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等教育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小学语文教学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管季超创办的公益服务教育专业网站 TEl:13971958105

教师之友网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107|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一枚叫“读库”的标签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3-4-18 00:27: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枚叫“读库”的标签
张立宪

大家晚上好。我原来设想了一个题目,但被否决,最后成了这个名字,《一枚叫“读库”的标签》,听着特别像一个传销大会的主题。其实这个题目也是我起的,但我内心确实对“标签”这个字眼有一种情绪上的反弹。我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标签中,我们每个人养成的思维习惯,也都是标签化的。我今年43岁,前段时间和太太一起回顾了我们光荣伟大正确的前半生,发现就是一直在摆脱别人给我们贴的标签的战斗历程。

    我们这一代人生于20世纪60年代,当年父母的心情都不太好,生活很困顿,社会不太稳定,我们一生下来,似乎脑门上就贴着几个纸条,告诉别人:你是这个社会的累赘,是大人的负担。每长大一天,都要感谢党和祖国的恩情,感谢组织的培养,生命是别人给的,不是你自己的。希望现在90后、00后的小朋友,不用再有这种待遇。

    我生长在河北的农村,天生的标签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同时伴随着“农村户口”这样的字眼;我从小接受的教训就是要好好读书,摆脱这种身份。如果不能摆脱的话,就只能种地——那时候连民工都还没有呢——我身上的标签就会由“一个农民的儿子”改为“一个农民”;后来通过上大学,摆脱了这种身份,成为吃商品粮的非农业户口;毕业之后,有了工作,成为“国家干部”,并伴有事业编制、专业职称、名记名编等其他标签,招摇过市,混吃混喝。

    努力把自己从村里人变成县城人,再变成省会人,再变成北京人,再变成外国人——我们几乎每个人都面临这些任务。一生下来,你就要摆脱自己的身份,逃离自己的家乡,而不是说我如何认同自己的身份,享受自己的家乡。这可能是中国人的情感困境吧。我奔波了三四十年,所做的一切就是摘下一个标签,再贴上一个新的——其实是被别人给贴上一个新的,经常过得很累,也很不爽。所以从内心来说,我是比较抗拒这种贴标签的行为的。

    我们用两年时间整理修复了一套民国老课本《共和国教科书》,去年出版。上个月我在成都和读者交流的时候,有家长问,如果我的孩子看了老课本,学会繁体字之后,会不会对他的同学说:瞧,我能认繁体字,你们不会。会不会有这种优越感?我没有想到家长会产生这种想法,那套书并没有教小朋友这样去想。事实上这种思维模式已经贯穿到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了。比如给孩子买礼物,我们一定要提醒他,这个礼物你要好好对待哦,这可是老六叔叔花了六千块钱从美国给你买的。我们会把这个价签特别强调出来。比如我们开车拉孩子走在大街上,看到对面的车说,你看那个车值30万,咱们这辆车才值13万。包括家长凑在一起聊天,基本就是你们家孩子考第几名,我们家孩子考第几名,你们家孩子在哪所小学上?哦,那是一个区重点,我们家孩子在市重点。无时无刻不在对比、算计彼此身上张贴的标签。

    如果能够摆脱被张贴标签的宿命,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人性可以得到很大的解放,大家的精神和情感世界也不至于每天都这么紧张。但是在这个社会里,标签又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耐心用很多的时间来认识一个人了,只能靠他身上贴的标签来迅速做出判断。我们走在大街上,每个人都像科幻电影里的机器人一样,头脑高速运转,对每一个活动图像进行计算:这个人是干什么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我应该对这个人怎么样,对那个人怎么样。包括走到单位里,看到门卫,哦,知道他是门卫;看到领导,提醒自己这是我的领导??无时无刻不在做这种思维上的操练。

    包括《读库》,前年我邀请德国一位出版人写稿,德国人不知道《读库》是什么,替我们做媒的朋友就说,它相当于“中国的《纽约客》”。德国人就明白了。天哪,这要是让《纽约客》的人知道,人家会哭死。

    刚才在食堂里和网易的领导聊天。他说他在面试的时候,一个小朋友来到他的办公室,看到他的书架,说你也看《读库》啊。他马上就把这个人给录取了。你想,这个人读《读库》,至少不是一个坏人吧。以后大家去应聘的时候学着点儿。

    看,我们都需要用一种外在的、物化的东西,来帮助我们了解一个人。标签,没你不行。

    “我最讨厌种族主义者和黑人”

    我起初给自己定的今天晚上的演讲题目,是一个反标签的主题,名字叫“我最讨厌种族主义者和黑人”。这句话是直接引语,大家自然能听出话里荒谬的地方。为什么想用这个做标题呢?女作家严歌苓给我讲过她的一个故事。她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有一次回到宿舍,就对她的室友说,今天在大街上很可怕,有一个黑人对我很不礼貌,我怀疑他要抢劫我。她的室友就说,你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严歌苓问,为什么呢?室友说,你不会强调他是一个男人,或其他什么的,而是首先会说他是一个黑人。

    就像标题里这种自己扇自己大嘴巴的思维,早已渗透在我们的生活中。

    有一次,我在北京一家人很多的饭馆等座。旁边一家三口也在等,爸爸、妈妈和儿子,儿子都是上高中的样子了,个头比爸爸还高。这个爸爸来得晚了一会儿,一到场,妈妈就勃然大怒,说瞧你穿的衣服这么邋遢这么丢人。把这个父亲训得五迷三道的。从这一刻开始,接下来十几分钟,一直都是这个母亲在说话,声音很大,你想不听都不行。大概的意思是,你看你那个熊样,你是大学教授,人家穿这个是有风度,你穿这个给我丢死人了。你真是窝囊了一辈子,当时也就是我能看上你,我嫁给你之后,为了这个家辛苦操劳——大概还有什么忠贞不贰、对别的男人都不正眼瞧什么的——你太没本事了,前些年本来能分到一套房子,也让你给弄得没分上。整整十几分钟,就充满了这些话。他们的号牌快排到了,她又问,拿优惠券了吗?这个父亲说,忘带了。她就更怒,把老公一顿暴骂,说这家饭馆的优惠券在家里哪个鞋盒里,你快去拿。她老公就赶快走了。

    现场有十几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我想,大家基本都会给这个母亲贴上标签——“泼妇”。但是我们看她对自己的形容,她肯定觉得自己是含辛茹苦、又贤惠又忠诚的妻子。这就和讨厌种族主义者和黑人是一码事。

    一个人给自己贴的标签,可能和他实际的作为正好是相反的。就像我们看有人骂别人,总觉得他骂的就是自己,或者是一个自己想要成为而未遂的人。也有人声称自己最讨厌别人什么什么,事实上他讨厌的东西自己身上就挂着一大堆。我们不要看这个女性很让人反感,这种行为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

    我为此开始思考人生,思考了很长时间。没错,我们确实需要贴标签,那么,怎么贴?

    用句文艺点儿的话就是:当我们在贴标签的时候,我们在贴什么样的标签?

    我们看刚才说的这位妇女,她对自己贤妻良母的概括,估计没有多少人赞同,但是她自己非常自信,她对自己也非常满意,甚至自鸣得意。这可能就是贴标签的第一个误区。标签最好的贴法是,它的主语不应该是“我”。因为一般都是褒义词居多,没有人愿意给自己贴一些很恶心的贬义词。如果一旦主语变成“我”的话,听着都很假。我和大家说,站在台上的我是一个人格闪亮的人,大家觉得就像一个笑话。这可能是第一个规则:标签不应该是自己给自己贴上的,而是属于别人的。

    你看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对我却是想了很久才明白的道理。年底去一些公司串门,看他们做年终总结,充满了“我们多么了不起”、“我们在坚守”、“我们多么有理想”、“我们多么不容易”,听着很可笑,我们就尽量避免让自己这么做。

    这可能是我们民族人格中很幽深的一部分,就像吴思先生说的“潜规则”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潜人格”,这个人格和自我标榜的那个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也许是你一辈子都没有看清的、被遮蔽的自己,甚至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自己,在悄悄又顽强地做一些坏事,然后自己视而不见,还自鸣得意,觉得这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多么有道德的人。

    这是我对这个问题思考的结果:一切褒义词的主语尽量不要是“我”,否则就是反讽。就像一个笑话里说的,一人死后,墓碑上刻着:这里长眠着某某某,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人们便很奇怪:一座坟里怎么能埋俩人?

    不要给自己戴一个大而无当的帽子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去了趟南通。为什么去那里呢?因为有朋友向我举报,南通有一家蓝印花布厂,改革开放后恢复生产,20世纪80年代还是当地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那时候原料好,工人的技法也好,做的蓝印花布特别棒。但是到新世纪后,这个厂就一蹶不振,他们的厂长在一次特别伤心的情况下,把那些染缸全部给砸了,就地掩埋。我问为什么要砸?她说当时已经开不了工了,如果不砸的话,维持染缸的费用都花不起。把染缸砸了之后,这个厂只能靠卖库存的老布给工人发工资,因为已经没有生产能力了。我之所以赶过去,是因为听说这个厂再过几个月就要被拆迁。我到厂里,看到他们的各种布样,大概有三百多种,很随意地堆放在那里,估计一拆迁就当垃圾扔掉了。要是丢掉,以后再想找到当年的纹样,就不可能了。我就跟厂长说,干脆您把纹样给我,我整理出一本书,让这些东西都保留在纸上。厂长同意了。我们没有能力挽救这个厂子,但是我们有能力做一本书。

    因为我不懂这些,所以就邀请了设计师宁成春老师一起去采风。离开南通之后,我俩讨论这本书应该怎么做,很快取得了一致意见。这家厂叫蓝希,那么这个书就叫《蓝希印花布厂图案集》。现在是一个讲求包装和噱头的年代,如果把书名起作《中国蓝印花布图案精华集》、《蓝印花布:皇冠上的明珠》什么的,当然更唬人。但一路上,我和宁老师就在探讨这个问题,为自己所做的产品戴一个合适的帽子,不大不小的帽子,应该这样做。叫什么“中国”“传统”“精华”什么的,这本书没有拔高到这个程度,也不能代表中国整个蓝印花布的工艺。就是一家厂子,他们的工艺已经失传,工具也已经丢失,最后的三百多种纹样我们把它留下来。我们不可能赋予它更大的意义了。

    钱锺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讽刺那些以小见大的毛病,你可以通过一滴水看到大海,但不能看到一块砖就联想到万里长城。区区一本书,不要动辄上升到文化的高度,上升到民族和国家的高度。当然这一点在讲究噱头和包装的年代,坚持下来是很难的,并且不会被更多的人接受,但是我们还是要尽量这么做。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你就很难允许自己再做这种唬人又丢人的事情。

    这是我对标签问题的第二个思考:让它合适就好。不要给自己戴一个大而无当的帽子,赋予什么深远的历史意义和深刻的现实意义。

    “写实主义的好处是买一奉十”

    《读库》是2005年创刊,2006年正式出版。在编稿子的时候,我发现一个很常见但此前很少意识到有问题的句式,比如“这个可敬的老人永远地闭上了他的眼睛”。这个听着没什么毛病,还充满感情色彩。但是仔细想想,你为什么要说他是“可敬的”呢?能不能把“可敬的”这三个字去掉?如果你前面对这个老人的描述足够丰富的话,读者自然会得出结论:这个老人是可敬的。当然也许会有另外一部分读者,通过你前面的叙述,觉得这个老人并不可敬,那么你的这个“可敬的”就是剥夺了这部分读者的意见。

    从那之后,我再编稿子,基本上贯彻了这样一种编辑理念,我称为“无定语写作”。尽量不要用那么多定语、形容词,要用事实来说话,多用动词,尤其不要在形容词前头加一些程度副词,比如说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什么的,万一人民不觉得你伟大光荣正确呢?多丢人啊!这是我对标签问题的第三点思考:尽量不用形容词,不用结论性的话,把形容词用动词来代替,把事情交代清楚即可,把结论性的话留给读者。

    这个简单的道理,后来就贯彻到我们的推广中了。我们基本上不再给自己定位成什么“中国的《纽约客》”,或者说这是什么必读书,“你不看就不是读书人”;或者说2012年最值得一看的书什么的,我们就老老实实把自己做的事情汇报给大家就够了,然后,尊重读者对我们做出的判断。

    最近,吴念真老师的一个故事在网上流传很广,这是《读库1201》里,他在大陆的读者见面会上讲的段子。请允许我复述一下这个故事。

    有一天,吴念真坐计程车,司机认出了他,很含蓄地说,导演你好,我常常想,如果哪一天碰见你,我一定要讲个故事给你听。他就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大学时有个非常好的女朋友,全班都以为他们会结婚。他大学毕业后去当兵,他女朋友在外商公司做事,做得非常好。他退伍之后,女朋友说不如我们一起开一个小公司,因为她在外商公司工作过程中认识很多客户,也有很多经验。两个人就开始做。这个男人是本省人,女朋友是湖南人,她妈妈很会做饭,女朋友常带他回去,她妈妈会煮很好吃的饭给他吃。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从两个人做到十几个人。他一个客户的女儿和他一起出差去马来西亚,两人就上床了。客户知道后,一定要他负责。他也知道这是蛮大的客户,跟他女儿结婚也不错,找到一个好的太太可以少奋斗十年。本来他和女朋友的计划是做到四十岁,公司上市,他们就退休环游世界。可是梦还没有完成,他们就分手了。他女朋友很好说话,这样再讲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唯一抗议的是她妈妈,她妈妈有一天中午拿着饭菜到办公室,一进来顿时鸦雀无声。他很害怕,就站起来。她妈妈只是打他嘴巴,说,坏孩子,我不煮饭给你吃了。就一直哭着走了。他说那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事。

    其实他跟新妻子在一起也并不快乐,最后就离婚了。他很颓废,生意乱七八糟,欠了一屁股债。台北做生意失败的人常常去开计程车,因为还是自己当老板。可是不好的是常常遇见以前的客户,还会打招呼,下车后会多给钱,他就会觉得很尴尬。后来他在机场排队,遇见的正是当年的女朋友,很商业精英的打扮。他的第一反应是把后面的牌子拿掉,因为上面有他的名字。

    他女朋友上来,直接说要去台北市中心的私人医院。他就低着头,不想让她认出来。那个女的没有跟他讲话,就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回家,在外国,叫她女儿不要因为妈妈不在家就不上芭蕾舞课。叫她儿子记得吃维他命丸,游泳课要上。再打一个电话是给澳洲的公司,说已经到台北了,交代要做什么事。然后打给她在伦敦的先生,说要买什么东西。最后打一个电话给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同事,说我回来了,妈妈生病要开刀,我特地回来陪她,不久就要回去,想看看你们,你们一定要带着小孩子来。然后就到了,下车。他想,还好,一路都没有认出他来。结果那个女的突然转回来,把窗户摇开。她说:我已经跟你讲过了我自己十几年来的人生变化,你连Hello都不想跟我说一声吗?讲完就走了。

    大家看吴念真老师的这个故事,有什么意味在里面呢?此情可待成追忆?人生动如参与商?还是女儿当自强,负心汉活该倒霉,你老小子也有今天?

    张爱玲说过一句话:写实主义的好处是买一奉十。这句话特别有道理。读者看到一个事实,可以有若干种解读,远超过几个简单的形容词所规定好的。

    标签只是表态,但是怎么去做?

    我想说的第四点是,尽量避免用态度来做标签。这又恰恰是我们的通病。咱们的教育之所以特别失败,基本上就是轮番地让学生热爱生活,对人生有信心,然后继续热爱生活,继续对人生有信心,或者轮番用特别好听的故事、心灵鸡汤给大家反复励志。励完志之后,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找来新的名人名言继续励志。我今天早上出门前,看到微博上又被大家疯狂转发的一条微博,大概的意思是:对于一艘没有航行目标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很有道理,全是这样的人生格言,像报纸社论一样正确又空洞。我们无时无刻不需要这种态度性的话来激励自己,但是激励自己之后又去干什么呢?找到自己航行的目标了吗?依然没有,你只是知道,所有的风都是逆风。

    有很多年轻人给我写信,基本意思都是,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喜欢书,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爱书的家庭,我爸爸让我读了很多书,我爷爷带我读了很多书。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本好书。然后,就句号了。怎么做一本好书?他没有去想。他第二天再读了一本谁的传记,然后继续说我要做一本好书。即使一个学过对口专业的科班出身的学生,也没有学过,怎样才能做一本好书。

    母亲节要到了,大家又在微博上疯狂转发,基本的意思是“妈妈我爱你”,但是怎么爱呢?可能一百个人中,最多有两个人能够陪母亲聊五分钟的天,剩下的九十八个人继续在网上疯狂转发各种“妈妈我爱你”。这是我们从小到大教育中的误区:只是表态,但是怎么去做?没有人从技术细节上,从职业训练上去实现它。我们见的所有眼高手低、华而不实、好高骛远、夸夸其谈的人,基本上全是这种只擅长表态的人。反过来说,我们就要尽量让自己不做这样讨厌的人。这是我想说的第四点:标签不应该是一种态度,而应该是一种具体的行动,或者是一种具体的办法。

    复杂些,再复杂些

    我们的头脑中还有一个无所不在的陋习,就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二元化思维。据说在自然界,纯黑是找不到的。生产电器的厂商,他们的努力目标就是,如何在电视屏幕上实现百分之百的黑,永远都实现不了,永远都在追求。但是我们在生活中,基本上把一个人不是当成天使,就是当成魔鬼,很少想到大家事实上只是不同灰度的人。就像我们自己,不管多么自恋的人,其实都有一堆烂毛病,可为什么就要求别人毫无瑕疵,或挑出点儿毛病对方就失去了做人资格呢?我们看网上给对方冠以各种名号,基本不是贞节牌坊,就是耻辱柱。

    我们做过一本京剧画册《青衣张火丁》,许多朋友以为我是个戏迷。其实我绝对称不上是“迷”,并且我从骨子里是不喜欢京剧的。当然这也是长大后才慢慢悟到的,我们的戏剧很多都是最直白的二元化思维,非忠即奸。忠臣或忠臣的后代一上台,交代一下自己“满门忠烈”,然后干什么都是应该的了,美女对他一见钟情投怀送抱也是天经地义。奸臣呢?脸谱上就写着“羞辱我吧,我是坏人”的字样,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坏得流脓贱得流汤,就是把他全家老少都千刀万剐,也是罪有应得。

    舞台上这种夸张的善恶分明,不知不觉地被输入到我们的思维中。大家看网上每天要放多少狠话出来,包括我们的社会生活、政治生活中,全是这样。那些倒台的人,瞬间就被彻底贴上恶魔的标签;那些花团锦簇的人,则是完美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有时候特别纳闷,那些能够用很极端的方式放出那么多狠话的人,他在生活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甚至想,他可能就是自己口口声声要消灭的那种人。

    咱们国家外交上老说“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可生活中,有多少搁置争议的雅量?更别说“共同开发”了。我们能不能接受,这世界上有我们不喜欢、不理解的人同时存在,人家也活得有理有据的?你真有那么大权力,把你眼中的异端都给烧死吗?

    只要见到那种给别人张贴高度贬义的标签的家伙,我们直接把那种标签反贴到他脸上,肯定没错。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提醒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活。

    这种二元化的思维深深毒害了我们。我觉得这种毒害是致命的,让我们中国人的思维进入了一种状态: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去判断一件复杂的事情;也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去解决一切复杂的事情,就可怜到这种程度。也许我们与别人落后就落后在这里了:我们没有能力处理复杂的事情。偏有很多人还很享受这个,因为它是最省事的,痛痛快快敞开骂就可以了。不去想一下背后的原因和结果,不去做一下基本的推论。这是我们的思维很无能的一种表现。

    去年读库做了一次编辑魔鬼训练营。其间我们除了探讨一些具体的技术细节之外,更重要的是提出一种说法,什么叫编辑?编辑不仅仅是处理一些是非、对错很容易判断的问题,一个优秀的编辑,应该具备对那些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的判断能力和解决能力。扪心自问,我们有没有对一个复杂的事情,对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事情的解读能力、解决能力?

    原来有人问,你最讨厌什么人?我回答:我最讨厌讨厌别人的人。听起来很像绕口令,但确实如此。讨厌当然是一种权力,但太容易沦为浅薄轻佻粗暴。如今,我会说,我最怕那种正义感爆棚的人,对他们眼中的所谓“罪恶”的残忍,以及他们得势后对失败者的轻侮和玩味。

    这算是标签之道的最后一条吧:复杂些,再复杂些。复杂到最大的纸也容不下我们想要写的字,就自然抛弃掉动辄给人贴标签这种恶习了。回过头来再说那个饭馆门口怒斥老公的女性,我们可以很解气地暗骂一声“泼妇”,但再仔细想一下,也许是这位大姐有什么抑郁症或更年期的疾病,才导致她如此发作,她的家人又如此忍受呢?不妨再设想一下,假如再遭遇一次“文革”那样的政治运动——我越来越觉得这是可能的,我相信,她绝对能够挺身而出,捍卫自己的老公和家庭,比我们都要勇敢,就像她自我感动的那样。

    《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是我十年前写的一本小书,我给大家念其中一段。因为做文字工作,我总喜欢对文字字斟句酌,琢磨其中的各种细节。有一天我和朋友探讨,对方就说,像《战争风云》这样的小说才好写。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读过这套当年的畅销书,赫尔曼·沃克的二战史诗,分成《战争风云》、《战争与回忆》两部,规模庞大,朋友却说这样的小说好写,因为冲突激烈,故事性和传奇性强。我大为点头,“没错,真正难写的,是平凡生活下暗潮涌动的潜流,寻常表情背后,彷徨无计的挣扎和刻骨铭心的忧伤。”我提到了《战争风云》中最具张力的一句话:“罗达熄了灯,像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一样睡熟了。”

    念这一段话,为这次杭州之行结束。大家经常感慨,如今许多人连条一百四十个字的微博都看不懂,为什么?是因为大家基本不看一百四十个字以上的书了。

    我们读书为了什么?也许就是为了对一些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去寻找背后的复杂。有时候,读书能让我们看到那个被遮蔽的自己,被隐藏的真相。

来源:全球商业经典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联系我们|手机版|Archiver|教师之友网 ( [沪ICP备13022119号]

GMT+8, 2024-11-25 07:35 , Processed in 0.093405 second(s), 2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Licensed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