,黄莺匿迹,是因人喧场面的热烈;而它的再现,正说明宜人秀色的魅力。这样,诗人叙节日情景,状清明景色,不是直接绘描,而是就有情之人和无情之莺的快乐,由侧面实现自己的创作目的。
与《苏堤清明即事》相比,《清明二绝》(其二)则别具一种韵味。此诗的作者是身居南北宋之交的著名诗人陈与义,短短四句,却写得波澜起伏,曲折有致。诗人用欲扬先抑的艺术手法,前两句状冷落难堪之形,抒压抑凄楚之情。“风抛市井声”,写城里郊外,人声鼎沸,节日氛围异常浓烈;而同时同刻,“我”这“病夫”却孤家寡人,冷冷清清,两相对照,作者那“无花无酒过清明”(魏野《清明》)的苦境凄壮,令人怆然涕下。后两句,诗人却宕笔开去,所写之景、所抒之情陡转直折,诗的境界豁然开朗:落日如璧,金光幻天,诗人凝神注目,看收尽情;而微风习习,杨柳袅袅,作者顿觉百媚滋生、神爽志清。在节日将尽之时,茫然失措了一天的诗人突然发现“夕阳无限好”,他那烦懊凄切的感情一下子荡然无存,这既使诗人在佳节所感到的失落得到补偿,亦使诗的基调一下子高昂起来,给读者以峰回路转、抑扬顿挫的艺术享受。值得一提的是,这首诗描写的角度很独特。诗人写景,只截取“清明日暮”这春之一隅;写人,亦只从“我”这小处着笔,而诗人匠心正在借小写大,借点映面,让读者窥一斑而见全豹。
这样,上述两首诗尽管所咏对象相同,但表现手法上却各具特色,把读者带入不同的艺术境界。当然,两首诗在许多方面,有相似或相近之处。两首诗都很讲究意境的创造。清明是个特定的时令,诗人都善于用极简练的文字,撷清明之景入诗,同时又将作者特定的思想感情融汇进去,创造出情景交融的境界。吴诗从视觉状梨花、杨柳,从听觉摹笙歌、流莺,绘出了春天美妙的画面,寄寓了热爱自然、热爱春天的美好情感,景情合一,相融相拥,令人陶醉;陈诗虽先露颓唐之情,但以夕阳映杨柳的优美画面,一下子爽朗了人的精神,意境也就变得优美了起来。更重要的是,与一般的清明诗相比,两诗一扫清明凄冷惆怅哀怨的情绪,基调相对明朗,格调比较昂扬,给人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还是那个时令,还是那个节日,但两位诗人创造了别一样的清明,描绘并传达出异样的妙境。其实,一个人笔下之景是否开阔,有时并不取决于景物本身,而取决于人的心境和思想。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像吴诗、陈诗之所以能写出明媚开朗的清明诗句,这正是诗人有独特的境界所以有独特的视角,有独特的视角才能创造不同一般的别样意境。
注:①宋 吴自牧《梦梁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